第14章 14
第14章 14
“瞧瞧,這不是來了?”容嶼顯得比容緒還高興,直拍大腿道:“你趕緊梳洗梳洗,好去見他。”
容緒隔着幔帳望向門外,容嶼感知到她的視線,又見她不為所動,像是不肯起身的樣子,便說:“不在門外,估計在廳堂。”
也是,虞令淮的身份水漲船高,不再像從前那樣随随便便蹲在門口死皮賴臉求和。
容緒垂下眼簾,無波無瀾道:“哥哥便與他說,我病了,現下正睡着。”
容嶼聽了,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左右人都來了,兩口子鬧別扭還是得兩口子自己解決,他這個做兄長的,頂多起個推波助瀾的作用,再勸什麽,反倒讨嫌。
容嶼幽幽嘆氣,很快提腳離去。
居室裏只餘容緒一人,帳中一片鴉靜。
她閑躺了一會兒,起身梳洗更衣。精巧的發飾皆除了,只将長發松松挽就,簪一支珍珠釵。衣裙也盡是些樸素顏色,藕粉、月牙白與灰藍。好似只有這般,才說明她不是特意打扮了去見他。
容緒的小名取自青竹,她的院落四周也因此栽成一片修竹密林。行在其中,很是遮陽,心境也愈加明朗。
廊道曲折回環,餘蔭裏蟬聲未歇。
托賴廊壁上每個幾步都有一扇花窗,容緒很快注意到不遠處閃過一片衣角。
是虞令淮。
她記得他今日正是穿了這個顏色的常服。
對方也注意到她。
兩人步履同時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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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往前,她亦不動。只隔着花窗,他在廊道那頭臨着池塘,她在這側偎着紫薇。
紫薇花霸道,在這夏日裏獨占芳菲。
容緒半轉過身,佯裝賞花。半開半醉的紫薇映着她臉頰,端的是玉淨花明。
兩相對峙,好似僵持一般。
容緒在心底暗笑,總說他幼稚,其實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少年人總在這種時候展現傲骨。
須臾間她大度轉身,灼灼目光穿過花窗投向那人。
“抱歉。”容緒聲線偏冷,若不細聽內容恐會覺得她高高在上,“今日我有點意氣用事,其中曲折,我想我們還是坐下來細說為上。”
噗的一聲,池塘裏像是扔進去一個什麽東西,翡翠色的水面頓時碎成一片。容緒盯着花窗小格中勉強能看見的翠色,盯着那漾開的層層漣漪,忽然産生一個不好的猜想。
“——你把我的香囊扔了?!”
若他敢說一聲是,這輩子都不會理他!
良久,那道靜默許久的颀長身影動了動,又聽得幾聲咕嘟咕嘟。
容緒擰起黛眉,深吸一口氣。
正欲發作,聞到淡淡酒氣。
她快走幾步,“大白天的你喝酒了?”
幾乎同一時刻,容緒懊惱地抓住窗格。她的語氣好似坊間悍婦,就差擰着郎婿的耳朵。
虞令淮酒量好,飲酒也不會輕易上臉,但他眼中濃濃哀怨好似深潭,容緒只看了一眼便心中一震。
果然鬧別扭是相互的,就像一個巴掌拍下去,手疼,臉也疼。
“你在會稽日日酗酒,我只是随了你。”虞令淮定定凝視,眸色又沉幾許,“有何可驚。”
這是在說婦唱夫随?
容緒立時便惱了,“是誰出賣我?才嫁入你家一天,我還沒怎麽着呢,婢子倒是先認你為主,什麽都與你說!”
“侍女不與我說,我便一輩子不知道。”虞令淮心中不平,漆黑的眸子淬了火一般,牢牢将她盯緊,“打碎了牙往肚裏吞,做一個堅韌不拔的女郎——你是成全了自己,好啊,還在信上若無其事,跟我講過最大的事便是領着堂侄幾個上酒樓沒帶銀兩,其餘的呢?你吃不慣,睡不好,腰身都瘦了兩圈,這些怎的不與我說?”
不得不說虞令淮眉宇壓下時怪唬人的,尤其站在背陰處,目光越發顯得黑涔涔。
容緒将視線移開,偏過臉去。
她低聲道:“就連哥哥,我都沒跟他講,家信也是報喜不報憂。再說了,有什麽好講的,畢竟是我自己的事,我會試着開解自己,飲酒只是幫助我入眠,哪裏有到酗酒的地步。”
又道:“就算一五一十說給你聽,又能如何?他們突如其來把你拉去當皇帝,從禁軍到百官,有多少是你的人,有多少能聽你的話?你與他們周旋都來不及,還要抽空管我麽。”
聽到這裏,虞令淮臉色緩和許多,目光落在容緒側臉,開口嗓音沉而緩:“我就知道,你在意我。”
這什麽跟什麽。
容緒眉頭緊皺。
餘光裏,那道身影一閃而過。
還未待容緒反應過來,便被擁入一個結實溫暖的懷抱。
虞令淮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抱歉,沛沛。上午那會兒我不該抛下你不管。不與你多扯過往之事,如今我就在這兒,沒有人值得我與之周旋,時間都是你的,有什麽話都可以說給我聽。”
真要說起來,還不知道如何開頭。
把自己剖析給旁人,這并非易事。
但是此時此刻,這個擁抱給了她成婚的實感。把她擁在懷裏的人首先是她的夫婿,其次才是旁的身份。
“回宮吧,”容緒心中稍定,緩緩道:“我想我會漸漸習慣宮裏的生活,習慣日常起居有你的存在。沒有人同我們講何為夫妻之道,那就自己摸索。”
“對了。”
容緒從他胸膛前掙出,轉而與他面對面。
她踮起腳,兩手分別捂住他雙耳,是虛握着的。
“你不是在信裏說沒見過大海嗎?那我告訴你,這就是海風吹拂的聲音。”
說着,虛虛攏起的手以微不可察的距離往後退了一些,又極快地覆蓋回去。
這樣循環往複,耳邊真的傳來風聲。
“海邊的風比任何地方的風都要涼上許多。”
打量着虞令淮的神色,容緒唇角銜起淺淡笑意,五內之中那股子火氣也早就滅盡了,她含笑告訴他:“接下來,海風變大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