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第16章 16

“這是何意?”容緒面容平靜,像是對此一問并不吃驚。

虞令淮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中也漸漸安定,腳尖踢開地上碎瓷片,行雲流水地挨着容緒在矮榻上落座。

看起來是促膝長談的架勢,兩個人卻不是全然放松的。

虞令淮微微垂眸,“先太子溺亡江中,你可知曉此事?”

“知曉。”

世人皆知,虞令淮登基時先太子仍在雲秦為質,不久後雲秦之主特意松手,遣人将先太子送回大鄞,意圖攪亂大鄞朝綱。

虞令淮任命朝中重臣為特使,前往兩國邊境相迎。孰料江水滔滔,水匪作亂,先太子跌落江中,葬身魚腹。

朝廷在江中搜尋數日,僅僅打撈起一具泡得辨不清面目的男屍,唯有其足上黑痣可證身份。

先太子一生坎坷,幼時喪母,孩提時患病,留下說話遲鈍的小毛病,後又被扣留雲秦為質,至生命盡頭都未曾踏足故土,是以谥號為憫,可哀可嘆。

此外,坊間對憫太子之死衆說紛纭。彼時虞令淮在聶太後扶持下即位,憫太子若回朝,則虞令淮身份不正,一國二君,恐生多艱。

若憫太子身故,則一切照舊,皆大歡喜。

“不少人認為我容不下憫太子,将他按死在晁江畔,一勞永逸。對此,你是怎麽想的?”虞令淮擡眼看她,眸中黑沉。

容緒回看他,“你不是這樣的人。”

“既然有此一問,憫太子并非意外落水,是嗎?”容緒語氣和緩,沉吟道:“那麽……是聶家動的手腳?”

語畢,容緒思索片刻,又觀虞令淮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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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猜的不對。”她道:“最不希望憫太子回朝的人,怎麽看都是你。但我還是認為你不會這麽做。而且,那時你初初即位,不一定有足夠人手和氣力去制造一起完美的落水。”

聽到這裏,虞令淮嚴肅微有緊繃的面容上頓時咧出一個笑臉,“你也太小看你男人了。”

“……”有點粗鄙。

容緒瞪他一眼,繼而道:“詐出來了,你知道憫太子身故的真相。”

這下輪到虞令淮沉默。

他張了張嘴,吃癟使他郁悶,但從中覺出與容緒的默契,又令他小有得意。

容緒默不作聲打量虞令淮。

須臾間,腦海中閃過一個猜測。容緒身子微微前傾,頗有驚疑地說:“憫太子還活着?你不僅救下他,還将他藏了起來!”

虞令淮唇角揚起的弧度不變,單手撐在榻上,饒有興致地看着她:“還有嗎?你要是能猜到我把憫太子藏哪兒了,就算你厲害。”

“幼稚。”

軍國大事,他以為是在玩射覆猜謎嗎?

“我不想猜,也不想聽,你別告訴我。”容緒道。

這不是氣話,少一個人知道,少一分風險。

“容沛沛,你說說我們倆不愧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信我也就罷了,竟然還能猜到我将人藏了起來。”虞令淮仍在訝然,說話間也越湊越近,語聲放輕,顯得很不正經:“這就是戲文裏講的心有靈犀。”

呼吸交錯着亂了節奏,虞令淮垂首,視線落在她春櫻一般的唇上,低喃:“也不知口脂是不是也有花香…”

容緒望着他雙唇一張一合,沒有聽清,并且極度懷疑他起了熱,不然怎麽鼻息發燙?

她別過臉,又暗暗往後挪了挪,換得一界清涼。

關于虞令淮方才所說“拉她入局”,以及是否害怕,是否後悔,容緒望着腳下地衣上的聯珠花紋,沉默良久。

古往今來,登過皇位穿過龍袍而又能夠全身而退的人,少之又少。虞令淮一旦坐上這位置,再下來時多半是個死人了。就算一時留得性命,等着他的也只有幽禁以及“意外崩逝”。

而她作為他的妻子,他的皇後,又豈能幸免?

虞令淮望着容緒,方才的缱绻心思盡數散去,他一把握扣住她的手,還未及開口便聽她說。

“不曾害怕,也不曾後悔。”

虞令淮心下一震,反應了下才意識到這是她給出的回答。

“行啊,”虞令淮笑了聲,有點吊兒郎當,也有點疏狂不羁,“有這顆定心丸就妥了,我就說嘛,容沛沛不是那等怯懦愚瑟之人。”

窗牖半開着,放晴後的日光淡淡的,照進來時卻有幾分暖意。細微浮塵在虛空上下漂浮,偶有清風拂過,帶來幽幽花香。

虞令淮在這花香裏揉了揉容緒的手。

她纖長的手指實則很有力道,能持鞭策馬,也能攥拳揍人。還記得他第一次為她打架,她聞訊趕來給他包紮,一起瞞着兩邊長輩。

她還瞧準了他沒受傷的那只手腕,一頂一抓一旋擰,最後用力把他那條手臂按壓在他後背,确鑿來了招擒拿術。

還說:“看見沒有,對于失禮的人,我足以應對,不用你給我出頭。”

收回舊日思緒,虞令淮笑眯眯對容緒道:“我們沛沛很有俠氣。”

既說到俠氣,虞令淮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聶家人太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我瞧得出你信她。而且細想想,就算聶嘉茵憋着壞,我們也可以配合她,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看看她到底想幹嘛,不行就砍了扔禦河喂魚。”

容緒觑他,“你當了皇帝之後養成的這壞毛病嗎,動不動摔碗砍人。”

虞令淮:“心疼盞臺了?我賠你十套!”

玩笑歸玩笑,容緒深切地體會到就這麽一下午他們之間好似多了點什麽,或許是信任,或許是默契。

而後聽虞令淮說:“你那兒人夠用嗎?不夠的話我撥點給你,聶嘉茵能提供的朋黨名單……說實話還挺誘人的,最好讓她先說幾個我們驗一驗,當做定金了。”

“好,不跟你客氣。”容緒也這麽想。

七日後,聶娘子所住宮室被雷電劈中,燃起大火。

火自窗間出,瞬間出檐,時至深夜,聶娘子未能逃生,喪身火海。

死遁或許不難,難的是聶家是否會起疑心,若四處搜尋,聶嘉茵該如何躲避。容緒深知自己能給聶嘉茵的幫助很有限,若聶嘉茵從奢入簡難,過不了隐姓埋名的日子,生了後悔,實在也可以理解。

誰知臨走前聶嘉茵像當日允諾的一樣,拿起發簪徑直往臉上劃。

血湧出的那一刻,聶嘉茵痛得緊閉雙目,身子都禁不住顫抖,容緒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眼前的這位名門貴女從未踏出過京城一步,如今卻是要獨自浪跡了。

“我給的名單足以我爹和姑母追殺我百次千次了,但還是毀了這容貌罷,你踏實我也踏實。”

聶嘉茵自疼痛中稍緩過來,笑着說這話。

事後回想時,容緒仍然為聶嘉茵的勇氣動容。

得了完整的名單,虞令淮不急不躁,并未立刻動手圍剿,而是命李嚴徹查寝宮香燭、香爐,并下令不準讓皇後知曉。

“聶嘉茵自言鑽研制香是為了死遁離京後賺錢養活自己,但孤還有點不放心,吳在福,你說這能夠影響人心智,使人陷入夢魇的,除了藥、香,還能有什麽?”

吳在福哪裏知道聖上還在琢磨之前的短暫夢境。

“奴鬥膽猜測,或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滾!”虞令淮濃眉倒豎,拍案而起,“什麽屁話!”

吳在福畏縮不前,虞令淮嚴格按照土俗呸呸呸,爾後命他繼續說。

吳在福只好試探性地開口:“坊間有夢和現實相反的說法。”

“嗯,”虞令淮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言之有理,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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