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第21章 21
一聲驚雷乍響, 似萬馬奔騰,震撼天地。
李嚴率先反應過來,高喊護駕。兩岸金甲衛唰地拔刀, 寒光陣陣。
這廂, 虞令淮迅速避開致命一箭,随手拽住一名金甲衛,解下腰間玉牌擩進對方手裏,容色冷峻地喝道:“持孤手令, 快馬尋到容将軍, 務必保護皇後!”
随後他接過李嚴手中長劍,迎着潮夜揚唇一笑:“三年了,終于想起刺殺,孤倒要看看背後是哪個老夥計。”
烏雲層疊, 雷聲轟鳴,閃電如烈鞭、如銀蛇,照得林間鬼影憧憧。
暴雨欲來, 鼻間漫起泥土潮氣。下一批箭矢殺破秋風,擦着頭頂, 牢牢紮進樹皮。
樹皮碎屑濺了虞令淮一身,似在諷他自大。
“宵小之輩。”虞令淮冷哼, 并吩咐李嚴:“盡量留活口。”
話音未落, 只見虞令淮眼神一厲, 猛地拔劍, 将側後方試圖偷襲的兵士捅個對穿。
臉側明顯一熱,是對方迸出的鮮血。
頃刻間, 兩岸血氣翻湧。
虞令淮拿衣袖擦劍,回身時才發覺偷襲的兵士身上穿的乃是金甲衛之服。
“怪不得……”虞令淮一頓, 驟然想起方才拿了他令牌的兵卒,也不知是真金甲衛,還是賊人假冒。
強行突圍倒是不難,找容緒也方便,順着林間小道一路往營帳去就是了。但他現在是衆矢之的,若真去找容緒,怕不是護她,而是害她。
“李嚴,你去。”劍柄壓在掌下,虞令淮幾乎立時就做了決定,“護皇後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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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閉嘴,快去!”
就在這時,雨終于落下。
虞令淮擡手抹了把臉上雨水,暗罵欽天監吃幹飯的,算好了秋獵不下雨,結果當天就下,等他回去一定要重重責罰。
豆大的雨珠顆顆砸落,在刀劍上濺出粒粒碎珠,道路很快泥濘。樹影婆娑,蕭瑟而森然,楓葉的紅混上血污,冷不丁的讓虞令淮想起那個夢境。
還未及細想,他幾乎是本能反應,彎身在地上滾了一圈,避開兜頭劈來的砍刀。
左右親衛皆負傷,護着虞令淮上馬。
“陛下當心!”
一道女聲突兀地從林間傳來。
虞令淮猛拉缰繩,馬蹄高高揚起。
下一瞬,熟悉而陌生的笛聲響在耳際。
女子,笛聲……?!
虞令淮毛骨悚然。
拉着缰繩的手也越來越緊,身子像是凍硬了般無法動彈。
“見鬼了。”他暗罵一聲。
刺殺和圍剿,哪怕刀劍懸于頂上,虞令淮都可以眼睛也不眨地揮劍刺去,再随手抹掉濺到的血污,但當下的情形真切地讓他覺得詭異。
電光火石之間,幾道箭矢從黑夜中放出,齊齊向他飛來。
虞令淮即刻擡劍格擋。
卻沒想到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朱紅身影,擋在他面前,生生捱了那幾箭!
而那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力道之大,使得箭镞深深沒入女子胸口。
虞令淮大驚失色。
女子,笛聲,以命相救。這些元素離奇地集齊了,并且不偏不倚發生在秋獵當日,就在他面前!
“真是見鬼了。”虞令淮又罵了一聲,迅速下馬,察看那女子的生死。
還有氣。
這就棘手了。
無論這女子有何圖謀,她都在此刻,當着衆兵士的面,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來人,馱着這女子。”
“金甲衛聽令,即刻突圍!”
連下兩道禦令之後,虞令淮強忍疑慮,飛身上馬。
然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夢境中的種種碎片。他不及細想,高高揚鞭,在一片打殺聲中,逆着刀光劍影朝外圍疾馳。
援兵很快趕來。
在訓練有素的皇家金甲衛面前,亂臣賊子一擊即潰,紛紛作鳥獸散。然而無處可逃,賊人皆被縛起手腳,豬狗一般摞着,堆在泥地裏。
虞令淮擰擰眉心,正要下馬,忽丢了全身力氣。
天旋地轉般,他失去意識。
–
這場雨下得急,且很是公平,無論是朝廷命官、公子貴女,還是內侍宮女,統統澆個透心涼。
容緒繃着臉,步履稍快,裙擺翻飛。吳在福守在龍榻邊,幾個小內侍亂了陣腳,只能小跑着跟上皇後,邊聽邊用腦子記。與宋銜月碰頭之後,女官那邊負責的事務也吩咐下去。
這下,所有從上京帶出來的人都得到了妥善安排。
除了虞令淮。
容緒頭一回在衆人面前發了火。
“什麽叫恐有性命之虞?他連外傷都沒有,只是脫力昏迷,竟到了要死的地步?”
聽着“死”字,太醫們骨顫肉驚,連忙跪地。
容緒卻沒心思聽他們說那些廢話。
當天晚上虞令淮未醒。
就連聶太後都移駕過來問候。
容緒擺不出好臉色。
事情還未查清楚之前,她沒法給好臉色。
但容緒深知本次刺殺大概率不是聶家所為。若她是聶家掌事者,她只會安排刺客殺自己,而後嫁禍給虞令淮,光一個孝字就能壓得他安分很長一段時間。
“緒娘。”聶太後故作親熱地挽住容緒,精致的蔻丹如血一樣鮮豔,接着以長輩的口吻提點:“別忘了安頓那位娘子。”
關于那位紅衣女子,周遭所有人都不敢主動向容緒提起,心中有鬼似的。
還是宋銜月悄悄咬耳朵,容緒才知道,原來不少宮人口口相傳的內容是虞令淮與那女子月下相會,突然遇刺,女子舍命救了虞令淮。
如今這聶太後也真是夠閑的,非要在虞令淮還沒清醒,容緒焦頭爛額之際,故意捅一捅戳一戳,膈應一下。
“哎唷真是神兵天降一樣,怎麽就那麽巧救了皇帝。”聶太後捏着佛珠,閉眼念了幾句阿彌陀佛,而後拈起一絲笑意道:“你也別吃味,當皇後的,總要有容人的肚量。”
“當下最要緊的是,趕忙把那位娘子照看好了,來日皇帝醒來,緒娘你少不得要跟她姐妹相稱。”
容緒十分端莊地微笑,“您說的是,妾已命人務必救活那位娘子,年紀輕輕,就這麽香消玉殒的話,多麽可惜。”
“你!”聶太後銀牙都要咬碎。
容緒迤迤然離去,聶太後嫌惡地拿帕子擦手,好似沾了什麽污物。
“武将家的,就是上不了臺面,哪壺不開提哪壺!”
語畢,聶太後恍然意識到自己也同樣哪壺不開提哪壺,遂悻悻翻了個白眼,對身側親信道:“這回我們還沒動手就被人搶了先機,看來這滿朝文武不都向着虞令淮。”
嬷嬷附和道:“這消息于娘娘、于聶家,是好事。娘娘只需坐山觀虎鬥。”
–
秋雨仍在砸落,容緒把鞋底濕了的木屐換下,赤足走在廊道。
“沛沛。”
“你一夜沒睡,該休息了。”
容嶼解開披風為妹妹披上,而後繞到前面,低頭将風帽系起。
他眉宇鬓間都沾了濕氣,顯得面容更為冷峻,乍一看跟冷着臉的容緒很是相似。
“哥哥讓我休息,又給我披風?”
容嶼聞言不禁失笑,揉揉她腦袋,“你在廊下這麽走着的時候需要披風,進屋休息時再解下不就好了?”
他耐心地回應着妹妹,因他察覺到妹妹的焦躁。
“家裏沒有見到阿娘的銅鏡,我原先以為被阿娘帶去會稽。聽你說了之後,我立馬就讓人回家再行翻找,會稽那邊也遣了人。”說到這裏,容嶼将語氣放輕:“會不會是你記錯了?阿娘下葬時,所有的陪葬品你都過目了?”
“嗯,我心中有數,确實沒有銅鏡。”
容嶼心下一沉。
容緒也清楚,如果阿娘被謀害,身故時毫無準備,那麽銅鏡不在身邊是極有可能的,然而現在各處尋不到銅鏡,要麽阿娘尋了個間隙把鏡子扔了,要麽……阿娘沒死。
兄妹倆都更傾向于後者。
要想證實,首先需要回會稽開棺。
可是骨肉親緣,誰會忍心打開棺椁,讓阿娘不得安息?
況且,若證實阿娘當初詐死,騙了所有人的話,容緒更加難以接受。
阿娘殉情,阿娘詐死,這兩種可能,怎麽看都是阿娘舍棄了她,舍棄了哥哥。
“現在一切都不确定。”容嶼道:“不到萬不得已,不開棺。若這次派出去的人仍然找不到銅鏡,我們就默認阿娘還活着,開始尋找阿娘蹤跡,可好?”
當下确實也沒有別的法子,容緒點頭同意。
雨聲磅礴,容嶼握住妹妹的手,被涼得一驚。
“你在擔心聖上。”容嶼瞧出妹妹的分神,篤定道。
容緒閉了閉眼,又深呼吸一下,似在隐忍淚意。她往前半步,撲進哥哥懷裏,鼻間滿是熟悉的氣息,卻難以讓她平靜下來。
“他要是醒不過來……”
容緒只說了半句便止了聲,內心苦澀難言。
如果皇帝一直昏迷,皇後該怎麽做,這些都是有流程的,容緒有能力也有信心可以快速穩住局面。
但作為妻子,她有點無力。
分開時他還好好的,怎麽就忽然醒不過來了呢。
“哥哥在。”容嶼摟住妹妹,以很緊的力道。
沉默片刻後,容嶼低聲說:“聖上與我商量過秋獵的巡防,他似乎預感到會發生什麽,是做了周全準備的。但聖上不想你擔心,沒有讓我負責,也不建議我告訴你。”
“什麽意思?”
“這不是第一次了,你們有事為何要瞞着我?”容緒有點動氣,眉頭也蹙着,看向容嶼的眼神像在打量陌生人。
容嶼被這眼神刺得心口一痛。
而容緒不欲多說,舉步往屋裏去。
吳在福起身讓出床邊的位置。面對容緒詢問的眼神,吳在福輕輕搖頭,面含隐憂。
茫茫夜色,風聲如泣,廊下銅鈴被吹得發出疾響。
容緒望着虞令淮蒼白的臉色,唇線抿直。
她握住他微涼的手。
幾乎是同一時刻,虞令淮手臂猛顫,雙眼緊閉,額上也冒出冷汗。
“沛沛——”
像是拼死掙紮一般,虞令淮大汗淋漓地喚着容緒名字醒來。
“你醒了。”容緒和一衆宮人都被吓了一跳。
虞令淮望過來的眼神,如同失而複得。
不開玩笑的說,從他眼中能夠看見隐隐淚花。
“太好了,你沒事。”虞令淮依從本能猛然抱住容緒,萬分後怕地越抱越緊,好似怕她就此化為水霧,消失在懷裏。
“該說這話的是我吧。”容緒大惑不解,提醒道:“松開我,快喘不過氣了。”
虞令淮充耳不聞,執拗地抱緊她。
見他醒了,還如此有力氣,容緒心下稍松,又想起他和兄長蓄意瞞她,吐字下意識冷淡:“你別是夢見我死了。”
只是随口一說,虞令淮卻像是聽見什麽谶語,喝道:“不會,你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