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第22章 22
先前留下“恐有性命之虞”診斷的禦醫冷汗直流。
搭脈時手指肉眼可見在發顫。
虞令淮觑着禦醫, 實也不想為難對方,遂道:“恕你無罪,有話就說。”
孰料禦醫抖得更厲害。
虞令淮忍不住問:“孤這是患上不可治愈的絕症了?”
“回陛下, 臣, 臣無能……”禦醫撩袍跪下,猛猛磕頭。
這讓在場的人心中一驚。陛下明明清醒過來,看禦醫反應怎的情況反倒比之前更嚴重了?
見內侍宮女面露惶恐,容緒及時往前一步, 親自攙扶禦醫起身, 溫聲道:“本宮一時心焦,先前語氣重了些,你莫怕,只管把話一一講清。”
“是, 臣遵命。”
禦醫穩了穩心神,緩緩道來。
先前虞令淮的脈象又急又兇,類似醫術上講的蝦游脈, 時隐時現,卻又不盡相同。蝦游脈屬怪脈、死脈, 因此才有性命之憂的推斷。
而如今虞令淮醒來,再行診脈, 前後差了幾個時辰, 這脈象竟又産生變化, 是禦醫本人行醫數十年來未曾見過的怪脈。
“微臣醫術不精, 孤陋寡聞,實是愧對陛下與娘娘的信任。”
瞧着年紀能做自己祖父的人跪倒在地涕泗橫流, 容緒心中不是滋味。
虞令淮更是直接,把自己床榻上的布巾團了團扔下去, “一大把年紀了還哭,孤還沒死呢。你沒見過這脈象,就找見過的人來,整個禦醫院就你一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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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聞言,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得原地抽噎。後接到皇後的眼神鼓勵,才吸吸鼻子甕聲甕氣道:“如今禦醫院人才凋零,都是微臣教出來的,微臣未見過,他們自然也未見過。”
虞令淮扶額,他看這大鄞要亡,連禦醫院都缺人。
見帝後未曾真正動怒,禦醫也就鼓起勇氣道:“陛下莫憂,微臣鬥膽進言,陛下的脈象雖怪,底子卻有力,不是氣血衰竭之兆。”
這一點虞令淮倒是知道。
昔年在軍營聽人講過一兩嘴,将死之人的脈會沉、微、弱,而不是像他這樣怪、亂。
“罷了罷了,孤聽明白了,一時半會兒沒事,對吧?”
禦醫猛猛點頭。
虞令淮便也懶得多說,大手一揮讓人都出去。
容緒給吳在福遞了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将方才在場的內侍及宮女叫至一處,敲打一番。
“沒事。”
門阖上,房內只餘他二人,虞令淮痛痛快快地換了個更為舒适的卧姿,拍拍床鋪讓容緒來,“就算有那些個不長眼的去傳謠,讓人以為我病入膏肓,也好,我可以來個将計就計,甕中捉鼈。”
“你一天天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容緒回過身,卻只是遠遠站在門口,并不想如他所願靠近他。
“有什麽值得你以身試險?阿兄說你對刺殺有所預料,又是怎麽回事?與你方才陷入夢魇有關?”
妻子的連連發問讓虞令淮一下子成了啞巴。
特使在各國各邦的見聞令他明白,大鄞之外還有更多廣闊的天地,因此他也很能接受自己脈象奇怪,以及,他內心深深覺得并不是夢魇那麽簡單。
昏迷後做的夢延續了上一個夢。
他有了新歡,忘了容緒。皇後之位虛有其表,哪怕金冊金寶好端端放在碧梧宮裏,宮裏的內侍、宮女、侍衛卻更樂意吹捧那位貴妃。
他們都跟人精似的,自然是看他寵愛貴妃,才會如此。
夢的最後,容緒在他面前自戕。
凄楚的眼神比她頸上血痕還要觸目驚心。也是從那一刻起,虞令淮知曉何為痛徹心扉。
“怎麽,你不說話就想糊弄過去?”
虞令淮如夢方醒,容緒不悅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大,生動的,鮮活的,不似夢中那般枯槁易折。
他忍不住撫觸她的手。
輕輕的,像是托住一片晶瑩欲融的雪花。從手指梢梢,到半截手指,再到握住整只手。
這種煽情氛圍讓容緒感到不自在。嬉笑怒罵才更像虞令淮。
但他死裏逃生,饒是擁有較為堅韌的心性,也會一不當心展現出脆弱,或是彷徨吧。
容緒兀自猜測着,默許了虞令淮的行為。
她衣冠楚楚站着,他則帶有些許病氣坐在床邊,是他在主動而渴望地伸出手夠她,猶如虔誠的信衆在祈求神女賜下恩澤。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開口,因為連我自己都覺得十分荒誕。”虞令淮吻着容緒的纖纖手指,說話時唇瓣上下開合,輕觸在她肌膚上。
容緒被微熱的氣息弄得有點癢,垂眸看他。
虞令淮恰好擡眸。
視線相撞的一刻,他微微皺眉,又很快揚起一抹欠揍的笑。
“又哭又笑的,做什麽。”容緒嘴上不饒人。
虞令淮摸摸她發絲,問:“我昏過去多久?”
“六個時辰。”
“喔,六個時辰——”他特意拖長了音調,笑嘻嘻看她:“這六個時辰皇後娘娘未曾休息?我瞅着都憔悴了。”
“是啊,我生怕剛嫁人就成了寡婦,名聲不好。”容緒毫不客氣,“所以請你長命百歲。”
“百歲太長,都成老不死了。”虞令淮口吻挑剔。
容緒:“不是你說要活到一百二十歲,納三十六個小妾嗎?”
虞令淮:“……”
這話還真是出自他口,抵賴不得。
說到三十六個小妾,兩人不約而同想到那位來歷不明的女子。
“你審過了沒?”
容緒微愕,“那是你的救命恩人,又不是犯人,值當用‘審’這麽重的詞?”
論到這一點,虞令淮像是受了刺激,一字一句地強調:“就算是救命恩人,也越不過你。”
容緒不動聲色地盯他兩息:“你在心虛。”
被瞬間揭穿的感覺很不好受,虞令淮嘀咕道:“這興許就是青梅竹馬的壞處。”
“我潔身自好,為你守身如玉,我心虛什麽。”虞令淮梗着脖子,虛張聲勢。
忽然,腦海中閃過什麽。
虞令淮表情嚴肅起來,一把抓住容緒的手,目不轉睛凝視着:“如果我真納了三十六個小妾,你會如何?”
“三宮六院哪止三十六個妃嫔,我怎麽管得了你。”
“說認真的!”
見他急了,容緒也不再玩笑,沉吟道:“你納頭幾個妃嫔的時候我就不樂意了,八成會和離回娘家,等不到看你們三十七人相親相愛的生活。”
“對啊,這就對了!”
虞令淮徹底坐不住,一猛子站起身,雙手捧起容緒的臉,高興地啵啵啵連親好幾下。
“你腦內生疾了?”容緒嫌棄地用袖子擦臉。
“是,正是,很是!”虞令淮道:“我懷疑有人在操控我的夢境。”
容緒動作一滞,回味着他這句話。
而虞令淮因為過于興奮,根本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喋喋不休說着:“你我再清楚不過對方是什麽人,即便做夢,管它有意識無意識,人物的性格反應也應該符合基本認知。而我那破夢裏,我都不稀得說,你怎麽可能——”
他急急收住話勢。
“我怎樣?”
“沒怎樣。”虞令淮捏起虛僞的哄慰的笑,要是把夢境內容一五一十告訴容緒,他生怕自己的頭被容緒擰下來。
“總之,我坐在這個位置上,風口浪尖,有人針對我、謀害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或許我們該主動出擊了。”對于未知,虞令淮不再感到擔憂,他望着容緒的眼睛,“你做好準備了嗎?我的皇後。”
雖不太懂他在激動什麽,容緒還是矜持地點了點頭。
誰知下一瞬間,身子離地,虞令淮竟抱着她轉起了圈!
“你說的是做好轉圈的準備嗎!”
“是,又不是,沛沛,相信我吧!我不會讓你掉下來,不會讓你摔倒!”
瘋了一通,人徹底醒過來,虞令淮甚至還要人送酒來。容緒表示只能她喝,他不行。
“我又沒生病,只是不知道哪個宵小之輩給我下了藥,或是別的什麽方式害我入夢,喝點酒沒什麽。”
“對了,岳母大人的銅鏡是怎麽回事,你同阿兄說過了?”虞令淮忽然憶起。
容緒沒有隐瞞,盡數同他講了。
同時,她有些躊躇。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虞令淮顯然不是那種擁有權柄就六親不認的人。那麽,她要将爹爹的事告訴虞令淮嗎?
跟他講了之後,翻看各種私密卷宗肯定更為便捷。多一個人,也可以提供多一種思考。
何況涉及軍國大事,若伏山戰敗的背後果真有人搗鬼,早些抓出來對穩固大鄞江山也是有利的。
“自戕?有這事你不早跟我說!”
虞令淮吃驚的聲音令容緒的思緒漸漸回籠。
“岳母大人不拘小節,心胸豁達,即便岳父大人亡故,岳母大人也絕不會作出自戕之事。”
見他如此篤定,容緒倒是開始反思自己。
莫非真的是旁觀者清?
“可是在會稽時,我親自給阿娘……收的屍,也有當地的大夫、仵作看過,确是自戕。”
虞令淮:“不是猜測詐死嗎,我覺得很是有理。你想,岳母大人在遇見岳父大人之前浪跡江湖,什麽旁門左道、奇淫巧技沒見過?我們生在上京長在上京,未曾去真正的江湖見識過,區區詐死之術,你能幫聶嘉茵營造假死之象、順利逃脫聶家搜查,岳母大人就做不到嗎?”
容緒覺得自己快被說動了,“那詐死的理由是什麽?”
虞令淮明顯一頓。
爾後說:“替岳父報仇。”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多理由。”虞令淮笑了笑說:“你還記得麽,岳母大人曾說過,我有時候跟她挺像的。今日我就姑且貼一回金,把自己放在岳母大人的視角,我想了下,應該會選擇為夫報仇。”
同樣的,這也印證了他的夢境是無稽之談——旁人傷沛沛,他只會不惜一切代價為沛沛報仇,怎可能還眼睜睜看着沛沛自戕!
傷她的那人是他自己。現在想來就欲發笑,他可以很驕傲地說,絕無可能。
“按你的思路,若我想尋找阿娘蹤跡,或許要從北晟入手。”容緒輕聲道。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斡爾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