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溫瑜将新住址發給私人助理小張。
小張一早上醒來,敲酒店隔壁門找不到人,一問前臺竟然退房了,跳腳了一早上。
收到溫瑜消息,得知他獨自一人人不生地不熟地跑去找房,差點心肌梗塞,又不敢有半句怨言。
一路趕來,小張一手提着溫瑜要他買的東西,一手拿着手機導航在南井街頂着大太陽繞了幾大圈,繞得昏頭轉向不說,還汗流不止,仰頭看周圍這貧民窟似的環境,越看心裏越氣。
想他瑜哥好歹也是當紅小生,怎麽能住這種破爛地方。
他終于找到溫瑜住的那棟樓,氣喘籲籲地爬上樓敲門。
剛看到打開門的溫瑜,他張口就吐苦水:“瑜哥,你別鬧了,這地方要是被記者發現,還指不定怎麽說我們公司虐待你。鐘總要是知道了……”他說着,進門就将手上滿滿當當的東西找地方擱下。
這大熱天的,也難怪他一米八的小夥子累得跟哈巴狗似的。
溫瑜走回客廳靠着沙發斜坐着,語氣淡然:“我覺得挺好的,還是精裝修。”
“可是溫姨那說讓你搬到她那兒去住……”小張語氣弱了兩個度,看到溫瑜的臉色陰下來,立即識相閉了嘴。
溫瑜起身,挽起袖子:“叫你買的東西買齊了?”
“齊了。”
“那開始吧。”
小張任勞任怨地撸起袖子,跟他張羅打掃衛生,房間不算小,又許久沒人住過,到處都是灰。兩人忙和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屋內就大體煥然一新了。
小張累得趴在沙發上喘氣,眨巴倆星星眼求食:“瑜哥,餓了。”
溫瑜擺手:“定外賣吧。吃完滾蛋。”
小張哀嚎:“還指望喬遷之喜,能吃上一口你的手藝。”
溫瑜想想,松了口:“那你去買菜,油鹽醬醋米和菜,自己掂量着買。”
小張樂得立即跟個蛐蛐似的跳起來:“吼!”接着就樂颠颠地跑出去。
客廳裏有電視和影碟機,前面整整齊齊堆着一排排珍藏的影碟。他蹲在電視櫃前,伸手一張張扒開看,影片類型很雜,但有不少香港上世紀90年代的喜劇片。
溫瑜想起那個男生說東西随便他處置時的神情。随手抽了一張,打開電視和影碟機,點開開關。
放碟片的盤伸出來,機械的女音提示:“請放碟。”溫瑜打開碟盒,将碟片取出放進去,點按鍵後縮回,再點播放。
他突然覺得有點懷念小時候趁溫若岚不在家,偷偷買碟看電影的日子。
這是部老電影,溫瑜看了不下五六遍,幾乎男主角說出上句,他腦海裏就能接出下句。很多笑料現在看起來已經不新鮮了,但是還是很好笑,只是看着看着又有點淡淡的悲傷。也不知道到底是喜劇還是悲劇。
南井街樓底下附近都有小超市,沒多久,小張就提了滿滿兩只手的菜回來。
溫瑜起身,指揮他:“想吃的菜放廚房,其他都放冰箱。”
“還有,給我打下手,別跑。”
剛放了菜,想溜回客廳的小張,連忙找藉口:“瑜哥,我不會做菜啊。”
“剝蔥。”冷面無情的溫瑜已經站在廚桌前,開始準備。
一開始什麽都沒有。幸而他剛剛叮囑小張買佐料和幾斤米,否則這傻狍子很可能就盯着自己想吃的菜買。
一個多小時後,簡單的一葷一素一湯,加兩碗白米飯。
色香味俱全。
小張激動地拿筷子敲碗。
要知道溫瑜的廚藝是整個Kstar的孩子們都贊不絕口的。之前還為了增長人氣,開過美食直播,因此長了不少女友粉。
溫瑜準備動筷子。
“等等!我先拍兩張發微博,發朋友圈。饞死那群小妖精。”小張連忙喊住他。
溫瑜心下一動,也拿過手機,咔嚓拍了一張。
發微博:“喬遷新居。(美食。jpg)”
底下很快就有一群粉絲嗷嗷叫地沖上來。
瑜美人:“怎麽會有兩雙筷子!睡?是睡!”
瑜生有你:“恭喜瑜瑜住新窩啦!”
瑜魚魚:“哦豁,兩雙筷子!媽媽不允許你早戀!”
溫瑜@瑜美人:是助理小哥小張,感謝他幫我大掃除。
溫瑜解釋完,放下手機,吃起來。
小張早就埋頭吭哧吭哧地扒飯,一只手還不忘時刻關注微博信息,擡頭和他交流:“瑜哥,我覺得我現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溫瑜淡定地夾菜:“哦?”
小張繼續拍彩虹屁:“能吃上此等美味,還能被上百萬女孩子羨慕嫉妒恨,簡直人生贏家啊!”
溫瑜淡淡地嗯了一聲,“吃完滾蛋。”
小張:“……”立即将事業埋進了眼前的三個菜裏。
“記得洗碗。”溫瑜丢下這句,留小張在餐桌上含淚微笑。
在屋內收拾完行李,他換了一套床單被套枕套,躺在床上休息,這屋裏還有個書架,上面有不少書,但掃了一眼看過去,十之八九都是兒童讀物。
溫瑜有點搞不清楚這屋前主人的品味。
半刻鐘後,他捧着本精裝版的《一千零一夜》極為認真地看起來。
有電話打進來,溫瑜看到那三個字,心頭一陣煩悶。想按掉,卻手滑接通了,只好接起來。
“小瑜,你終于接我電話了。”電話那頭傳來溫婉的女聲,溫瑜眼中閃過一絲不耐,語氣冰冷:“接錯了。”
打電話的是溫瑜的唯一合法監護人,溫若岚,也就是他的養母,一個過氣的十八線女星。
溫瑜:“沒事我挂了。”
溫若岚急忙喊住他:“哎,等等,小瑜。既然你現在來北京了,不如就來和我一起住,我之前聽小張說他在找房子。”
溫瑜微嗤:“跟你住?不方便吧。”
“怎麽就不方便,我是你媽……”溫若岚自知踩雷,暗自咬舌,果真溫瑜聽到這兩個字反應很大。
“很快就不是了。你忘了你答應我,我考上白桦,你就在我成年後解除領養關系。還有我已經找到住處了,不勞您費心。”溫瑜說得很決絕,說完不等她回覆就直接挂了。
溫瑜眼底有濃重的陰霾,微閉上眼,倒在床上,摸過手機,插上耳機聽歌,聽着聽着睡了過去。
夜裏,溫瑜突然從夢裏醒來。
窗外閃過來一道白光,從他側臉一閃而過,半張臉晦暗不明,眼角處泛着一絲微亮。
他淡漠地伸手抹了,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發了會呆。
察覺到臉上的水漬幹涸後,緊繃繃的,溫瑜起身進了洗漱間。
他打開水龍頭,一捧涼水沖在臉上,霎時間清醒了不少。
夢裏的記憶如退潮般傾然消散。
溫瑜回到卧室,側身坐在窗臺邊,卧室的窗戶被設計成坐臺式,有一大片透明玻璃,窗戶朝另一側的商業街,窗外霓虹燈閃爍,零星的車流從遠處看似緩緩地開過。
溫瑜映在玻璃上的表情冷漠又陰郁。
他又很久沒做那個夢了。
六歲之前最後的回憶。
他在黑暗裏,周身狹小逼仄,漆黑一片,緊緊抱着他的人渾身的溫度随着夜漸漸消散,橫在胸口的肢體變得僵硬,血腥味蔓延在鼻尖,逐漸随着炎熱的天氣開始發臭。
他蜷縮着,掙脫不開身上緊緊的束縛。一張灰撲撲的小臉仰着頭,黑亮的眸子一直死死盯着頭頂,那裏有坍塌的石板露出的一小塊縫隙。
腦子裏就一直盤旋着抱着他的人一直叮囑的話。
“看那裏,那裏有光。”
後來他昏睡了過去。
醒來以後,已經渾身包紮躺在醫院裏,成了地震中的幸存者。
父母雙亡。聽說醫生救他出來時,身上被一具女屍緊緊抱着,要動手術才能将他們分開。
可是溫瑜醒來就全忘了,不哭不鬧不說話。
只記得七個字。
“看那裏,那裏有光。”
醫生斷定他得了自閉症,又休養一個多月,他被送到小野鴨孤兒院。來看望他和其他孩子的人絡繹不絕。
溫瑜一直沒開過口講話。
後來還來了個孩子,長得很好看,穿得也很漂亮,身邊還跟着一對很寵他的父母,拉着他一一給震後的孩子們獻愛心。
溫瑜人小不愛說話,站在孩子們最後。那個男孩拿着個蜘蛛俠的玩偶颠颠地跑過來遞給他。
溫瑜沒有反應。他就低着頭湊到他眼前,盯着他的眼睛看,突然驚嘆:“你眼睛好亮啊。”
然後把玩偶硬塞給他,聲音糯糯的:“這是蜘蛛俠,可以飛檐走壁,你有了它,以後哪裏都去得了!”
小溫瑜睫毛微動,拿着玩偶沒說話,其他孩子羨慕到不行。
男孩在孤兒院附近住了下來。聽院長說,男孩要參演一部和大地震有關的電影,演的就是地震中幸存的孩子。
男孩在演戲之餘就會跑來孤兒院和大家玩。他人緣很好,很多孩子都圍着他,俨然是孩子王。
小溫瑜則拿着小蜘蛛俠坐在一旁,低垂着頭。男孩跳到最高處被孩子們圍着,玩得正開心,看到他一個人,就跳下來跑到他面前,突然湊到他臉前,盯着他長長的睫毛問。
“你幹嘛一個人呀?”
小溫瑜不理他。
男孩還不依不舍,伸手拉他:“一起玩呀。”
小溫瑜皺眉,甩開他的手,抱着手裏的玩具。
男孩被他推開,嘆口氣,旁邊的孩子全大聲叫起來,“他是小啞巴,不會說話的!”
“小啞巴!小啞巴!!”孩子們笑得很開心,大聲嚷嚷。
男孩皺眉,回頭大喊:“不許喊他小啞巴,否則你們把玩具全都還我!”
這下沒人敢說話了,全都乖乖閉了嘴。
“小光。過來。”遠處有位漂亮端莊的女人喊男孩,聲音溫婉中帶一絲嚴厲,男孩身子一僵,回頭慢慢挪過去。
女人伸手撫他的頭,低聲批評:“小光,送出去的禮物怎麽還能要回來?快跟小朋友們道歉。”
叫小光的男孩不情不願地道了歉。
末了還不忘告狀:“可是他們說那個小朋友是小啞巴。”
小光說着跑過去,站在小溫瑜面前,執着地問:“你不是啞巴對不對?你會說話的?我之前問過院長了,他說你會說話啊。”
“小光,不要胡鬧。”女人的聲音已經有些生氣。
小溫瑜聽到女人的聲音,灰暗的眼眸微動,他看到小光眼眸裏的期翼,猶疑着,嘴唇微張:“…光,有光……”
男孩聞言,激動地跳起來:“他說話了!他喊我名字了!”
溫瑜慢慢就開口說話了,可是每次只有幾個字,最多的就是喊男孩。
“小光,小光。”
後來,小光的電影殺青了。他說會想辦法讓媽媽來領養他,讓他等着。
再後來,小光寄來他參演的那部電影影碟,溫瑜看了一遍又一遍。
電影《曉光》最後一幕,小光在廢墟裏被救出來,晨光熹微,他小小的身軀站在廢墟之下,回眸深深地看着鏡頭的那一霎。
溫瑜覺得他真的看到光了。
溫瑜沒等到小光,等來了鐘餘良和溫若岚。
鐘餘良看他長得極好,一直盯着電視上播放的影片,蹲在他身前問他:“小朋友,很喜歡看電影嗎?”
溫瑜沒理他。
鐘餘良又問:“想不想也演這樣的電影?”
小溫瑜回頭看着電視上的小光,轉過身來,雙手抱着影盒,輕輕點頭:“想。”
就這樣,小溫瑜被鐘餘良身邊的女人溫若岚領養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