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答應,是一回事。
躺下後,卻是另一回事。
溫瑜暗自懊惱,他怎麽就心軟答應了。
溫瑜不喜歡太寬敞床,所以這是一張只是稍微寬一點的單人床。
很窄。
窄到沒辦法擠下兩個近乎成年體格健壯的男孩。
溫瑜躺下後,紀昀就直接在他身後跟着躺下來,察覺到身後探過來一只手。
“……你幹嘛?”溫瑜扭頭盯着他,森然口吻讓人不禁發寒。
可紀昀卻不怕。
他頓了下,手繼續往前伸到溫瑜臉前,對他怒氣渾然不覺:“不留燈?我關了?”
他是要關燈?
溫瑜微抿唇,眼睫微垂,從嗓子裏輕輕嗯了聲,繼而轉過頭去,習慣性地蜷縮在一側,留給紀昀一個背影。
啪嗒,房間裏霎時間陷入黑暗,然而适應了一會兒後,又并不是全然漆黑看不清。窗簾後微弱的光還能透過飄窗照到屋內,不至于讓人睜眼瞎。
一張單人床,因為溫瑜側着身,反倒顯得沒那麽擠,可他身後的紀昀卻不願就這麽放過了他。他也側着身睡,卻是對着溫瑜背。
紀昀盯着少年瘦削卻不乏硬朗健碩的背,腦中突然出現了他之前在自家浴室不着一縷的背……越想越歪,他及時止住自己,忍不住出聲,“……你睡着了嗎?”聲音出來,他自己都吓一跳。
那聲音是低啞,帶着介于少年蛻至青年時燥動,在此刻靜谧的房間裏被無限放大。
紀昀覺得自己瘋了。他問完就後悔了。
這張床是真小,小到紀昀在他後頸随口說句話,他都能被熱氣噴到渾身僵硬。
溫瑜僵着身子,閉着眼一字不發。
已經是初秋,北方夜,稍稍有點涼意。他們身上蓋着一層薄薄的夏涼被。溫瑜只要微微一動,同蓋一張被子紀昀就會發現。
紀昀在夜裏等了一會兒,又不甘心地輕輕在他身後說:“溫瑜,我睡不着。”
睡不着幹我屁事!我他媽也熱的睡不着。
溫瑜是熱,但不是外在的侵襲來的熱度,而是他自己身體裏面冒出來。
他身後這個人就像個火引子,他一靠近,溫瑜感覺自己這麽多年覆上冰,幹枯的草,全要被燎起來。
他為自己這種特殊情緒而感到惱怒,感到不快,感到羞恥。
他對紀昀,應當是怎樣情緒?
他首先應該是恨。
恨他給自己所謂的光,所謂的希望,所謂的溫暖。
然後轉眼就消失。偏偏他還傻傻地以為踏進這個和他同樣的世界,就能找到他,就能和他成為朋友,成為親人……得到他的目光,得到他關愛。
可他今天看到了,那個女孩,叫藍昕。
昕是什麽意思?
被斧斤鑿開黑暗後的光。
他雖然不承認,但聽到這個名字,他就嫉妒,看到她和紀昀有說有笑又肆無忌憚,喊他一聲“哥”的時候,他更是嫉妒地發狂。哪怕臉上覆上三尺寒冰,可他心裏卻一道道的皲裂。
溫瑜嘴角苦澀地微笑,蜷縮着身體,在心裏嘆氣。
他只是個石頭而已。
一塊又臭又硬的爛石頭。
“怎麽嘆氣?”身後冷不丁問出一句,溫瑜一驚睜開眼,繼而嘴角又固執地冷硬,收緊身上蓋的薄被,冷冷回他:“你聽錯了。”
哪知身後的人卻突然笑出聲:“原來你真沒睡啊。”
“……”溫瑜。
紀昀見他又不作聲了,枕着右手,盯着他的背影低聲說:“沒睡的話,咱聊聊怎麽樣?”
溫瑜沒回他。
紀昀權當他默認:“你不想說,我就說說我自己……”
溫瑜聽他這意思,是想叨叨個沒完,皺眉:“懶得聽,別說。”
被截斷了話頭的紀昀不由嚷嚷:“哎你這人,我這好不容易想抒情一次,推心置腹跟你深夜聊一聊,你怎麽就還……”
還就不想聽了呢。紀昀沒說出後半句,他縱然想故意讓氣氛活躍一些,可自己都說着說着落寞不少。
過了許久,溫瑜低沉的聲音響起:“你說吧。我當助眠。”
紀昀聽前半句還挺高興,挺後半句差點被氣笑,他拉了拉身上蓋的夏涼被,習慣性地往溫瑜方向靠近了些,幾近要貼着他的背。
察覺道身後人的靠近,溫瑜警覺地扭過頭:“你幹什麽?”
紀昀沒想到他這麽大反應,愣了下:“近一點啊,否則怕你聽不清。”
怎麽會聽不清,紀昀低沉的聲音貼着枕頭就像在他耳邊傳過來。
溫瑜伸手抵住他,怒視他:“回去,再狗一樣地貼過來,我一腳踹下去。”
“好好好。”紀昀乖乖地往後挪了挪。
他盯着溫瑜後腦勺,想了許久,終于猶疑着開腔:“溫瑜,你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自以為認識的人,其實有另一副面孔,他從前都是戴着面具示人,而面具下他……醜陋不堪,你會不會覺得這個人很惡心?”
紀昀問的很小心翼翼,連他自己未察覺的尾音發顫。
可溫瑜沒發現,因為他聽到這話,一瞬間就想到了自己。
他為了讓人喜歡,裝乖賣巧,謙虛謹慎,見人就揚唇微笑,努力往大家認為的那個努力勤奮刻苦又懂事乖巧積極陽光樂觀的人設上靠。
可他真的這樣嗎?
紀昀見他不說話,話鋒突然一轉,“其實應該也沒有那麽糟對不對?”
如果不摘掉的話。
溫瑜沒說話,許久聲音才從他那悶悶地傳過來:“紀昀,你沒有那麽糟。”
他身後紀昀聞言一震,突然尴尬地笑起來:“啊哈哈,跟我有什麽關系,我都說了是如果,是假設……”
他扯不下去了,溫瑜那句話讓他心裏某處莫名地暖起來。
不過有時候面具戴久,會不會就扯不下來了。
他想扯下來嗎?
不知道。
溫瑜沒再說話,這一晚就這麽過去了。
然而早上。
“紀,昀!”溫瑜壓低了聲音在睡得渾然不知地紀昀耳邊怒吼。
原是紀昀晨勃下面支了個小帳篷,偏偏睡覺的時候還死命往溫瑜那邊擠,所以……溫瑜幾乎是被戳醒的。
紀昀猛地被炸醒,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別叫別叫!等會兒溫阿姨聽見了……”
溫瑜瞪大眼,猛地一手推開他的手,一臉嫌惡。
“滾下去。”溫瑜語氣不善,“立即滾出去。”
紀昀反應了一下,才明白自個兒在溫柔鄉裏夢到戳到是啥,一時也耳根子發燙,連忙翻下床,拉起褲子快速穿上,完了低聲下氣地求饒:“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控制不住……”
“還說!”溫瑜甩給他一記冷刃,睡意全無,他也起身換衣服。
“那個……溫阿姨她……我就直接出去……”
“她不在,早上敲門說出門。”溫瑜冷冷地掀眼皮,起身進衛生間洗漱。
紀昀也要擠進去,被溫瑜無情擋住:“沒你毛巾牙刷,回你家去。”
紀昀一愣,接着厚臉皮拚命往裏擠。 “湊合湊合嘛,我現在回去多尴尬啊。”
“你昨晚出門……跳陽臺以後沒跟家裏說去哪?”溫瑜說着換了下措辭,一只手還是死死抵住衛生間的玻璃門。
“沒有啊!他們當我回去了吧。”紀昀無所謂的語氣,手下繼續跟他較勁。
“你不住這……”剛問完,溫瑜有些語結,突然想起之前在這個小區樓下看他晃悠時,他說是見他妹妹。
他說他父母離婚了。
怪不得藍昕姓藍不姓紀。
溫瑜心口突然抽痛下。那他現在跟誰……他是一個人嗎?
趁着他發愣手上卸了勁,紀昀立即片刻逮着機會推開門沖進去。
溫瑜無奈,對他說:“裏面的東西都是新的,你用吧。”
“那你呢?”
“我用舊的。”溫瑜回到自己昨天随行帶來還沒打開的包裏,拿出洗漱用品。
溫瑜洗漱出來後,發現紀昀在到處看,他昨晚跳進來,也沒仔細看,現在四處看看,才發現還有幾個大紙箱在屋裏堆着。
“你才搬過來啊?”紀昀邊張望邊問。
“你說呢?”溫瑜眼皮微挑,懶懶問。
紀昀才想起黑粉往他屋裏丢垃圾那事,恍然點點頭,又看向那些紙箱,其中有一個被拆了封,露出一角。
溫瑜注意到他到目光移過去,記得剛要走過去。然而對方更快一步,“唉?你這還有個蜘蛛俠啊,嗯……有點舊了。”紀昀将玩偶拿起來在眼前仔細端詳。
溫瑜見他沒什麽察覺,懸到嗓子眼心又稍微放了放,可是莫名地又泛酸,身側手指微握緊,扣入掌心。
他果然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溫瑜目光突然有掃到紙箱露出的另一個塑料影盒一角,當即過去,一把奪了他手裏玩偶反手塞進紙箱,擋在他身前:“都是些破爛,當然舊。”
“那你怎麽不丢了啊?我記得你家在南方吧,寄過來挺遠的吧?”紀昀詫異。
溫瑜生硬地嘴巴打了個轉,別過頭:“我媽給我郵過來的,明明叫她丢了。”
“哦哦,那也沒什麽,舊的也挺好,我啊就舍不得丢我那些寶貝。全給我一股腦兒塞……”他想起有些還放在溫瑜組的那個出租屋裏,沒繼續往下說,“唉,反正今天周末,我也有空,幫你收拾收拾?”
“不用。”溫瑜手往身後躲,緊緊捏着翹起來的紙殼。
他記得沒錯的話,紙箱最上面還有一張相框框好的照片。
裏面有兩個小男孩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