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冥婚局,翁中鼈
冥婚局,翁中鼈
翌日。
梁知府便差媒人擡着幾十箱金銀細軟過來提親。
袁慶平和林悅華早早候在大門前,來往人群見提親隊伍如此隆重,莫不皆駐足觀看、說長論短。
幾人入了大廳,相互奉承幾句後,那媒人環顧周遭一番,方笑問:“怎的不見袁姑娘?梁大人可說了,這些聘禮須得讓她過目,她若滿意自然是好。若有不足的,也好知會我們一聲,我們速速送來。”
袁慶平見聘禮擺了滿滿一廳,早已是笑得合不攏嘴,連忙道:“有外客要來,小女原不便見客。您既這麽說了,那我差人去請小女過來便是。”
慕汐來至大廳,依禮見過衆人,又按他們的吩咐略略瞧了瞧邊上的聘禮後,方溫聲道:“這些,由阿爹阿姆做主便是。”
袁慶平聞言,朝媒人哈哈笑了聲:“小女生性內斂。她既這麽說,便是滿意的。”
慕汐見狀,又佯裝不知地環顧了周遭一番,方柔聲問:“只是過來提親這樣兒的大事,為何不見梁夫人或梁公子?”
媒人一時語噎,頓了堪堪兩秒,方笑道:“梁夫人身子不大爽快,才委托老身過來定要把事情辦好。至于梁公子,因科考時日漸近,為一舉中功名,亦不好脫身過來。”
似生怕慕汐反悔,媒人又指了指滿廳的聘禮,朝她谄笑道:“夫人和公子雖無法親至,可對姑娘、對這樁婚事卻極為重視,你瞧這滿廳的聘禮便足以說明了。”
慕汐低眉,忍不住在心內連連冷笑。
冥婚逆天道、違人倫,可連袁沫最親的人也只看重金錢玉帛、富貴名利,她當真為她不值。
然雖是這般想,慕汐明面上還是順着媒人的話微微笑道:“既是如此,那我沒什麽疑問了。”
見慕汐應下婚事,媒人喜上眉梢,與袁慶平夫婦定了下個月初一來迎親後,便帶着仆從回梁府複命了。
距離下月初一只剩了不到五日,時間上緊急了些,慕汐不反駁,一是自知無用,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禦史大人亦恰逢下月初一途徑越州。
當真是天助她也。
林悅華象征性地給了幾畝田産作為嫁妝,還是極為偏遠且貧瘠之地,慕汐對此不曾置喙一句。
愈是臨近日子,林悅華對她的看管便愈發嚴。
只是慕汐未曾料到,婚期的前一日晚,謝妩再一次潛了進來。
“你瘋了麽?這個時候你還來做什麽?”見外頭并無人尾随,慕汐方稍稍安心,只滿臉擔憂地問她。
謝妩握上她的手,溫聲道:“阿汐,凡事總有個萬一,你明兒若是失敗,一生都将要搭進去。我此時過來,帶了文碟、路引以及一些金銀細軟,你若想離開,乘上馬車就能逃得遠遠的。”
想不到她深夜而至,仍是為此。
慕汐一時哽咽,熱淚剎那間從眼底湧起。
緘默了片刻,慕汐下定決心,深深地吸了口氣,方擡眸瞧她:“阿妩,我不能走。不論明日的結局如何,我勢必要賭一把。再壞的結果,無非是把我配個冥婚。”
謝妩聞言,登時氣極,壓低了聲音斥她:“你知不知道,他們表面是将你娶回去,可沒過兩日便會找個由頭将你殺害,真正到陰司配他兒子去。”
“我明白。”
“你既明白,那你還猶豫什麽?你若要逃,今晚是最好的機會了。”
“阿妩,我不能自私地把你往深坑裏拉,”慕汐略略提高了音量,“你聽我的,明兒的事我最少有七成把握。縱然禦史無法司理此案,我将事情鬧大,若袁慶平再想把我拉裏頭,想必那梁大人亦斷斷不肯了。”
謝妩還欲勸她,奈何慕汐倔強至極,她唯有作罷。
次日。
林悅華早早地帶着梳妝的婆子敲開了慕汐房門。
當着外面的人,慕汐仍是依規矩給林悅華行過禮。
鳳冠霞帔加身,梳妝的婆子以為慕汐嫁的是如意郎君,瞧着鏡裏那絕世容光之人,笑眯眯地道:“聽聞那梁公子家世極好,且溫文儒雅,是難得的人中龍鳳,姑娘日後有福了。”
慕汐勉強扯出一絲笑意:“福不福的,誰知道呢。日後的事罷了。”
那婆子聞言,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正在此時,吉時已到。
慕汐在丫鬟的攙扶下到正廳拜別雙親,見正廳并無新郎官的身影,便佯裝要掀了蓋頭怒問:“定親之時梁公子不曾來且說得過去,今日卻是我與他成親的大喜之日,他不來說不過去吧!”
“哎呦!我的姑娘,大喜之日你主動掀了蓋頭可不吉利,”媒人忙過來阻止她,并解釋着:“新郎官今兒不巧染了風寒,不便出門,已令他的堂兄過來接親,現在外頭等着,也算全了兩家的顏面。”
“沫兒,這樣的大喜之日,外頭的人都瞧着呢。正如趙媒人所言的,梁公子是因染了風寒,又不願耽擱這成親的大好日子,方才不來的,你可不許鬧。”袁慶平見狀,亦當即冷聲斥她。
林悅華亦站起,在旁陪笑附和:“是啊是啊!”
慕汐聞言,并未聽出那身為人父的袁慶平語氣裏有絲毫不舍和愧疚,反而平添了一絲不耐。
紅蓋頭下的她無聲地冷笑,卻婉言認錯:“是女兒使小性子了,還望父親原諒。”
袁慶平點了下頭,好言囑咐了她幾句後,便讓與慕汐同父異母的弟弟送她出門去了。
這一段小插曲過去,外頭迎親的唢吶聲不一會兒便吹得震天響。
慕汐坐在花轎上,惴惴不安地預估着時辰。
“停!”
不知轎子繁華的街市颠簸了多久,前方忽地有人大喊了一聲。
花轎随即落下。
“姑娘不必擔心,前方遇見了禦史大人的轎辇,待他們上前通禀後,方可啓轎。”似是怕慕汐擔憂,未待她發問,候在花轎旁的媒人隔着簾子向她解釋。
聞她此言,慕汐險些壓不住欣喜,過了兩秒,她淡定地應了聲後,便忙掀起前方的簾子一角往外望去。
宋禦史的轎辇正正與迎親隊伍碰在一起,有小厮上前回禀,不知說了什麽,那宋禦史的轎辇便側到一旁,顯然是要先讓他們過去。
見轎夫皆立兩旁,慕汐當即顧不得什麽,她掀了簾子,擡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往對面沖了過去。
“有刺客,保護大人。”
護在宋禦史兩旁的侍衛率先回神,拔出刺刀便将慕汐團團圍住。
“各位大人,不是刺客不是刺客,手下留情。哎喲!我的姑娘,您跑出來做什麽?”
恰在此時,後頭的衆人登時反應過來,那媒人見此形景,頓然被唬得大驚失色,一面要上前拉回慕汐,一面朝侍衛們嚷嚷。
“你們還愣着做什麽?快把新娘子拉回來,免得擋了禦史大人的道。”騎在馬上代替梁公子的新郎面色微沉,朝迎親的丫鬟婆子斥道。
“誰敢過來?”慕汐當即拔下發髻上的簪子,抵在喉嚨上,面色淩厲,“我立刻死給你們看。”
見無人敢動,慕汐轉首朝轎辇裏的人聲淚俱下地控訴:“回大人,今日我以此方式攔下您的轎辇,屬實有過。只因衡州知府梁大人以權謀私,以買賣官職之名賄賂我父親袁慶平,為的便是要讓我與他家已逝的公子配冥婚。”
她這話音未歇,圍觀的衆人一片嘩然,不免想起那日在袁府外瞧見的事,便紛紛議論起林氏平日尖酸刻薄的行徑。
馬上的梁公子面色愈發掩不住,他當即怒斥慕汐:“袁姑娘,污蔑朝廷命官,我想你還吃罪不起。我堂弟今日不過是染了風寒,哪裏如你所說,人已不在了?”
慕汐冷笑:“你堂弟究竟還在不在世,讓禦史大人去查一查便知。公子這般急着跳出來解釋,莫非是心中有鬼?”
“你......”
梁公子被她氣得頓然噎住了喉嚨。
“大人說了,讓這位姑娘說下去,”轎辇旁的護衛得了吩咐,立時冷聲朝梁公子道,“若當真有污蔑朝廷命官之嫌,定當重罰。”
那梁公子聞言,唯有忍着面色命人退下,又使眼色讓人快馬加鞭到衡州通知梁知府過來。
慕汐見狀,方把簪子放下,垂首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親既讓我嫁,那前方縱是刀山火海,我亦不敢不下。只是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祿,卻不思報效皇恩,我若包庇父親,便是對朝廷不忠、對百姓不義。如若朝廷官職皆可買賣,那世間還有何公理可言?大人想要明證,只管遣人到衡州探查一番。我所言若有假,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轎辇裏的人聞她這番冠冕堂皇之語,不免無聲地輕笑了下。
若非他提前與宋禦史換了轎辇,此時斷斷看不到這出好戲。
她明知若只逮住冥婚一事作文章,禦史未必能管。可涉及買賣官職這樣的大事,那梁知府便有殺頭之嫌了。
這姑娘......倒是聰明。
裴行之忍不住掀起簾子一角往外瞧去。
竟是前些日子見到的那位袁府姑娘,此時與他隔了不到半厘路的距離。
思及她那兩面的反差,裴行之由不得往她身上多瞟了下。
今日的她身穿鳳冠霞帔,珠釵玉墜下,她豐肌秀骨、白玉凝脂。雖是雙膝跪地,可那脊梁卻未塌下半分,連眸色亦是那般清明。
堪堪瞧了這樣一眼,他便只覺心頭微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