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怒意起,噩夢現
怒意起,噩夢現
裴行之接到慕汐那封信時,已是三日後了。距離他從蘭州回到郦京過了有将近一個月。
榮晏蘅的親信太多,若要盡數連根拔起,所需的時間不短。
管硯命人将信件送達時,他正在和政殿偏殿與郦璟笙執子下棋,相商該如何處理那些謀逆餘孽。
頓然聞得是慕汐的信,裴行之欣喜萬分,亦不管這局已然将贏,立時便丢開了手裏的棋子接過。
他原以為她是思念至極,方才寫信過來催促他回蘭州,可乍然瞧見信的內容,一時間,男人唇邊的笑意漸漸隐去。
裴行之的面色霎時宛若浸了墨般:“好一句勿思、勿念、勿追。”
男人咬牙切齒地讀着那六個字,青筋暴起的大手恨不能把那張紙攥成粉碎。
原以為她與他一般,對自己思念至極,卻不曾想這皆是他的一廂情願。
那他當日情到深處時的表明心跡,又算什麽?
什麽朗豔獨絕?什麽微賤之身?
不過皆是她要逃離的借口罷了。
他堂堂的骠騎大将軍,重權在握,誰人不谀媚奉上?又何曾受過這般屈辱?他滿腔真心卻被小小女子當成爛泥踩于腳下。
從沒有人敢把他當成猴兒一般耍。
這麽些年,郦璟笙只見自家舅舅隐忍克制,鮮少有這般怒形于色的時候。見此形景,他揮揮手令那送信的将士退出去,方問道:“是蘭州那邊出了什麽事麽?舅舅怎的這般生氣?”
男人面色生寒,攥緊了信紙,“并非什麽大事,不過個不識擡舉的鄉野丫頭罷了。”
難得從他嘴裏聽說一個姑娘,郦璟笙猜出了是何事。先時他便已有所耳聞,此番配制出治療瘟疫藥方的是位醫女,且他舅舅待她很是不同。
郦璟笙不由得笑了聲:“既是個不識擡舉的,舅舅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一身大紫朝服的男人立在殿中,周身盡顯久居上位者的威嚴,他似絲毫不聞郦璟笙之言,反冷笑着,“我裴行之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她既不識擡舉,非得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本王也沒什麽可顧慮的了。”
聞得他這話,郦璟笙瞬間讀懂了他的意思,便毫不在意地笑道:“既只是個鄉野丫頭,舅舅更無須有何顧慮。想要她,納了進府便是。”
裴行之思量片刻,當即拱手告退:“京中之事已處理得差不多,臣明日便要啓程離京。陛下若有要事,盡可飛鴿傳書至沉缃樓。”
郦璟笙點點頭:“舅舅且去吧!”
方出了宮門,裴行之立刻便命人去查慕汐出了蘭州後的去向。
當日他攜慕汐北上,因有他的令牌,一路上自是無人敢查她的文碟和路引。可今日她要獨身一人回越州,凡過城門,必定有人盤查,他便可順着這條線索親自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抓回。
他裴行之瞧上的人,縱是外頭天高地闊,亦斷斷容不得她逃出手心兒。
鶴州城外。
一小舟正緩緩行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遠處有悠揚婉轉的歌聲隐隐傳來,白鷺從蘆葦中飛出,點水而過。湖邊有幾個盤起發髻的婦人正一面捶打着手裏的衣衫,一面與旁人有說有笑。
船艙內,一身着煙青彩繡交頸襦裙的女子掀了簾子從裏頭走出,擡眸望着清空明淨的蒼穹,不由得深吸了口氣,溫聲笑道:“還沒到鶴州呢,便有這般遏雲繞梁的歌聲傳來,果真是江南水鄉,人人向往。”
劃漿的老伯聞言,回首朝她笑問:“聽姑娘的口音,不大像是鶴州人。姑娘是第一次來鶴州麽?”
慕汐點點頭,笑道:“從來只在書上見過鶴州的富庶,也沒真正來瞧過。現下得閑兒,便想着過來開開眼界。”
那晚慕汐留下書信後,便趁着深夜之際出了軍營。也不知怎的,行至中途,她忽然變了想法,不大想如信中所言,直接打道回越州。尋思了半日,她便決定轉道往鶴州去。
論起來,她重生至郦朝的這些年,還從未真正放松過自己,亦從未真正看過除了越州以外的地方。
似談到什麽有趣兒的事,老伯樂呵呵地道:“鶴州若論聽書說唱這些還都是小巧,它最有名兒的還是熙雲樓的那道仙姝醉鵝。”
慕汐輕笑,“不過一道醉鵝,如何能比得過聽書說唱這些有趣兒?”
“姑娘有所不知,所謂仙姝醉鵝,便是聽着小曲兒、觀着雅舞,品着五十年女兒紅嘗一口燒鵝。”
聽到他這般說,慕汐笑道:“這樣的仙姝醉鵝,我還是第一次聽聞,倒是新鮮有趣兒。”
“所以郦京那些達官貴人,但凡來了鶴州,是必定要到熙雲樓點上這道名肴的。”
正說着,船已靠岸。
老伯指着正前方的一條石子路,笑眯眯地道:“從此處往前走上三裏路,便到鶴州東門了。”
慕汐付了船錢,又向老伯道了聲謝後,方背起包袱下船往鶴州城處去。
至東門,慕汐向城門守将出具文碟和路引,檢查這些東西的乃是個約摸三十上下的将士,狹長的雙眼透着精明,他瞧了眼文碟,便擡眸将慕汐上下打量了眼,“越州這麽遠的地方,你一個姑娘家獨身來的?”
雖說臉已覆上面紗,然慕汐還是被他瞧得渾身不适。她原想應聲“是”,可話到了嘴邊,她又轉口溫聲道:“我夫君今兒一早因有事先進了城,我是過來尋他的。”
那守将聞言,大失所望地将文碟和路引扔回給她後,便揮揮手令她趕緊走。
慕汐接過東西長呼一口氣,忙進城尋家客棧住下,打了水回來洗漱後,又歇了半日。至次日,她早早便出門逛去了。
街道上人頭攢動,小攤的販賣聲響徹街道各個角落,兩側林立着各種酒肆、茶館、藥鋪、錢莊、胭脂鋪、古玩齋等。
因出來得早,聞得從一家小攤上飄出的馄饨香,慕汐怎麽也不肯往前逛了,她捂着“咕嚕咕嚕”的肚子坐下,叫了兩碗馄饨,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填飽了肚子,慕汐方繼續逛。
她登畫舫去看了燈影戲,進瓦肆瞧了胸口碎大石,上暖音閣聽曲品茶。至落日時分,正要回客棧時,又見一小茶館裏有說書的,她止不住腳進去坐了會,奈何那書說得實在無聊,她聽得昏昏欲睡,又見時辰不早,便去對面的酒肆點了兩個菜,用完晚飯就回客棧洗漱歇下了。
“轟隆!”
窗外忽然響起驚雷,冷風吹得那扇木窗“吱嘎吱嘎”地響,慕汐陡然被驚醒,她忙起身去關窗,豈知手方觸及窗棂,一只蒼白的大手忽然從黑暗中浮現,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便用力地把她往外一拖。
“啊......”
事情來猝不及防,慕汐頓然被唬得失聲驚叫,她一時穩不住身子,被那大手猛地拽出窗臺。
那是距地面有近兩米高的地方。
慕汐原以為自己會被它拽及地面,不想墜入的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無盡深淵。
“不要。”
随着這聲帶着極端恐懼的驚呼,原躺在卧榻上的人猛然驚起。慕汐滿臉悚懼地朝窗外望去,只見豆大般的雨打在窗臺上,正滴答作響。
似思及什麽,她忽地擡起手腕,張嘴便猛咬了一口。劇烈的痛感從手腕處傳來,慕汐登時醒神,不由得松了口氣。
她抹了把額上的冷汗,拍拍胸口撫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是個夢罷了。”
冬日裏的寒風格外冷冽,慕汐披上衣衫,點了個燈籠,正欲去關上窗棂。
“砰砰砰!”
恰在此時,外頭忽地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慕汐被方才的夢驚得尚未回過神,現下又被這敲門聲唬了一跳,她緩了片刻,方揚聲道:“這般晚了,誰啊!”
“姑娘,是我,店小二。”
慕汐聞得那聲音,确然是樓下看店的小二,方稍稍安心,“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
她這話音落了好半晌,外頭的店小二方回:“今兒夜裏風雨大,客棧的窗子老舊了些。我擔心窗棂會被風吹得砸下來,需得逐一檢查。”
慕汐點着燈籠過窗臺那查看了下,方朝外高聲道:“我這間便不必了,窗棂都結實得很。”
“姑娘,您還是讓我進去查看一下吧!”店小二仍不依不饒地道,“明兒要是砸壞了什麽東西,店家非得把我這月的工錢扣光不可。您若不讓我查看,我今晚也斷斷不能安心。”
慕汐無法,只得放下燈籠去開門。
随着木門“吱嘎”響,她掀起眼皮。
幽暗的燭光下,一張猶似浸了墨般的臉陡然闖入眼眸。
男人正陰鸷着面色,目眦盡裂地看着她。
慕汐被唬得遽然大驚,“砰”地一聲,她下意識關上房門背過身去,可雙腿卻止不住地發軟,一時間她竟連站穩的力氣亦沒有,只得靠着門跌坐在地。
慕汐幹脆閉了眼,希望再睜眸時,會發現這一切皆是夢。
然裴行之的聲音卻似含了魔力般穿透房門幽幽傳來:“好汐兒。”
他這一聲親昵的稱呼,生生把慕汐從幻想裏拉回,她不覺搓了搓手臂上生起的雞皮疙瘩。
“本王聽說,你此番進城是要來尋夫君的。”
“呵!”門外的男人道着,便忽地嗤笑了聲,“本王竟不知,不過短短半月的時間,你竟成了親,有了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