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随她意,挫傲骨

随她意,挫傲骨

裴行之靠在雕花紫檀圈椅上揉了揉眉心,神色猶顯陰鸷。

管硯候在一旁,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生怕自個兒一個不小心,偏撞到他刀口上。

思量片刻,裴行之放下手,朝周伯寒聲道:“她既覺得自己有這般能耐,那每日的新鮮時蔬亦不必供應給寄春館了。本王倒想瞧瞧,在淮州她想離了本王的庇護,到底要怎樣去養活自己。還有,那些侍女留兩個得力些的便可,其餘的全打發出去。”

裴行之覺得,他非得将她那一身傲骨挫下,她才會明白,能得他的庇護是這天底下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他這話音落了片刻,周伯面色躊躇,思量半秒後卻仍是躬身回:“是。”

留下來的兩名侍女叫鹿韭和霜碧。

鹿韭面色姣好,應當是方過及笄之年,紮着個雙丫髻,螓首蛾眉下,鼻梁小小巧巧,滿眼瞧去,顯得她很是俏皮靈動。

霜碧的年紀瞧着與鹿韭不相上下,只是略略成熟穩重些,面上亦有種江南水鄉獨有的溫婉。

周伯将多餘的人清出了寄春館後,外頭總算清淨了些。慕汐讓鹿韭和霜碧進來,見她們神色有些惶恐,便指了指旁邊的鼓凳,溫聲笑道:“別站着了,坐這。我初來乍到,不過想了解下這裏罷了。”

鹿韭和霜碧面面相觑後,便忙搖搖頭道:“姑娘想了解什麽盡管問,奴婢們必定知無不言。王府規矩森嚴,奴婢斷斷不能坐。”

她們既如此說,慕汐也不勉強,便柔柔笑了下,道:“你們可是這府裏的家生子?”

霜碧搖頭道:“王府裏沒有丫鬟家生子,小厮類的倒有些。”

慕汐不解,“為何?”

鹿韭解釋道:“真正是何原因奴婢們也不曉得。聽那些小厮說,他們倒是聽府裏幾個積年的嬷嬷略提過兩句,道是從前有兩個略有姿色的家生侍婢曾想方設法要爬上殿下的床,不想當晚殿下回府撞見,大發脾氣,便将府裏的侍婢全打發出去了。”

“全打發了?那你們?”

霜碧笑笑,“今兒姑娘瞧見的這幾個人,連同我和鹿韭,全是半年前周管家從外頭買回來。”

她此言方出,慕汐心下不由得一咯噔。仔細算來,半年前是她和裴行之在漱雨齋之時。

雖是這般揣測,然慕汐仍是有些不确定,便端起茶喝了兩口,佯裝不經意地問了句:“家生侍婢既全打發了,那府裏可還有別的侍女?”

鹿韭道:“許是有了那次的經歷,殿下素來不喜侍女在旁伺候,因而我們沒被買進來前,除了有三四位積年的嬷嬷外,便沒其他侍婢了。”

慕汐皮笑肉不笑地道了聲:“殿下風姿綽約,想必府裏的姨娘也不少,他怎不留幾個?”

“姑娘是從哪兒聽到這些不切實的消息的?”霜碧笑道,“您沒入府前,殿下身邊連個年輕些的姑娘都沒有。”

慕汐佯裝尴尬地笑下了,把茶杯放下,“府裏既連個姨娘也沒有,那周管家半年前買你們回來作什麽?”

霜碧猜測,“自然是為姑娘您入府作準備。這樣兒的高門顯貴,府裏若沒有家生子,從外頭買回來的丫鬟皆是要經過嬷嬷們的調教的,否則若伺候不得當,挨幾頓板子事小,嚴重些的,還會丢給人牙子随意發賣了。”

心中的疑問霎時得到了證實,慕汐在心內連連冷笑。

裴行之半年前說瞧不上她的那些話,竟都是哄她的,原來陷進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然布下。

她頓然只覺得後背發涼。

見慕汐沉默着不說話,鹿韭思及一事,夷猶片刻後,方鼓足了勇氣道:“姑娘,方才周伯回了殿下,殿下也同意了您的要求,那往後的吃食都要我們自己想辦法。這......小廚房現下什麽也沒有,今兒的晚飯該怎麽辦?”

慕汐聞言,望了眼外頭,天已有些暗下來。若此時想要到市集上擺攤看診,勢必不大可能了。

慕汐思量片刻,方朝兩人道:“不知從府裏到郊外大致要多長時間?”

霜碧估量了下,回:“坐馬車的話,起碼要兩刻鐘。”

“淮州幾時宵禁,閉城門?”

“亥時三刻左右。”

慕汐即刻道:“鹿韭,你去回周伯,就說我要出城,戌時三刻前必回。”

鹿韭猶豫着道:“出城?那奴婢要以何理由去回?”

“捕魚。”

裴行之聽到周伯的回禀,逗着鹦鹉的手一頓,不由得輕笑了聲,“她還會捕魚?呵,便準備一輛馬車讓她去,且多派些人跟着。按她說的,戌時三刻前必定要回府。”

裴行之倒想瞧瞧,她究竟能玩出什麽花樣。

在周伯準備馬車的間隙,慕汐已然用寄春館現有的材料做了個簡易版的網兜。她可沒那麽好的眼神兒,能用木棍叉魚。

登上馬車前,慕汐又令鹿韭和霜碧分別提了兩個木桶以及兩塊火石。

因天色已有些昏暗,慕汐讓鹿韭和霜碧拾了些木柴把火生起,便借着火光在岸邊将網撒下去,等了有近半個時辰,網兜裏已裝了三四條鲫魚。

瞧着木桶裏這幾條活蹦亂跳的魚,鹿韭一時犯了難,“姑娘,這兒沒刀,奴婢們也不會烤魚。”

慕汐重新把網撒下後,方就地拾了幾根木叉,笑道:“別擔心,我會。”

在兩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慕汐三兩下便把魚串好,并架在火上烤起來。

見她們倆并無一句怨言,慕汐反心生愧意,“府裏原有好吃好喝的,若非是我,你們今晚也不必在這。不過你們且放心,我必然不會讓你們餓着肚子。”

鹿韭和霜碧聞言,相視一笑。

她們與慕汐相處的時間雖還不到一日,然先時也聽過有關于她的傳言,道是她不僅在越州開過醫館,還兩番救了殿下,且現下見她待她們又是處處禮敬有加,神色間并無半分鄙夷和輕視。

一時間,她們倒有些不知所措。

一時間,她們倒有些不知所措。

從出生至今,她們哪裏受過旁人這般尊重?

鹿韭道:“奴婢們瞧得出,姑娘是個頂好的人。雖然奴婢不知您為何要這般做,可單看您有勇氣和魄力不依靠別人去過活,這便很厲害了。若說苦日子,奴婢從前在春囍樓時,日日不是挨打,便是挨餓,從無一人關心。今日姑娘卻能說出必不會讓奴婢們挨餓的話,奴婢已經心滿意足了。”

“從前如何我不管,現下裴行之既非要你們跟着我在寄春館,我便不能讓你們餓着肚子,”慕汐溫聲道,“只一點,往後你們在我面前說話,只管稱我就好,別一口一個奴婢的,我聽得着實難受。”

聞得慕汐這話,兩人“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聲後,往遠處那一隊騎兵望了眼,唯有應道:“若只得姑娘在,奴婢們當然可以這麽稱呼自己。可有外人,那便是大不敬了,可斷斷不能。”

“行行行,都依你們。”

正說着,魚已散發出陣陣香味,慕汐拿起來分給鹿韭和霜碧一人一串後,自己也吃起來。

填飽了肚子,慕汐去檢查方才撒下的魚網,見也網了五六條魚,便盡數裝進木桶裏,打算帶回去當作明兒的早膳和午膳。

眼見時辰不早,三人便撤了火把,坐上馬車回府去了。

浮夷軒。

裴行之練完最後一式,随手把劍扔回劍鞘裏,候在廊檐下的管硯見狀,忙遞上臉巾。

感覺到裴行之的怒意略有消散,管硯方把周伯的話轉述與他。

裴行之聞言,抹了把汗,冷聲道:“捕魚到底只是權宜之計。本王倒不信了,她能吃一輩子的魚。”

次日,慕汐早早地便讓霜碧去回周伯,道是她要到市集上。

無一例外,裴行之也同意了。

用完早膳,慕汐覆上面紗,把看診的藥匣子挎在手邊,朝鹿韭道:“今兒我要到街市擺攤看診,你們便不必跟來了。”

鹿韭驚詫,忙阻攔她:“姑娘這般做,殿下當真不會生氣麽?”

“我管他作什麽?”慕汐推開她,自顧自便要往外走,“且霜碧回了周伯,他必定也是同意的,否則哪裏肯讓我出這個門兒。我既要自食其力,不可能光坐在此處,等着糧食從天而降吧!”

鹿韭無可反駁,夷猶片刻,她忙追上去,“姑娘獨自出門,到底還是危險,我陪姑娘一塊去。”

慕汐原還想說些什麽,奈何鹿韭堅持到底,她唯有令她跟上。

到市集,慕汐先是去租了個無人的攤子,又向老板借了塊木板,在上面寫上“看診臺”三個大字。

不想她那招牌方豎起,譏諷聲便從旁邊的攤子上傳了過來:“女子從醫,簡直聞所未聞。支個攤子,便說自己是大夫,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就是,”來往并無多少客人,旁人閑得嗑起瓜子,附和了句,“我前兒還聽說,越州有位醫女治死過人。現下我們淮州竟也有這等惡俗風氣,虧她開的好頭。”

攤子上的是位老大叔,聞那小夥的話,便蹙眉道:“這事我倒也有耳聞,可我怎麽聽說她是冤枉?”

“冤枉什麽呀!無風不起浪,她必定是賄賂了哪位大人,才得以洗脫嫌疑。”

那小夥猥瑣地笑了兩聲,老大叔當即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鹿韭站在慕汐身後,聽到他們把慕汐貶得這般粗鄙不堪,她着實聽不下去,正欲上前與他們理論。

慕汐卻拉住她,低聲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人,你與他們理論再多也無濟于事。況且這種垃圾說的話,根本無須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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