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月(2)

第002章 花月(2)

其中一公子聞聲端量,啧啧了兩聲,輕蔑笑道:“這公子我怎麽瞧着面生,是咱們上京城的人嗎?”

在旁另有人輕扯了衣袖,擡手欲噤其聲,悄聲提點着:“據說是宰相府的門客,傅大人請來的策士。”

“眼盲之人,還想奪取玉裳姑娘的芳心?可莫要癡人說夢了。”那公子不以為意,唇畔依舊抖落幾聲不加掩飾的嗤笑。

至此,她便覺陷入了為難之境。

不知這眼盲公子是何來頭,也未料到這世上有這般不識好歹之人,竟會想着與世子争價,莫不是不願在這京城混了……

沈夜雪凝滞了一陣,眼下只盼這公子快些離走,好讓世子莫再進退兩難。

一笑莞爾,她道得畢恭畢敬,意味深長般緩聲輕言:“這位公子,玉裳今日已有所屬,還請公子改日再來。”

話音落下,好在這人并非冥頑不化,唇角笑意更甚了些,一語不言,轉身便向堂外行去。

“這人難不成還是個啞巴?”

見此人未有絲毫歉疚之意,甚至未向姑娘道上一句歉語,适才言語的公子極是不悅:“玉裳難得現身花月坊,碰見這樣的男子,當真是晦氣……”

瞧此情形,一位魁梧壯漢搖擺着身大步上前,硬生生地擋住了去路:“一聲不吭就想走?也不和玉裳姑娘賠個不是?”

沈夜雪實在不想見此局面變得無法收場,朝衆人俯身,莊重再道:“玉裳不願惹事生非,還請諸位和氣。”

擋路之人這才讓了道,她眼瞧着紅衣男子悠然行出正堂,暗自松了口氣,原本懸起的心終是放了下。

“玉裳就此告退,願各位公子玩樂得盡興。”

她不欲再作久留,從然說上客套語,便穩步退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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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樓閣暗階一路走下,可行至樓堂後院。

玉階彤庭,珠箔銀屏,四周布了幾處雅間,宛若仙山瓊閣,與那莺歌燕舞的瓊樓有着天壤之別。

這後院中住的,乃是公子暗中栽培的刺客,比坊中的尋常妓子要高上幾階,待遇自是好上不少。

可後院的姑娘必須聽任公子之命,成為其最鋒利的刀刃。

她能穩坐這花魁之位,也是多虧了這位公子的恩寵。

她沿着長廊而行,順着暗道輕盈走向深處,兩側壁牆燃着幽暗燭火,似将那清冷月色隔于高牆之外。

一道娟秀溫婉于暗處現身,緊随步子跟于身後,憶起方才堂中之景,蹙起了秀眉。

“方才那公子可真是不識好歹,我敢斷定,他就是來砸場子的,”那女子輕聲抱怨,可想到世子未被驚擾,已然是不幸中的萬幸,“幸好世子爺沒跑,姑娘這回可向沈公子邀上一功。”

沈夜雪眉間淡然未減,思忖了片晌,清悠啓唇:“輕煙,去查一查那人的底細。”

名喚輕煙的女子俯首應好,回語時不忘提醒上一二:“輕煙知曉了。姑娘只要一心為公子效力,輕煙便會待姑娘忠心不二。”

“剩下的路我自行走,你不必跟着。”

前方已能望見微掩門扇,沈夜雪邊行邊理着素白雲袖裳,作勢放緩了步調。

可身旁随行的姑娘似是慎之又慎,仍然默聲緊随身後,半晌未退去。

她驀地一頓,引得輕煙險些撞了上,凝眸冷聲言道:“我自小就跟了公子,又并非是囚徒。你大可放心,我不會節外生枝。”

輕煙雖說是她的侍婢,實乃沈欽安排在側監視她一舉一動的線人。

話雖言得好聽,此婢女僅聽她一人之言,處處聽得她使喚,她心下了然,輕煙是沈欽的人。

此女真正聽從的是公子的命令。

對這侍女無法放下心防,待輕煙徹底遠去,她才繼續前行,卻因瞥見門前倚着一人而駐了足。

“公子在房中候着。”門扇旁的少年一身玄衣勁裝,雙手抱劍,見她來了,凜起的劍眉微展。

她默然擦肩,語聲壓得極低:“他可有為難你?”

少年聽罷渾身輕滞,嗓音低沉:“近日未有,多謝關切。”

聞言随然勾唇,她擡手推開軒門,房內明光霎時湧入眼眸,澄明卻不刺目,與玄晖一般柔和。

軒窗旁一溫潤公子坐于輪椅,肩披白玉輕裘,觀望着夜空圓月,落得一身清寂。

眼前這冷若霜雪的男子便是她的主上沈t欽,亦是花月坊幕後的主。

坊中姑娘皆不知其名,只是喚他一聲“公子”。

此人不願讓那些女子知曉太多,僅她是個例外。

似乎該知的,不該知的,她通通明了在心,而他也曾未有過半分責怪。

“公子,目标已入彀中。”

她恭敬沏上一盞茶,随後退至一側,俯首低言。

窗臺一旁的男子輕轉過身,轉動着輪椅徐緩前行,擡手欲執那茶盞,可正懸于半空,便猛烈地咳起嗓來。

“好,此番定要問出龍騰玉的下落,咳咳……”

沈夜雪心上微顫,俯身一拜,眸色篤定着:“屬下竭盡所能,公子的疾病定能醫好。”

聽其說得屬下二字,沈欽卻感不滿,本是溫和的眉心凜然一攏,一揮衣袖,杯盞砸落在地:“不是都說了,你我之間沒有尊卑之別。”

“公子息怒,是屬下說錯了話……”

不明是何處将他觸怒,她猶豫良晌,想不明晰,只得低聲認錯。

公子的脾性她最是摸得透,頗有疑心,懲罰起其餘姑娘來從不心慈手軟,對她倒是恩寵有加。

因她是最鋒利的劍刃,是他最為信任之人,他不願失去這一枚舉足輕重的棋子。

十年前的某一雪夜被他拾回,遂賜名沈夜雪,她便知,他需要一把利劍,而她……極為相符。

世人皆以為這花月坊的東家是她與繡姨,卻不知真正的幕後之主,是這位身患疾症的公子。

沈欽凝望了許久,眼中清色遲遲不肯擡眸,面容冷了下:“你過來。”

“我喊你過來。”

瞧她仍未作何反應,他凜聲又道。

公子喚她前去,她終究是有些心慌的,明知公子不會待她怎般,可她确是受不起公子自嘲般的怒意。

然公子之令不可違,她無可奈何,為安身立命,只能遵其言行事。

還未移步,她垂目聽得輪椅漸漸靠近,連忙跪拜,不敢居高而視。

下一瞬,面前公子柔緩傾身,修長皙指越過面紗,之後狠狠捏住她的下颔。

“你總是躲着我,懼怕我……”沈欽深眸一暗,話語充斥着陰寒,“是不是因我身患疾症,打心眼裏嫌棄我?”

“不是的,公子……”颔骨被捏得生疼,她緩慢搖頭,眼梢輕許泛了紅,“公子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我自是敬重兄長般敬重公子。”

她是被拾撿而回,為報知遇之恩,只得聽其命奉令行之。

若不是他收留,她早已死于那一日的冰寒雪夜。

可公子有個人盡皆知,卻無人敢道的秘密。

天生身子孱弱多病,患有腿疾,公子常年行坐輪椅,瞧遍大夫,卻是藥石無醫。

此般折磨唯他承受,染盡蒼涼,是公子心底不可抹去的痛楚。

若水秋眸隐隐泛起清淚,惹人憐惜,沈欽微顫,遲緩松了手:“也罷,待我拿到龍騰玉,待我能如常人一般行動自如,我再……”

“我再慢慢……如願以償。”

他若有所思,言不盡意,聲色逐漸轉柔,眸光輕瞥了開。

扶着輪椅行回軒窗一側,沈欽望回當空明月,沉聲道:“你退下吧,我等你的消息。”

公子雖刻薄寡思,待她卻不忍痛下狠心,一旦她露出楚楚嬌憐之貌,不論生多大怒意,公子皆會将她放過。

這是她早已察覺的微妙之處。

久而久之,她便學會了惺惺作态,将自己僞裝得緊,旁人是一星半點也瞧不出她的心思,只道是公子對她百般憐愛,待她确為不同。

只有她自己才知,這一切是她自行争奪而來。

為在此瓊樓仙閣過得舒坦,便要将這幕後之主牢攥掌心,将其不斷誘引,欲拒還迎,欲取姑予,方能容身于一席之地。

長此以往,她就沒了顧慮。

從門扇處行出,那立于壁牆旁的玄衣男子仍在等候,望她走了出,沉默跟随而上,恭肅跟在後。

由暗道盡頭逐步朝庭院灑落的月色走去,沈夜雪嗓音微冷,問向旁側之人:“你可都聽見了?”

“聽見了。”少年垂首應着,回得誠懇。

這少年名為無樾,是她前往逛廟會的一處途中偶然碰得,衣衫褴褛,雙眸清亮,卻饑腸辘辘地蹲于牆角。

興許是憶起了曾經,她順手賞了兩個饅頭,豈料他竟是無言跟随了一路。

發覺少年身手不凡,許能為她所用,她便懇求了公子将其留下,成為花月坊的影衛。

“此次行事,是定要成的,”沈夜雪輕擺着雲袖,唇畔溢出之語又堅定了些,“公子的病症是否能醫治,便看這一舉。”

眉宇湧現絲許不解,無樾步子未停,斂聲輕問:“他那般待你,你還為他賣命。”

“莫非你有了不臣之心?”她聞語一凜,言語轉為冷漠,知曉此少年對公子頗為不滿,寒聲勸告,“你是我在這花月坊中唯一信得過之人,你若懷有異心……”

“我必然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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