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離去(1)
第035章 離去(1)
縱使留下, 她也活不過今晚,跟離聲走了,她能保下一命。
更為要緊的是, 無樾還有希冀活下……
這世上最為親近之人好似已離她遠去,至此做個了斷, 她可涅槃重生。
沈夜雪摘下玉飾,又從侍從腰間的劍鞘中猛然拔出長劍,一劍揮下, 将玉飾斬得粉碎。
“今日後, 我便僅是沈夜雪, 這坊間再無玉裳。”
匕首破裂在地,響聲清脆。
她轉身朝離聲恭然叩拜,似行着認主之儀。
步至其身側, 她刻意壓低語聲,輕得只令他一人聽見:“還有無樾……還有無樾在房中……”
“裏面的那位随從,我也要了。”
離聲會了意,悠然揚眉,仍與坐至輪椅的人道着不容抗拒之言。
一瞥暗道深處的雅室,沈欽明了其用意, 是為那清麗朱顏救下一個無關痛癢的随侍, 不免輕嘲。
“一個将死之人,你也有興趣?”
離聲凜然不語, 似再不聽到順從應答聲, 這場交易便無需再談。
“一只蝼蟻而已,盡管拿去。”
忍下心頭險些不可遏的怒氣, 沈欽敢怒不敢言,終是一揮袖, 讓此二人快些離于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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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玉盤高懸,照得深夜街巷鍍了一層銀輝,銮鈴陣陣,馬車奔行于巷陌,揚起幾許塵土。
坐于輿內觀着窗外皓月煙雲,幾瞬後目光又回落至不遠處的清冷上,說是在觀景,卻更像是在觀他,沈夜雪斂下明眸,回首望向旁側氣息漸弱的少年。
花月坊已然遠去,連同那個名為玉裳的花魁之影一同飄遠。
她暗自嘆息,一面慶幸自己能尋得另一栖身之地,一面又感前路未知。
離聲……
她于心底輕念此名,無從去揣測,今時今日,他會怎般待她……
曾經滿心的情意,已随着那杯花月散與她所道之謊散去,劫後餘生,他幾次三番來尋,興許是恨着的……
瞧她可憐,瞧她失了往日盛寵,他便心生憐憫,同情而救。
“又給你添亂了……”玄衣少年拉着她衣袂,輕然一咳,又染開大片殷紅,“你不必救我,我已是個廢人。”
她心顫不止,想着只要能醫好無樾,其餘做什麽她都願聽從:“可以救的……如若是他,應是可以救的。”
畢竟她失無可失,而無樾是她唯一能說上話的人。
靜夜沉沉,月朗星稀,夜霧缭繞于街角檐瓦下,漸生漸濃。
馬車忽然停了,夜風趁此吹進輿內,簾幔被掀了開,她見一素雅女子恭敬立着。
這姑娘她有過一面之緣,似乎名為畫扇,是離聲身邊的女侍。
“夜雪姑娘,深夜不宜趕路,門主說在此客棧先歇下,明早再啓程。”
夜路漆黑,燈火幽暗,确是不便再趕路了。沈夜雪沉默颔首,與畫扇扶着無樾下了馬車。
掌櫃眉歡眼笑着出來相迎,離聲卻已獨自走入了客棧,未與她道上一句話。
“姑娘裏邊請,我安排的都是最上等的天字房。”擡手示意着幾位客官可上二樓雅間,掌櫃彎眉一笑,瞧她們都走了進,才阖門打了烊。
小心翼翼安頓好了無樾,沈夜雪回于雅間,忽見那抹清絕冷雪立于桌旁。
她步子稍滞,暗暗被吓了一跳,微步後退回望,确認此間是她客房無疑。
這分明是她的寝間,離聲在此莫不是走錯了房……
“離公子,夜已深了,該回房安寝了。”她謹慎提點,委婉暗示他不合時宜在此歇着。
離聲巋然不動,指尖漫不經心地輕叩着桌案,有意無意地問道:“你可知自己的處境?又可知我于你而言,是為何人?”
自然是她的主子……
她左思右想,察覺方才的稱呼似有不妥,難不成,他是在意這個……
“若非離門主相救,我此刻興許已命喪九泉。”沈夜雪随即俯身,鄭重道。
“從今往後,我便是門主的人。”
昔時堆積成的種種恩怨浮現于思緒中,四處游蹿,她忽感難堪,低了低眉,又言:“先前冒犯之處,還望門主……”
心緒還未理順,便感身子猛地被砸向壁牆,她不受控地一驚,脖頸已被牢牢掐住。
“你之前未将我趕盡殺絕,就該知會有今日……”身前男子緩緩輕笑,透出的涼意幾乎要将她淹沒,“你既然冷心無情,我就想看一看,你以往之時,是如何裝模作樣地取悅男子……”
“今夜我不走了……”她聽着耳畔傳來低言,寒徹入骨,夾帶着無盡恨意。
“我要你服侍我。”
是了,他果然是憎恨的。
面前之人是有意籌謀,讓她脫離花月坊,t成為他的侍婢。
如此一來,他便能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滿腔仇恨就可從她身上盡數讨回。
離聲順勢松了手,閑然坐于床榻,眼蒙白綢,卻似在觀察她的舉動:“怎麽?主子的話都不聽了?”
已算是死過一回的人,現下也無路可走,她只得遵從,惟願那少年能痊愈如初。
“好,我聽門主的,”沈夜雪穩步走近,面色靜冷,朝男子低緩相言,“可我有一請求,望門主能救下無樾。他跟随我多年,我不願見他因我喪命。”
皓腕被握上的一霎,一股力道将她扯入清懷,全身微僵,感受盈盈松雪氣息環繞,她輕阖了眼。
輕巧鎖此姝色在懷,他僅是哼笑一聲,薄唇附于她耳旁,卻不碰她:“筋脈盡斷,渾身斷骨三十二處,你應知他活不了。”
“是嗎……救不下嗎……”
心上有懸石落入了沉沉死寂,她忽覺無措,不覺恍惚起來。
“可我剛才還覺着,你是能救的……”沈夜雪任其輕擁,喃喃了幾語,忽而轉眸,“如若不然,你又是如何……”
話語一頓,她沒了底氣。
“你又是如何能活至今日……”
他中了花月散都能安然無事,無樾的傷勢他定有醫治之法,若非這般,費力從坊中帶上一将死之人,不像他作風。
然而當她回看時,所見的是他滿面凝重之色。
仿佛他歷經的,是一段不堪忍受的苦楚,不願回想,不願訴說。
離聲默然良久,倏然言道:“睡吧,先不想了。”
“我還未服侍門主,怎就先睡了?”原本輕環着她的手莫名放了開,沈夜雪不解,脫口便問。
問出口的一刻,她才覺自己瘋了。
她這不是在引火燒身,咎由自取……
他聞語再度無言,沉寂許久,平靜回道:“那你脫了。”
“是。”
恨不得将那一語的每一字都收回……沈夜雪唯覺窘迫,可又念着總會有這一時,便伸手緩慢地解起裳扣來。
解衣之餘,一只木盒從袖中掉落,她欲俯身拾起,指尖觸及木匣時微頓,随後将此物還于眼前人。
“這玉石還你,它本該是你的。”
清眉不禁緊鎖了起,離聲遲疑接過:“你未給他?”
此舉她也不甚明了,莞爾勾唇,随性道着:“不明何故,我忽然就不想給了。”
或許給了公子,也無法将其讨好,也無法與那孤冷身影成上大婚,她所做一切皆為徒勞,一切皆為她自欺欺人的幻念。
居于花月坊,她仍會日日擔驚受怕,所受的恩寵仍會被他人奪去。
如是一想,她便不願給了。
不如還于相贈之人,全當是她的賠罪。
衣裳層層褪盡,唯剩一件單薄寝衣着于身上,墨發如瀑披散,她起身輕阖房門,而後輕柔地為此人解下衣袍。
她垂目不敢望他,靜默無詞,埋頭硬解着暗扣。
因她從未解過男子錦袍,此般費了好大氣力,尤顯着她的笨拙。
曾作為花月坊最得寵的女子,還是名揚千裏的花魁,愚鈍成這模樣,定是要被譏嘲的。
然而沈夜雪只感面前清寒一聲不語,任憑她脫下素雪袖衫,像是由着她胡作非為一般……
待她取下玉冠發簪,二人青絲纏繞了緊,離聲揮袖熄滅一旁燭火,擁着這抹嬌豔之色躺倒在床。
月輝浮動于蟲鳴間,掠過窗臺落下隐隐淡香,耳根漸漸灼燙,雖為花魁,可她貞潔猶在,未曾行過香帳房事。
換做他人,說不定已被嘲笑了個底朝天。
她羞怯萬般,卻感身後男子僅是安靜擁着,再沒了動靜。
俄而,她聽着有清冽語聲傳來:“就這般睡吧,我不動你。”
“嗯?”沈夜雪困惑不已,微然側目,因被禁锢在懷,仍瞧不見他的神色。
耳廓邊飄來低低一笑,她聽其輕問。
“阿雪是在期待什麽?”
桃面瞬間染了緋紅,心下湖底似有何物猛烈顫動,她不由地清嗓作答:“我沒有……你莫胡說……”
好在他望不見懷內的羞赧之狀,沈夜雪慶幸萬分,僵住的身子松懈而下,不自在的嬌羞之意作勢褪去。
“會有的,但非此刻。”
他頓然回語,引得她無端浮想聯翩。
僅與這瘋子隔着寝衣,真切感受着縷縷暖意流竄于肌膚上,耳邊氣息平緩,身後之人似已入睡了……
她不禁深思,這人何時成正人君子了……
離聲是否有着報複之心,是否欲将她羞辱嘲弄,她仍心有忐忑,然今夜實在困倦,阖了眼,今夜再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