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入宮(2)
第040章 入宮(2)
“你說的, 是常年伴于小皇帝身邊的那位仙醫?”沈夜雪遲疑相問,總覺他這層身份入宮頗為兇險,不免心起擔憂。
“你去求陛下?可你不是傅昀遠的門客?”
“除此之外, 別無他法。”一旁的冷豔之影悠緩而道,她款步向前, 又聽他言。
“阿雪成日心系在一位随侍身上,我自當是要想想計策的。”
不禁半信半疑,她忽作誠然再問:“小聖上會應允?”
“若是陛下不允, 一怒之下将我賜死, 阿雪可會為我收屍?”離聲戲谑反問, 周身不經意間散出陰沉之息。
“你若死了,陛下怎可能會放過我……”此問荒謬,沈夜雪斂下眼睫, 從容以回,“我自當是要與你一同上路的。”
跫音忽止,離聲握上其玉腕,面色陰冷,随後俯于耳畔低言:“阿雪……只要我尚有一口氣在,定會拉上你。”
“如若不然, 我就太寂寞了……”
“我要你陪着, 亦恨亦怨,亦或薄情無意, 無論怎般都好……”
骨指撫上桃面玉頰, 他輕呼了微灼氣息,長指最終落于頸間一處, 漫不經心地似提點着什麽。
她深知這瘋子所撫為致命之處。
倘若她不從,他只需輕微使力, 就可使她殒命于今夜。
她巋然不動,溫順般阖着杏眸,直到觸于玉肌的涼指退去,她才緩睜開眼。
素日便覺他心性難測,今日尤甚,沈夜雪默聲良久,小心翼翼地問着t:“我想将此訊告知無樾,門主可否在房中再待我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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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願于他心緒不定時伺候在旁,能拖則拖上幾許,她眸光潋滟,朱唇輕觸冷顏:“門主只要不嫌我愚笨……”
溫軟唇瓣淺啄冷頰,留落道不盡的綿柔之意。
幾瞬前堪堪燃起的陰鸷之色頃刻間褪落,他渾身稍滞,驀然淺笑。
“不必了。”離聲倏然加快步調,雲袖一擺,不候她随行,便獨自隐進了夜色裏。
“趕路了一日,明日一早還要面聖,今晚先安寝吧。”
沈夜雪毫無頭緒,瞧望着面前白皚雪色與玄夜相融,冷薄身影消逝于月輝下。
說好要去他房中服侍,怎忽然變了卦,莫非她方才無意之舉又引得他不滿……
向來隐匿暗處的玉鋒門門主為救一少年進宮求醫,是她未曾料及之事。
這若是傳于他人之耳,亦會令人驚詫萬般。
然而,一念着無樾頓然有了活着的希冀,她心感釋然,這幾日油然而生的煩亂化作了縷縷喜悅。
天色陰沉而下,白月已被層雲遮蔽,叫人不辨東西。
來到樓廊盡頭的一處寝房前,撞見畫扇正從裏房行出,沈夜雪悄然一指屋內,欲問那少年神氣如何。
畫扇如實而告,婉約退卻一步:“沈姑娘,無樾小公子剛用了膳,躺下未多時。”
“讓他歇着吧,我便不打擾了。”她淺望一眼,門外人望不見榻上玄影,便就此作罷,回身欲明日再來。
“可進!”裏邊少年聞聲高喊,見她遲遲未進,又擡高了語調。
“快些進來,莫在門外待着。”
望畫扇見勢退下樓階,她輕步如雲,欣然行于榻旁坐下:“只需撐過明日,你就能活下。你可信我?”
“信,你說的我都信,”無樾篤然點着頭,對她所言深信不疑,可目光在這抹嬌色身上游移半霎,他終是沉吟着,“他……他不是說了今晚讓你去房中,你怎還……”
這個時辰,應已是就寝之時。
那離聲可是當着随行之人的面讓她入房伺候,怎會放任她來此看望……
無樾摸不着頭腦,嘀咕了一聲便不敢再言。
沈夜雪凝眸一想,只含糊道:“好像忽然就無需我去了,許是被我氣着,不想見我了。”
說起為何含糊其辭,是因她也不知那人是何意。
好在今晚不必再去行侍寝一事,借此躲過一劫。
言至于此,畫扇若有所惑地端着茶點又回至房內,頻頻朝外瞧去,而後目不轉睛地盯向榻邊這道豔明嬌姿。
“我方才去給門主端茶,瞧見門主很是忻悅……”畫扇猶疑般蹙了蹙纖眉,似仍在想那方見着的一幕,“我還從未見門主如此欣喜過。”
“自從沈姑娘來了玉鋒門,門主再是未罰過人,倒是令我們這些侍從免了許多責罰。”不解之惑轉為歡愉,畫扇蛾眉彎起,似對她不勝感激。
沈夜雪僵了剎那,與此同時,見無樾更是滿腹狐疑。
他竟然破天荒般地心感愉悅……
她思前想後,想不出是何緣故,唯覺他欣愉了,那便皆大歡喜。
這些玉鋒門的人似乎怕極了離聲,可她相識中,離聲除了時而蠻橫些,從未罰過下人。
她端坐一清嗓,趁勢而問:“他平日經常罰你們嗎?”
“也不盡然,”憶起閑時不經意望見的降罰之景,畫扇凝緊了眉眼,平緩回道,“只是門主待人極其嚴苛,性子無常,我等時常不懂門主所指之意。”
“一經犯錯,便是大罰。”
“姑娘應知,門主時常待于相府,極少回玉鋒門的。”
雖屬皇城司,玉鋒門卻僅聽一人言,不必從陛下之命,她早前時是耳聞過一些。
“适才遠風習武時失慎砍斷了一棵樹,恰巧砸落在門主面前,遠風見此景吓得直哆嗦……”畫扇愈發覺着有趣,所見之趣無處可道,于此侃侃談來。
“可姑娘猜怎麽着,門主輕言無礙,心緒愉悅地走遠了。”
懸着的心緩緩落下,沈夜雪輕呼一聲,故作鎮定地瞥向窗外:“他未惱怒便好。他既然心怡神悅,那便再好不過。天色已晚,都歇下吧……”
夜已三更,清塵收露,幽幽皎月又從雲縫中鑽出,月華如練。
行走出閣外,見一陌生男子垂手伫立,向她默言行拜,沈夜雪百媚一笑,猜測此人是畫扇話中的遠風。
沿一條石路閑庭信步般而走,有一屋室透出絲許幽光,陡然映入眼簾,她止步望去,屋內唯有一道寂落身影。
離聲擡指一下一下地輕叩着桌案,桌上擺着一卷未翻開的書冊。
似察覺有人靠近,他長指微頓,蒙着白綢的雙眸朝窗臺一瞥,屋外空寂,了無人煙。
回至寝房暗暗輕嘆,沈夜雪緩了緩心神,适才無意像是踏入了禁地,好在全身而退……
若被他發覺,今夜定當難以脫身。
可那人分明眼盲,為何要在此處建一書室,她尤感好奇。
那置于案上的書卷究竟寫了什麽,令他凝肅深思……
隔日晨時,天色暗沉,秋雨淅瀝。
跟着離聲步入宮牆,沈夜雪環顧着四周紅牆青瓦,飛檐峭臺高聳入雲,尤顯恢宏壯麗。
以她原本微賤的身份,是萬不可踏進這最是莊嚴之地的,即便是遠遠望上一眼,也能成風塵之女的奢望。
“我來。”
行步宮道之上,恍惚之間,手中油紙傘被奪了去,她不覺轉眸,男子不緊不慢地跟随在旁,将傘微傾向她一側。
殿內明珠點綴,龍紋雲屏橫于殿門處,繡柱雕楹盤龍舞鳳,韶年小皇帝有模有樣地危坐龍椅。
瞧此二人入殿,當今小聖上荀緒将眼前女子打量了數遍,凜聲啓唇:“你就是離聲哥哥極為看重的姑娘?”
“民女沈夜雪拜見陛下。”
沈夜雪叩首跪地一拜,雖是頭一回面聖,也知些宮中禮數。
“離聲哥哥的人,不必行禮,”龍袖威嚴一展,荀緒目光不移,單刀直入而問,“朕問你,想救的是何人?”
見此情形,陛下與離聲好似很是相熟,絕非僅有幾面之交……
她沉下心思,泰然自若地看向退于一邊的離聲,此人竟聽而不聞,似讓她自行啓禀。
就算平生見了稍許威儀之人,亦見過權傾朝野的傅昀遠,可如此面聖還是偶感慌亂。
她平穩起身,斟酌再三,随後正色相言。
“民女的一位随從名為無樾,因護民女身受重傷。請了大夫醫診皆無能為力,草民走投無路,便想着方仙醫應有着手成春之法。”
“花月坊花魁玉裳,先前在傅大人手下行事。”荀緒雖稚氣未脫,渾身上下無不散着帝王之威。
“朕如何能信,你未有二心?”
“聽主子之命,行的是分內之事,民女從來不聞不問,主子的心思不敢妄自揣度。”這小皇帝多少忌憚着傅昀遠所掌之勢,她聞言了然,回得坦然。
此前,她确是不知公子對傅宰相馬首是瞻,只一心為公子效命。
至于公子背後是何勢力,她未作過多打聽,如此說來也不為過,亦真亦假便由聖上評斷。
沈夜雪肅然再道,欲把自己從權勢紛争中撇清:“民女向來聽命于公子,至于那傅大人,民女毫不知情,亦不認。”
稚嫩面顏怒然一凝,荀緒猛拍案幾,神色凝重道:“這些說辭荒誕無稽,你若欺君,不怕朕現在就賜你一杯鸩酒?”
這位小皇帝雖年紀尚幼,說起話來倒是一分也未心慈手軟。
旁側的離聲也只是笑而不語,察覺着她的一言一行。
沈夜雪忽而一想,便想得通透了。
陛下是有意在将她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