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危境(1)
第043章 危境(1)
賀府作為皇城上下舉足輕重的一方勢力, 為傅昀遠左膀右臂幾多年,竟是另有目的……
賀大将軍的忠義絕不在傅昀遠身上。
賀府是為探聽葉大人之子的下落,而甘願淪為宰相之勢, 忍辱負重,只為尋得葉清殊行蹤。
言盡于此, 賀尋安誠然端肅再拜:“家父心有顧慮,想請姑娘去打探一番,這葉清殊究竟身在何處, 家父願為之追随。”
原是來懇請她尋人的……
可她一漂泊無依的女子哪能尋到此等人物, 當真是将她看得太高了些。
沈夜雪淡然勾唇, 沉穩回道:“我何來的本事能探出此人,賀公子高看我了。”
“姑娘混跡酒肆茶坊數年,定有着自己的耳目網。”賀尋安微擡雙眸, 篤定了她能幫上此忙。
豈料賀府之人竟于暗處将她查得通徹,沈夜雪容色忽暗,冷然反問:“我為何要幫?”
“姑娘往後若需相助,将軍府定當竭力以報。”
眼前這道風流貪樂之影鄭重行一長揖,以示将軍府滿然誠意。
她終是應了下,不為別的, 只為讓賀府欠她一份難償的人情。
畢竟賀大将軍執掌萬千兵馬, 是皇城之人都求不得的一處勢力。
與賀尋安作別,行步至血色夕日裏, 西風殘照, 流光滅遠山,沈夜雪不斷憶着适才所聽之言, 思緒若清風微醉,悠緩飄了遠。
終有少許憶念若回溯般湧至眸前, 她步子稍緩,随後陡然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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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意緒如同鋪天蓋地般瞬時将她席卷,時隔多年,她才覺自己犯了多大的過錯。
收下公子令符之時,她正入花月坊二月有餘。
還不全然懂後院的規矩,只想着公子予她命令,定是欲将她重用,她便歡喜得幾夜未合眼,揣着令符得意了好幾日。
後來聽他人言,得令符者皆是要前往葉府參與誅滅九族一舉的,奉的是聖上之令。
她那時未曾多思量,只一心回想公子親手将令符交予之景,歡欣雀躍得尋不到北。
此時想來,若是先帝之命,怎會派遣花月坊出手此事,派的定是皇城侍衛才對。
誅剿葉府是傅昀遠之謀,公子才決意讓無足輕重之人跟随而去。
縱使真惹了事端,花月坊可自如而退。
而她恰是剛入青樓不久,遣她同去乃為良策。
那日葉府一片狼藉,庭院內寒蟬凄切,滿目凄涼,哭喊與慘叫混雜作一團,凝于寂冷涼意間。
血染翠綠,似綻開了血紅花海。
沈夜雪無意闖入一間狹小堂室,欲退身之際,瞥見壁櫃一角有袂邊隐約可見,竟有人躲在此處。
她微眯杏眸,索性坐至室內案邊,輕笑着把玩起手中的長劍。
“別躲了,我都瞧見你了。”
壁角人影未挪動半步,半晌啓唇問着:“你是何人?”
少年語聲冷冽,聽其嗓音似與她年紀相仿,卻偏偏透出些異于其他家眷的鎮定與從容,對此落敗情形早已認了命。
她面色無情,想着終在亂世中尋了個栖身之所,笑聲不禁更歡:“自然是來殺你的人。”
“那為何還不動手?”那身影忽地苦笑,衣袂依舊于微風中若隐若現。
思來想去,長劍驀地被收回劍鞘,她燦然回語,神情自在地勾了勾唇角。
“今日心緒極佳,饒你一命。”
躲避之人似感詫異,沉默無詞了幾瞬,冷聲提點:“饒我一命,後患無窮。”
“我才不管禍患會有多大……”沈夜雪悠然起身,舒展着腰肢,自得其樂般撇了撇櫻唇。
“別看我現在只是個奉命行事的人,待我攀上主子,一切便都聽我的。”
想那流離失所,四處漂泊之日再不會有,她頓覺舒心,故作此地無人一般,閑散無憂地走出堂室去。
“唉,這日子總算是要熬到盡頭了……”
昔事如夢裏,流緒微夢間,她如今才心有顧忌……
當年放走之人,便是賀府長子葉清殊。
說來也荒唐,她從不知,那日随性放走的一人竟能成撼動天下之局。
而她,是那“罪魁禍首”,不經意留下了一場不可遏止的禍患。
遵照賀尋安所托,她走遍街角巷陌,茶坊酒肆,對城中隐匿至暗處的衆多耳目下了令,勢必要尋出此人影蹤。
佯裝怡然安适地行回玉鋒門,天還亮着,沈夜雪倏而停步,見畫扇急切疾步而來。
無奈指向不遠處的一方叢林,畫扇擔憂地凝上眉目,生怕少年的身子骨經不起折騰。
“沈姑娘,無樾小公子已在院中練劍了好幾個時辰,身子還未痊愈呢,任誰都攔不住。”
這玄衣少年是愈發不聽勸了,而今竟連方仙醫的話也未放于耳旁。
她不覺惱怒,順手從旁側侍衛手中抽出一長劍,渾身散起了冷意。
待熟悉的玄影落入視線,她一個箭步上前。
寒光乍現,雙劍相交之音猛地作響,響聲蕩于上空,震顫着四周花木。
“讓你在房中好好躺着,逞什麽能耐。”
僅一二招過後,她直直将少年抵至樹幹上,銀劍已快壓至少年喉頸處。
無樾極是不甘,奮然欲使力掙脫,卻被這抹姝色壓制得更緊,順勢失了反抗之力:“此處人地生疏,再不盡快練武,我如何護你。”
聞言冷寒一笑,沈夜雪輕然一挑,笑望少年所執之劍已被挑落在地:“你看你這樣護得了嗎?”
“多練練總會恢複的……”
星眸不由黯淡而下,無樾委屈般低眉順目,咬緊了牙關低語。
現下才堪堪能自行下榻,與他先前的身手相較,自是無法比得,無樾心底落差極大,她明了萬分。
然方鶴塵所語猶言在耳,此人再如是不聽醫囑,她鐵定是要氣上一回。
沈夜雪扔下長劍,冷漠轉身離去,決然的目色似真要與他決裂:“你再這般執拗,我真不理你了。”
“不要……”
這下,無樾是徹底慌了神,如同犯了大過的孩童,急忙拉住了羅裳衣袖:“我只是不想成為累贅,不想給你再添亂。”
她忽而嘆氣,再是拿他沒法:“我別無他求,你只要好好養傷,就已是謝天謝地了。”
經她這番生怒,無樾順從地回入了寝房,安穩地休養了起。
許是真怕她又起怒意,少年未敢再踏出房門一步。
近日見不着離聲,不必時常揣度那瘋子的意緒,太為了安逸惬心些。
用過晚膳後,沈夜雪信步而行,目光再度落向石路另一端的書室。
離聲這幾日居于宰相府,一時半刻是不會歸了,不如趁此時機去瞧個真切,倒可解她絲許好奇。
再次來至這間書室前,她察覺房門竟是虛掩着……
鎮靜張望,她瞧望了無人跡,便推門而入。
滿室書冊瞬息間映入雙目,沈夜雪擡眸淺望,櫃中書籍無非是些尋常書卷,僅有幾冊興許唯有書香門第才會得以收藏。
室內書案仍擺放着那本卷冊,與她數日前望見的是為同一冊。
走近的一刻,她看清冊上筆墨,呆愣地止步不前。
書衣上赫然寫着幾字,令她猛然一顫。
眸光随之死死地鎖于籍冊上,心落驚雷,她全身發涼,緊盯着那一處字跡,不敢作何動彈。
冊本上所書,為“葉氏家訓”。
急促跫音由遠及近傳來,畫扇見面前之景顫抖不已,停滞于門邊膽怯着。
“沈姑娘快些出來,未經門主之允入此書室,是不可赦的死罪。”
沈夜雪霎時斂回視線,恍惚間似在确認着一事:“此間書室除了門主外,從未有人入內過?”
畫扇聞語趕忙搖頭,額間已不知不覺滲出了冷汗:“門主素來不讓人靠近此地,更何況是踏入屋內。”
難怪這周圍最是寂靜,原來是定了這規矩……
平日不讓任何人靠近,便是不願讓他人察覺出絲毫跡象來……
愕然之餘,她神思一晃,将賀尋安所談及的葉清殊,與那行事乖張無定的瘋子……
逐漸合二為一。
“許是門主走得倉促,忘了阖門……”畫扇端量着敞開的門扉,若有所思,口中低言了幾語。
“平日這書室都是房門緊閉的……”
正自言自語着,忽有一陣陰寒随風刮來,畫扇未來得及擡目,身子已撞在了門柱上,滿面錯愕得順然落了清淚。
脖頸被冰冷玉指緊緊掐住,雙腳已離了地,面容頓時蒼白了幾分,畫扇驚恐地望着驀然出現的門主,欲開口卻因窒息說不上話。
離聲哼笑一t聲,所言比她聽得的一切話語都要冷:“是你引她來的?”
“門……門主,是……是沈姑娘自己走來的……”
眼角不斷落下淚水,尾梢泛起薄紅,畫扇恐慌到了極點,無望哀聲道:“我只是來告知……”
話未言畢,言語戛然而止。
沈夜雪眼睜睜瞧着女子斷了氣,失力倒至門柱下,唇角還流着殷紅血跡。
短短一瞬,畫扇死了。
想必這書室內的秘密他不欲讓人知曉分毫,也包括她。
畢竟這葉清殊的身份關乎他生死與仇恨,他絕不會對她仁慈而過。
沈夜雪緩慢挪着微步,深知下一個死的便是她。
“是我無意走入,你何必要殺畫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