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醉飲(1)

第075章 醉飲(1)

她已然下定了決心, 既已從心底裏擇了離聲,這一切安排便是天衣無縫。

她正容亢色而回,神情雖為慵懶, 言說的卻肅然。

改名去姓,換一身份待于宮中, 讓那離公子行伴至她身旁,這是少年不曾想過的路,是她使得千方百計将其留下之法。無樾悵然, 心感她是真的動了情念。

“你待他可真好, 讓旁人好生嫉妒。”他喃喃低語, 後知後覺地羨慕起離聲來。

沈夜雪凝望少年很是妒忌之樣,眉間的肅色淡去了許多,柔聲又言:“他只是被我囚在宮中的男侍, 你可是我貼身護衛,這如何能比得。”

“我還打算給你加官晉爵,讓你做皇城使,可率領皇城萬千暗衛,威風極了。”寡淡眸光輕盈瞥向玄衣少年,她沏上一盞茶, 将玉盞移至他面前。

比起手掌之權, 比起地位高低,離聲都不及無樾, 她将所想的打算一一柔聲道, 使得此少年聽得啞口無言。

無樾聽愣了神,皇城使豈是他這般擁有貧賤身世之人所能當得之職:“你……你沒騙我?”

擡袖掩唇相告, 她轉抵語調,故作高深地輕眨着眼:“我騙你作甚……至于離公子, 我頂多給他個九千歲的名號,徒有其名,虛有其表,讓宮中之人都對他放尊重一些。”

“囚他在側,他心甘情願,我何樂不為。”

沈夜雪怡然萬般,九千歲這一名頭落于那人身上,确是最為合宜。

連當今聖上都封以九千歲之稱,都萬分敬重之人,這宮廷上下自是無人敢對離聲失禮。

然此名頭僅有着讓萬人敬仰之表,并無實權,離聲即便有謀反之心,也一時半刻奪不得朝權。

作思了半刻,聞聽有跫音倉促傳來,她作勢端直了身,見來人是遠風,又悠然斜坐了下。

遠風恭然走入時,瞧見的便是桌案邊閑然沏茶的淡雅姝色,于一旁仍在愣神的師父:“陛下,繡姨方才派人來報,花月t坊有一女子在鬧事,使得來客都跑光了。”

竟有人膽敢去花月坊鬧事……

昔日沈欽執掌花月坊時,從未有人敢如此造次,沈夜雪容色逐漸嚴肅,婉聲言着:“哪來的鬧事之人,敢鬧到花月坊的頭上。”

縱使鬧事之人不甚不知花月坊的主子已是她這位當朝女帝,她也不會甘願忍下這一口氣。

此地已歸她所有,她便不可放任鬧事者。

遠風蹙了蹙眉,思慮瞬息後正色禀報:“女子據說名為落香,原也是那青樓妓子。”

滿面英氣卻帶有幾許柔媚的姑娘霎那間湧進思緒,自相府一見,她便未再見過那一可憐人。

沈欽本欲将之處死,奈何花月坊已歸順于她,已不便處置坊中女子,就把落香交由了她發落。

後又因找尋離聲,她一時将整頓花月坊一事忘卻于腦後。

此刻看來,落香當真是不要命了……

“起駕,去花月坊。”沈夜雪凜然起身,威儀地理着裙裳,欲去那閣樓一看究竟。

走至殿門處,她回首一瞥,見無樾依舊坐于案邊,耷拉着腦袋在思索何事,遲疑輕問:“你要跟随着來嗎?”

少年愁眉舒展,忽而欣喜地跟上步調,默不作聲跟于其身後,與昔時一般默然相随。

夏樹蒼翠,闌風伏雨,上京城已入了夏,浮香圓影覆上清池,樹蔭照水滲出點點柔意。

常年有客往來的溫香樓閣尤顯清寂,花月坊中隐隐飄蕩出酒盞玉盤砸落之聲,樓內一片狼藉。

今日來此消遣貪樂的客官早已四散而走,唯有一女子發絲披散,衣裙淩亂,紅着眼眸瘋狂砸着堂中物件。

沈夜雪趕到時,堂內女子正砸落下一瓷瓶,破碎聲刺耳,于滿地瓷屑中被摔得粉碎。

“哈哈哈哈哈……是我的,這些都是我的……”瘋了似的在這一處青樓內曼舞而起,落香望向四周對她頻頻瞧看的圍觀之人,忽地大笑,“我是上京城的花魁,你們見了我,怎還不對我捧場恭維!”

繡姨急紅了眼,要知這些擺置于花月坊的白瓷玉器皆十分昂貴,是公子好不易尋來的:“落香姑娘,不能再砸了,再砸就當真接不了客了……”

“你走開!”見勢猛然将繡姨推了開,落香雙目含淚,繼續砸着手中的之物,像是有着玉石俱焚般的毀滅之勢。

“你根本就不知,這坊中的姑娘有多悲慘!昨日還與你談天說地之人,今時便沒了性命……”

笑聲更為歡暢,落香似是解脫了一般,揮起水袖在閣樓內翩然起舞,笑着笑着便淚如雨下:“還要成日賣笑給男子看……我們便是這世上最悲哀的人!”

沈夜雪只是伫立在旁,目色平靜,心知這女子大抵是不願再清醒。

韻瑤的喪命許是令此女耿耿于懷,世間蒼涼,尋不到歸宿,就只得殒命于浮華。

“落香姑娘說這話,繡姨可是要回上幾句。你入這花月坊時,公子再三問過姑娘,是姑娘自己執意要跟着公子的。”繡姨在旁側憶起初見落香時的情形,連聲嘆起息來。

“姑娘擇的路,怎能怨得他人?”

漂泊于浮塵的各處女子皆為尋一栖所而竭盡全力,殊不知無意落入的,竟是另一處無盡深淵。

“那玉裳憑什麽能占着花魁的位置這麽多年!”落香揚聲作喊,話語溢滿了妒意,似将所道之人恨透在了心裏,“錦月雖使得手段将她趕了出,可坊中女子盡知,公子的心上人還是她……”

語聲一落,這名已被舍棄的女子回眸一瞧,霎時一愣。

目光所及并非是那威嚴端雅,卻又冷若冰霜的玉姿秀色,而是徐步行來的沈欽。

“公子……”

落香怔了一瞬,凝望公子如今衣衫褴褛,一副孤苦冷寂的模樣,不解地笑問:“公子何時能望我幾眼?公子當下的處境,可皆是玉裳所致……”

“她想奪得花月坊,想要公子的命,公子還瞧不明白?”

可沈欽不曾回語,面色一貫地肅冷,走至其面前,伸手便掐住了女子脖頸,力道順勢加重,引得落香一時喘不上氣。

漠然看向掙紮着的英氣之色,女子面目若為猙獰,于空中晃動着雙手,沈欽冷眸一沉,才緩慢答着其适才的問語:“這些東西,我本就是想給她的……”

“倒是你們,癡心妄想了。”

沈欽忽又放開了手,想着此地他已非主子,便将此女甩至地上,仍作高高在上般相望:“在此鬧事,我本可以殺你千萬遍,只是不想髒了她的地。”

“哈哈哈哈哈……公子卑微至此,可換來她的一絲憐憫?”落香跌落在地,輕咳了幾聲,再次轉眸,另一道冰冷皎姿映入眼瞳,“如今公子一無所得,甚至失去了花月坊,可懊悔無及啊?”

嘲諷聲從唇瓣間毫不留情地溢出,落香動了動唇,譏笑道:“公子不妨轉過身去看看,看玉裳是如何淡漠疏遠,是如何狠心無情……”

聞言,沈欽驀地一僵,輕緩回望,見到一側姝色的須臾,撞其視線,立馬瞥開。

方才來得匆忙,未來得及認出這抹嬌色,不知她也在場,他算是替她教訓了人。

也就此越了矩。

深眸漸漸黯淡了下,過往與她獨處的點滴不受控地洶湧若潮般襲來,他抿動薄唇,黯然失了神。

而今她權勢滔天,徒留他卑賤低微,那些柔情至深的暖意,再是回不去了……

沈欽唇角揚起苦澀,一言不發,遽然轉身,扶着巷牆垂眸遠去。

“将落香拖至後院地室去。”

沈夜雪凜聲道下一令,顧不得閣樓中雜亂不堪之景,随即跟步而上。

原以為上回街角一別,不會和這位舊主再遇見,不想他竟來懲處落香,又恰巧被她撞了見。

與沈欽雖已劃清界限,從此毫無糾葛可道,這一落魄背影卻令她憶起昔日的自己。

無關情念,僅是因他當下無依無靠的處境,和她彼時一窮二白,與她衣食無着的日子未有何兩樣。

那時,她被這個名為沈欽的公子于雪夜中留在了花月坊,此份恩情,她終是可趁此還上一些。

除此之外,她與這公子便不必有上微許瓜葛。

“公子且慢,”輕聲喊住了眼前這冷肅如常的人影,她彎眉婉笑,心底未起波瀾,脫口而邀,“外頭天寒,何不與我一同去後院酌酒二杯?”

倉皇而逃的身影聞語一滞,沈欽止下步子,無詞好一陣,竟回身答應了下。

天色已深,夕晖于遠處山頭落盡,月上柳梢,透過浮雲傾照巷口檐角。

花月坊後院的石桌擺上了幾碟菜肴,與幾壇上好的宮廷清酒。

兩杯酒盞被斟上了酒,沈夜雪輕笑着示意桌旁公子可暢懷用上一膳。

公子遲遲未動筷,也未飲入一口清酒,只安靜望着身前明麗,如同怎般作瞧都瞧不夠。

遠風恭肅走來,命令着幾名随從将備齊之物放落,端肅回禀:“回陛下,錦袍與銀兩已為沈公子備好,還有京城一處宅院的地契。若還需他物,陛下盡管吩咐。”

“這些物件是公子曾經予我的,我今日還于公子,”她淺淡一笑,随後舉起酒盞,一飲而盡,“此酒敬公子的收留之恩。”

施舍中還帶了些憐憫之意,殊不知她已将此公子的尊嚴踏碎。

可知了又如何,該還的她一分也不會少,不該給的,她絕不動恻隐。

“我無需夜雪回贈……”沈欽瞥望随從放置下的樁樁件件物什,正欲開口拒之,又覺冒失無禮,忙改了口,輕問,“陛下何故關心起一介草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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