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遇你
第56章 遇你
秋末冬初, 寒意料峭。
确認李崇裕無虞後,姚娅離開了住院部,步伐匆忙地走下樓。她穿行過開放走廊, 冬陽透過樹縫,抖落一片片細碎金箔般的光屑, 落在她瘦削的肩頭。
“姚娅。”
她停了下來,回身, 卻又在看見對方的一刻,撩下眼皮要走。
李睿上前幾步擎住她的小臂,男人儒雅沉着的眉目間, 掠過一隙失态的緊張:“你打算就這麽走了?”
“那不然呢?”她回得冷淡至極。
“明明那麽着急來看他——”李睿不明白,為什麽姚娅永遠不肯示弱,明明那麽心軟, 卻把用冷漠把自己包裹,“這麽多年,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他不夠好才被你抛棄,你想讓他誤解下去嗎?”
姚娅糾正他:“我們分開是因為你提了離婚, 我不解釋, 只是因為沒必要。”
“于是硬生生自己背負那麽多。”
她擡眸, 正好撞入昔日戀人眼底。年少相知又攜風伴雨的他們,走到今天這樣決絕的地步,難道是她心甘麽?
那年有人舉報剛起步的京豐利用權錢交易拿下炙手可熱的項目用地,矛頭直指分管的代理副區長姚娅。她遞交了廉潔說明報告後,心意搖曳,失眠兩夜後才說出口——
“我打算辭職。”
“我們離婚吧。”
異口同聲, 提出的選項卻是分道揚镳。姚娅不可思議地看着李睿,“你說什麽?”
“離婚。姚娅, 這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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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固然眸色晦暗不忍,可姚娅聽得出來,他要成就事業,于是揮淚斬馬谡,自己只是權衡之下被舍掉的選項。
姚娅的驕傲不許她流淚,更不許她挽留。于是她高昂着頭顱,哂笑着說了聲“好”,第二天就離開了家。
時過境遷,她早已辭去公職,後續的調查顯示她兩袖清風、堂堂正正,這樁陳年舊案早不值一提,只有見到李睿時,她才被觸及情腸,口是心非地較勁。
“李董,你管得實在太多了。”她掙脫,讓李睿的手空握着,像他沒說完的話、沒填上的尴尬句點。姚娅伸手去拉車門,李睿臂長,搶先一步按在她手上:“這麽多年,我們談談吧。”
“這麽多年,你也得償所願了吧?”她笑,“我沒什麽好說的。”
“那麽你和趙康呢?”李睿呼吸漸重,“你不認為需要給我個解釋麽?”
有風過,涼意入骨,他們的吐息已能團成白霧。姚娅凝眄眼前人,想起他年少時的風華,與刻下情狀重合、交疊,莫不蹉跎。
連同她的愛意也如此。
“沒有。”
姚娅說得斬釘截鐵,第二次推開他,“李先生,請自重。”
*
李崇裕醒來時,阮繪露正趴在他床邊睡着。她一手拉着他,另一只将那封信壓在手下,手背的崎岖将軟軟的臉頰肉堆起,如半枚圓潤的元宵。
他想擡手捏一捏,剛有動靜,阮繪露就睜開了眼。她迷迷糊糊地看過來,聲音帶着欣喜:“你醒了呀?什麽時候?”
“嗯,剛醒。”昏迷太久,他聲音還有些啞。窗外已是暮色四合,病房安靜,只有兩人的談話聲,“幾點了?”
“晚上八點。”
“其他人呢?”他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在公司。
“我讓他們先回去了。醫生說你要睡到明天,也不用那麽多人陪着,檢查一下沒什麽事的話,就能出院回去休息。”
她起身去按床頭的呼叫鈴,卻因為趴久了半邊身子發麻有些踉跄,順勢被他拽了一把,匍匐在胸前,與他呼吸相接。
“先不急。”他音色低沉,“信你看過了?”
阮繪露輕輕“嗯”了聲。
李崇裕笑,“就沒點什麽表示?看來是不大滿意。”
“沒有!我很滿意……”任是再華麗的詞藻,也寫不出第二份這樣情深意重的書劄。她心跳加快,靠近他些許,吻輕輕落在他唇角:“謝謝你。”
看他神色不動,她又吻了好幾處,他還是不為所動,阮繪露惱了,支起胳膊要起來:“你得寸進尺!”
“明明是你親得不對。”
他扣住她的腦袋壓下來,唇瓣相抵,烏木沉香裹挾着她舌尖,熾熱纏綿。
好一會兒,等雙方呼吸愈發急促,李崇裕才放開了她。阮繪露鼻尖眼眶都蒙着一層緋色,眼睛霧蒙蒙的,紅唇微張,睫毛微微顫動,像是心間那場餘震波及至此。
與其說這是個吻,不如說是他們第一次毫無阻礙地心意相通,第一次真正認識彼此。李崇裕指尖輕輕撚着她耳垂,問:“什麽時候回去?”
“姚總說暫時不急,給我多放兩天假。”提到姚娅,她難免想多一句嘴,“也是她送我來的。”
李崇裕默了一瞬,阮繪露意識到這不是個提他們之間關系的好時機,起身去按了鈴,請醫生來看了看情況。
本來李崇裕就沒什麽大礙,加之他之前一向習慣健康,這次熬狠了也只需要休息調理。
辦好手續後,李睿安排了司機把他們送回長嶺灣,當問及阮繪露住在哪裏時,李崇裕搶先答道:“不用送了,她留在這邊。”
阮繪露懵住,還沒來得及分辯就被他拐進屋內。她後知後覺輕錘他:“我還跟池畫說今天回去呢。”
出來快一個月,她都怕回去以後蛋卷不認識自己了。
李崇裕并沒有放走她的意思,“可我是個病人,需要照顧。”
阮繪露上下打量了一番大馬金刀、完好無損立在跟前的男人,再看看跟他相比尤為羸弱的自己,你說誰照顧誰?
“你只需要休息,其他都沒事。”她還在推拒,“況且我多久沒見池畫了!”
他點頭,然後掏出手機,撥通韓辛未的電話:“我記得,是不是上次說海市銀行的貸款差不多了?”
韓辛未愣了一下:“你怎麽突然關心這個?”
“我覺得該去跟進一下,”他沉吟,“帶池畫一起,明天就去。”
阮繪露:“……”
李崇裕挂斷,溫文地問她:“還要回去嗎?”
阮繪露怒氣沖沖蹬掉小皮鞋:“不用了!”
她赤腳踩在光潔的胡桃木地面上,剛走出幾步就被李崇裕抄過膝下單臂撈起,只覺天地一旋,前身傾倒在他肩頭,下意識失聲驚叫:“李崇裕!”
始作俑者不顧她掙紮,扛着走到了島臺前才放下。隐約想起上次在此地李崇裕怎麽“吃”的她,阮繪露血氣上湧,臉頰發燙。
而他屈膝蹲下,拿出一雙拖鞋穩穩套在她腳上,仿佛那不是粉白色毛絨小兔,而是鑽光璀璨的水晶鞋。
上次她來時還沒有,分明是後來着意備下的。在他極致簡約莊重的家裏,只有這一痕暖色,正如他說的,她是唯一的例外。
阮繪露穿着鞋晃了晃腿,足尖一揚,踢到正起身的李崇裕。眼下畫面與童年記憶重疊,他們對視一瞬,默契地輕笑出聲。
“對不起。”她揚起小臉,話卻說得不很誠懇。
他揉了揉她腦袋,“習慣了。”
晚上阮繪露才發現,李崇裕何止添置一雙屬于她的拖鞋,睡衣、護膚品、牙刷、浴巾樣樣齊備,簡直是蓄謀已久。
“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香型的洗護,所以什麽都買了一點,在浴室的櫃子裏,你自己選着用。”
別墅主人交代完後離開,留下阮繪露一個人在原地大腦宕機。
浴室櫃中一排排洗護陳列整齊,洗發沐浴自不用提,香薰、沐浴球、磨砂膏甚至還按香型分了類,阮繪露看了數度,深吸一口氣,挑選好東西開始泡澡。
雖然不是第一次一起過夜,但畢竟沒睡在同一張床上,打破親密領域範圍的接觸還是首度,為了給彼此留下美好記憶,理應做好充足準備。
用池畫的話來講,就是把自己腌入味。
有了醫囑,李崇裕僅僅是對幾件必須由他決斷的請示事項做了批複便準備休息,阮繪露收拾完出來時,他正捧着一本書倚在床頭閱讀,紙張翻動時有微弱的響動。
阮繪露的發絲微蜷在肩頭,還帶着沐浴後的濕潤。玫瑰味浸入肌膚,舉手投足間都有暗湧的馥郁。
她靠近貼着床沿坐下,擡眸時,正撞上李崇裕的目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在此刻偃旗息鼓,阮繪露身子僵硬,手輕輕捏着衣角,一寸也不敢動。
“就這麽怕我?”李崇裕看出她肩頭的輕顫,不免彎了唇角,“過來些。”
阮繪露心跳愈發失控,幾乎感覺那胸腔內怦t怦的響動在整間屋子裏回響。
她屈腿半跪,膝蓋陷入柔軟的埃及棉床品中,一點點探身向前,纖瘦的身量不足以遮住床頭的閱讀燈,反而柔暖燈光将她包裹,發絲垂落、搖曳,似有若無的香氣萦人鼻息,整個人像一朵待綻的柏拉圖玫瑰。
不知何時,書冊滑落。古希臘的哲學聖賢恐也無法預料,他畢生思考的精萃,為何此刻卻不及一株以他命名的薔薇。
泛黃的原版《理想國》旁,有男女十指相扣;交吻水聲細密而缱绻,這是情人間特有的低語。
阮繪露被吻得暈暈乎乎,雙手環住李崇裕的脖子,任他把自己揉進懷中。
呼吸升溫,氣息也愈發粗重。所有言之不及的欲念,都在此刻心照不宣。
忽然,一股熱流湧向下腹,下一秒便化作一陣隐痛。
饒是阮繪露再迷離,此刻也被身體的異常驟然拉回神思。她松開李崇裕,輕輕地推了下他肩:“等、等一下——”
接着她爬下床,匆忙跑進洗手間确認。
兩分鐘後,李崇裕聽見她小心翼翼地問:“……或許,你有準備衛生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