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遇你
第55章 遇你
不僅如此, 姚娅對李崇裕格外嚴格,因為平時無暇分顧,難得管教時, 總期待他能什麽都做得很好。
李睿也總拿繼承人的标準要求他,近乎窒息的家庭氛圍讓他比同齡人成熟得早, 那麽小的年紀,李崇裕從父母處學到的第一課卻是情緒管理。
哭沒用, 鬧沒用,關心沒用,感恩也沒用。
家是一座冰冷的牢籠, 保姆沉默而機械,他只有自己。
後來小學,姚娅工作調動, 全家搬進政府單位家屬區,不方便再請保姆, 李崇裕就被暫時托管在曹鳴鳳阿姨家裏。
曹鳴鳳不能生育,卻格外喜歡小孩。她随丈夫工作變遷, 天南海北地搬家換住址, 唯一的愛好就是幫鄰裏照看孩子。
其實李崇裕不需要, 但架不住曹鳴鳳熱情,看他一個人在家要三番四次地确認他餓不餓、安不安全,他不想費口舌解釋,最後每天放學老老實實到曹阿姨家t報到寫作業,吃過晚飯、姚娅回來接他才走。
開始只有他,後來多了個女孩, 是一個刑警家的孩子,頂着毛茸茸的自來卷, 皮膚很白。
相差一歲不到,她卻瘦小很多,曹鳴鳳家裏凳子高,她坐在上面寫作業時小腿晃晃蕩蕩,一不小心,就踢到對面的李崇裕。
“對不起。”阮繪露永遠道歉飛快,永遠明知故犯。李崇裕被她逼得沒招,最後自己躲到窗臺前。
小阮繪露愛吃糖,因此長了枚蛀牙。張明麗殷切叮囑曹鳴鳳千萬別讓她偷吃,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阮繪露就來窗臺邊吃糖,然後把糖紙悄悄扔在窗簾後面。
衛生死角經年無人問津,她如此得以暗渡陳倉。可惜一朝被李崇裕揭發,張明麗來接她時臉青得可怕。
曹鳴鳳把這段往事當笑談講給姚娅聽,評價道,“你兒子和你真像,剛正不阿,正到發邪。”
姚娅無奈:“他這個情商,怕以後找不到女朋友。”
第二天阮繪露頂着兩個小核桃一樣的眼睛來曹鳴鳳家裏寫作業,看到李崇裕,惡狠狠地宣布要跟他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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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記不來李崇裕的名字,好難寫,跟“阮繪露”不相上下,她圖省事,從來都只是喊小哥哥。
那天她下定了決心,連小哥哥也不喊,沖他道,“喂,我們絕交!”
李崇裕波瀾不驚:“随便你。”
從沒想過她遭遇的彌天大禍始作俑者居然這麽理直氣壯,小阮繪露愣在原地,眼睛眨巴眨巴,淚水就要滾出來。曹鳴鳳看了立馬把她拉到懷裏,哄了大半天:“露露乖,不跟他一般計較哦!”
阮繪露抽抽嗒嗒地寫作業,眼睛紅得像個小兔子,時不時還吹出個鼻涕泡。李崇裕看了覺得有些慚愧,第二天來時,特意買了一盒她愛吃的軟糖揣上。
結果第二天她又眉飛色舞起來,依舊喊他小哥哥。
曹鳴鳳笑說,“這孩子還真不記仇,哄哄就能好。”
只有一次阮繪露喪氣了好久,因為父母缺席了她的手工課。那天她趴在桌子上玩橡皮,邊玩邊問:“小哥哥,你說爸爸媽媽的愛會消失嗎?”
李崇裕不理她,她又接着絮叨,學大人長籲短嘆:“有叔叔阿姨跟我說他們要是這樣,就是想給我生弟弟妹妹了。”
聽到這裏,他冷笑道:“這種鬼話你也信?”
“那他們怎麽不把我當回事?”她拔高聲調,“我早就說過,親子手工課很重要!”
“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賺錢養你。”李崇裕淡漠地評判,試圖結束對話,“為賦新詞強說愁。”
“什麽?”
“白癡。”
“你才是白癡!”
阮繪露很是喪了兩天後,再度活蹦亂跳起來。某天她拎着兩只吊墜,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你看,我爸媽補償我的!”
李崇裕神色如常:“哦。”
“哼哼,你沒有吧?”
“誰要那種鬼東西。”
“掃興死了。”阮繪露見他壓根不買帳,轉而找曹鳴鳳誇耀,如願以償得了一通哄,小小的自尊心極大被滿足,寫作業的時候開心得搖頭晃腦,又踢了他好幾腳。
得意沒兩天,兩只挂件掉了其中一只,曹鳴鳳陪着阮繪露在家裏找了一通,什麽也沒找到。
那天鷺城的天仿佛被捅了個窟窿,雨下個沒完,李崇裕很晚才到曹鳴鳳家裏,一向穿着得體的私立小學校服也被淋濕大半。
那時候阮繪露已經被接走了,她常坐的位置上空蕩蕩的。
李崇裕問,“她周末還來嗎?”
曹鳴鳳搖搖頭:“周末露露爸媽好不容易都在,帶她出去玩。”
他想了想,從書包裏找出一盒糖,和那只濕漉漉的小鹿挂件,遞給曹鳴鳳:“曹阿姨,請你幫我轉交給她。”
姚娅一早說過,因為李睿要開發新項目,李崇裕要一起搬到郊區,之後他上寄宿制學校,不用再麻煩她。
曹鳴鳳了然,正準備替他收下時,男孩的手卻不肯放開。他想了想,又把東西收了回去:“還是不了,謝謝曹阿姨。”
再後來,彼此人生錯軌,童年青澀的記憶也被埋沒在時間的長河裏。
而那只挂件留了下來,被李崇裕珍視無比地收好,姚娅無意發現,很疑惑一向不愛玩偶的兒子怎麽會藏着如此可愛的小東西,直到看到阮繪露那只兔子,恍然大悟。
姚娅說完鳳姨轉告她的轶事,很深地看着她,眸底全是為人母的苦心:“以前我很擔心李崇裕太孤僻,沒法與同齡人交流,至少有你願意跟他做朋友。”
阮繪露心緒很複雜。
記憶如潮水湧來,那些細枝末節的碎片随着姚娅的話音愈發清晰。阮繪露總算想起,為何在正觀高中第一次見到李崇裕時,總覺得他那雙眼睛格外熟悉。
原來他們早就見過。
早在她記住他之前,他就上了心。
車停入住院部停車場,她們乘電梯上樓。顯示屏上的數字節節攀升,阮繪露目光系在上面,一刻也不願挪開。她覺得自己的心髒從進入醫院就開始失重,迫切想要找到一個落點。
VIP病房外,稀稀拉拉站着好些人,有池畫韓辛未,也有她沒見過的陌生臉孔,其中有個長身屹立的中年男人,架着儒雅的金絲眼鏡,輪廓與李崇裕很是相似。
他們靠近她,嘴唇張合說着什麽,她一概聽不見。耳鳴聲蓋過了所有,只有心跳如擂,每一下都那麽清楚。
阮繪露踉跄推開病房門,終于見到病床上的他。李崇裕睡着時眉眼舒開,少了很多銳氣,呼吸綿長且均勻,只是氣息孱弱,尚需貼近才能聽清。
護士正在給他挂點滴,看阮繪露神色慌張,溫聲安慰道:“沒事的,等他好好休息,睡醒就好了。”
“好。”阮繪露輕輕點頭,手指探入他指掌間,以前都覺得他的手掌溫暖寬厚,第一次知道原來它也會冷下來。
她用兩只手包裹住,渡去自己的體溫,不知不覺又覺鼻尖酸澀。
就這麽握着他的手許久,門被敲響兩聲,她回頭,卻見是韓辛未。
“李崇裕放在他桌上的東西,應該是想今天帶給你的,我替他收拾東西的時候順便拿了過來。”
他遞來一只小小的紙袋,阮繪露怔了怔,伸手接過。
很輕,不足以放下什麽太貴重的禮物,可她仍慎之又慎,看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打開。
韓辛未早退了出去,病房內除了心電圖機運轉時輕微的電流聲,再無其他動靜。紙袋中只有兩樣東西,一樣是她失而複得的小鹿挂件,另一樣是一枚信封。
她顫抖着拾起、打開,取出內裏輕薄的信箋。李崇裕平時多用鋼筆,字跡力透紙背,咋一眼看去,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墨痕,寫着他藏匿多年的心意。
「阮繪露,展信佳。
我在深夜的星途寫下這封信,有些無所适從,但并不覺得為難。第一次你問我為何喜歡你時,我想到很多瞬間,但它們不是二進制代碼,可以排列組合後輸出可視化的圖像,也不像由因到果的公式,情感是複雜又微妙的東西,原諒我無法第一時間給出合理的解釋。
如果要從頭講起,這個故事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長。
喜歡你的理由,也許是陽光下你臉頰有細細絨毛,也許是你會在書上用鉛筆畫火柴小人,又或者是你總會在圖書館借閱卡上工整寫上名字,還有靈動的筆觸寫下少女心事。你鮮活、生動,绮思萬千,處處可愛。
我承認我是個冷漠的人,感謝你給我機會去感知這世界上紛繁的情緒,而它們彙成一個整體,被世人稱為“愛”。它是在意、介懷、占有、沖動,也是退讓、包容、感動、珍重,喜歡你的源頭已無以考證,盡管我們人生的交點少了很多個瞬間,但它早已深埋心底,成為我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請原諒我擅作主張,通過曹阿姨制造契機聯系上你。或許你會記得童年丢掉的挂件,不一定記得那個不告而別的古怪同齡人,現在物歸原主,而我也終于能夠告訴你這個藏匿已久的秘密。
阮繪露,重遇你從來不是巧合,但幸運的是,你願意讓我愛你。
李崇裕」
行雲流水的落款,如他簽署的協議與賬單,也如他本人清貴風骨,這樣冷冽的字跡,竟在聲聲訴說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阮繪露睫毛一顫,淚珠就落在紙上,水痕濡濕墨跡,像一個濃墨重彩的句點。
原來,那些她妄自菲薄的歲月,都有他的愛深沉托起,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他深刻銘記。
他是如此t愛她,比回憶更早,比文句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