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晚安
第32章 晚安
夏風抓着毛巾, 縮在公廁最裏面的隔間,這時候無比後悔自己選了最裏面的位置,就算想靠着門口看看電燈開關都不行。
怎麽辦?
現在水還是熱的, 頭發還在滴水, 身上還有沒沖幹淨的香皂泡沫。如果她摸黑洗快點也是能行的, 畢竟,她已經把頭發洗了,只需要把身上的泡沫沖幹淨, 然後穿上衣服往外走就行。
聽起來好像挺簡單的, 但當夏風慌忙火急穿上衣服, 甚至都沒完全沖幹淨泡沫, 穿褲子的時候, 意外出現了。
劣質塑料的涼拖鞋,一旦沾水都容易打滑,粗糙的地面和鞋底倒是不容易滑, 滑的是光滑的腳底板和滋溜的鞋面。
哐當幾聲,夏風人就已經躺地上了,拖鞋卡在腳脖子那兒, 腳趾還撞到了拐角的門框,摔地上屁股疼得要死,疼麻了都。
夏風強忍的怯意在此時已經變成了委屈, 畢業離家大半年了, 人生地不熟,雖然有同事幫襯,卻仍免不了不适應不習慣。
好歹有對靠譜的合租母女, 吃得稍微好點了,但環境依舊不怎麽樣。工資也就那點, 自己要吃要喝,還管不住自己的善心,看見吃不上飯的學生又忍不住去幫扶一下,那點工資不夠用,生活拮據,連拖鞋都欺負她!
無處發洩的委屈,最後化為憤怒,氣得夏風抓起另外一只滑出去的拖鞋,狠狠地扔出去。
硬塑料的拖鞋砸落在地上,發出啪嗒的聲音,公廁門口漏進來一絲白光,圓形擴大的白光照進廁所裏,伴随着一個冷漠但熟悉的聲音:“夏老師?你在裏面嗎?”
淩一是來公廁外面的水槽接水的,晚上吃的味重,倆孩子剛回來還沒刷牙的時候嘴裏聞着有辣條的味兒,估計半夜會想喝水,淩一就打算提前燒點開水冷着。
雖然水槽在外面,但公廁裏一片漆黑,照理說這時候應該是夏風在裏面洗澡,為什麽裏面沒光?
淩一好奇地喊了一嗓子,得到的是夏風微微有些顫抖的回應:“噢,我在洗,我沒事。”
淩一也沒問她有沒有事啊?結合剛才靠近時聽見的動靜,淩一便問:“是廁所燈壞了嗎?”
夏風沉默了幾秒,才小聲地回了句:“嗯。”
淩一點頭,放下開水壺,拿着手電筒進去。一進去,就看見衣服也穿得不怎麽整齊的夏老師一屁股坐在地上,公廁一般都不太幹淨,沒有誰會直接一屁股坐那兒。
再一看那滑到腳脖子的拖鞋,淩一大概懂什麽情況了。
白光照在身上,夏風難受地擡手擋住臉,淩一趕緊挪開燈光,走到夏風跟前,把手電筒塞到夏風手裏,自己轉身就走。
夏風趕忙叫住她:“你去哪兒!”
因為有些怕,所以夏風的語氣不複以往的溫柔,反倒有些急。
淩一轉身看她:“我去給你另外燒一壺開水,你這樣子,恐怕要再洗一次澡。”
确實,公廁不幹淨,十天半個月沒人來維護和打掃,站着洗都得生怕手腳碰到牆壁或地面。夏風剛才摔地上有些崩潰,一方面是又氣又怕,一方面也是真的崩潰了,好不容易摸黑洗完澡了,一摔就白費了。
更重要的是,夏風也愛幹淨,在這樣髒的公廁洗澡已經是極限了。現在直接摔在這樣的地上,她直接崩潰了,索性擺爛一屁股坐實了。
“等一下,嘶~”夏風強忍疼痛,想要靠雙手把自己撐起來,結果腳一用力,就痛得不行。
淩一逆着手電筒的光,微微眯起雙眼,肯定地說道:“你崴到腳了。”
夏風緊咬嘴唇,她也知道自己崴到腳了,這下可好,別說再洗一遍,她連起都起不來了。
淩一蹲下來,彎腰抓住夏風的小臂,同時另一只手繞過夏風的背,摟着她的腰,說:“我扶你起來,手抓穩了。”
夏風忙搖頭:“不不不用了!”
話剛說完,人已經被淩一穩穩地扶起來了。還好只是右腳崴到了,還能單左腳蹦跶。
夏風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了,淩小姐。”
淩一疑惑地歪頭問:“為什麽總是叫我淩小姐,好像顧客和服務員。”
夏風想了想,好像是因為淩一說她不喜歡被叫誰誰誰的媽媽,所以她就直接叫淩小姐了。
“那不然……”夏風心想,淩一今年也要27了,她才23,要不喊一聲姐吧?
“淩一,”淩一重複着自己的名字,“直接叫名字就行。”
夏風點點頭,淩一自己都這麽說了,那她也不客氣了。
很難想象,兩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住了大半年,竟然第一次開口直呼姓名。平常不是稱呼“你”,就是“淩小姐”,要麽好像熟得不用叫名字,要麽生疏得好像不認識。
把人扶起來,靠着牆站,夏風忍着不适,又倔強地把手收回來了,這裏的牆可沒有什麽光滑的瓷磚,只有掉灰和浸水的牆皮。
在夏風站不穩之前,淩一迅速把手電筒撿起來。
手電筒對着夏風照,怕她不自在,對着外面照又怕引來外人好奇窺探。于是,淩一把手電筒對着天花板,灰白色的天花板,在手電筒圓形擴散的燈光照射下,竟然還能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光,倒顯得整個廁所有了一點亮度。
這點亮度,看不太清楚人臉,但能看清輪廓,不至于摔跤。
淩一又伸手扶着夏風,問:“我叫小小來陪着你,我去再燒一壺水。”
淩一沒有說扶着,而是說陪着。在夏風着急忙慌叫住淩一的時候,淩一就知道,一向成熟穩重的大人,也會有怕黑的時候。
夏風趕忙又搖頭:“太麻煩了,燒水太久,我桶裏還有點水,将就着還能洗一遍。”
确實,夏天本來就不用洗太熱,開水壺裏還有剩的開水沒兌冷水,現在稍微洗涼點,也沒什麽。
既然人家都這麽說了,淩一也不堅持,她點頭說:“好,我站在這兒,你洗吧。”
夏風在昏暗的空間裏瞪大眼:“啊?你站這兒我怎麽洗?”
淩一反問道:“那我走了你不怕?”
夏風沉默,很想十分硬氣地回一句“不怕”,但很可惜,大女人能屈能伸,她只能認了。
更何況,她現在腳崴了,得快點洗完澡回去看看嚴不嚴重。沒有人扶着她,這澡還真不好洗。
于是,兩個人誰也不說話,淩一就這麽筆直地側身站着,扭過頭去,不看夏風,免得對方尴尬。
夏風一邊忍着痛,一邊抓着淩一的手臂,借着淩一的力,勉強站着重新洗澡。
黑暗中衣料摩擦的聲音,開水壺兌水、夏風頭發掃過淩一肩膀,是一股特殊的水蜜桃香味,或許是夏風的洗發水味道。
可當淩一看向廁所裏的垃圾桶,桶裏的洗發水包裝可憐兮兮地躺着,上面寫着“玫瑰香型”,這味道不對啊。
那夏風身上的桃香是哪裏來的?清新涼爽,有種說不出來的香甜。
溫熱的水汽裹挾着夏風身上的香味,仿佛霧氣有形一般圍繞着淩一。沾濕水的手,緊緊抓着淩一的手臂,修長的手指用力但又不敢抓疼了她,只能抓一下,松一下。
這是淩一化身成人的第一個夏天,她對夏天從來沒有一個具體的印象,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沒有人的感官,她對夏天的印象來自系統錄入的詞條釋義。
而在這時候,淩一記憶裏的夏天,總帶着特別的蜜桃香氣。這是淩一認為的夏天的味道,也是夏風的味道。
淩一扭過頭,黑暗中夏風只看得見對方清晰的下颌線條,以及站得筆直的身姿。頭發簡單的用一根頭繩捆着,并沒有紮起,而是随意地搭在後頸,側臉的白皙脖頸清晰可見,即便在昏暗的空間裏,夏風依然可以看見淩一修長漂亮的脖頸。
淩一不像夏風認識的任何一個“媽媽”,她不喜歡開口閉口老公孩子,她甚至不喜歡開口。淩一給夏風的感覺一點都不像離異的單親媽媽,也不像她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當然,淩一也不像男人。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直讓夏風對淩一沒辦法像對待其他學生家長那般自然,總覺得,淩一有時候看她的眼神,好像看得過于清晰,好像她內心的一些想法都暴露在淩一的眼裏。
夏風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有時候,她不得不承認,淩一的這種“聰明”,在這時候,幫了夏風大忙。她看似冷漠,實則細心,會在聽見動靜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先出聲詢問情況,也會在她擡手擋住光亮的時候拿開手電筒,甚至是,聽懂她羞惱話語中的窘迫,守在她身邊。
夏風不喜歡沉默,總以為和人相處的時候沒話說,顯得尴尬。可淩一不同,夏風有時候單獨和她待着,哪怕雙方不發一言,夏風也不會覺得尴尬,就好像本該如此,保持安靜,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但又能在需要的時候直言求助。
從頭到尾,兩個人沒再多說一句話。夏風艱難地洗完澡,重新穿好衣服,在淩一的攙扶下,兩人回了家。而後淩一自己再折返回來,把落下的桶和開水壺全部提回去,順帶還把需要燒的水也給接夠。
淩一剛到門口,正要換鞋進屋,就看見屋裏夏風坐在她鋪好的長椅上,趙小小和葉小曼踩着拖鞋噠噠噠在屋裏跑,拿來紅花油遞給夏風。家裏沒有冰塊,冷敷是不行了,只能先抹點藥。
趙小小關心夏風得很,良師如母,在淩一不曾出現的原劇情裏,趙小小最在乎的親人,不是她的血親父母,而是良師夏風。
兩個小的圍着夏風,夏風面帶微笑,安慰她們倆自己沒事。
此時的夏風,溫柔如水,絕美的臉龐上是欣慰的笑。
淩一心想,她剛才幫了夏風,怎麽沒見夏風笑這麽溫柔?
晚上收拾得差不多了,淩一趕兩個小的去睡覺,明天還要招待客人吃飯,早睡早起才有精神。
趙小小和葉小曼一人扶一邊,把夏風扶回房間睡覺,比淩一積極多了。
夏風不忍拒絕兩人的好意,雖然被扶着,但不敢像抓着淩一那麽用力,總收了幾分。
在進屋之前,夏風忍不住回頭,正好和淩一的視線對上。
夏風嗫嚅着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
直到全屋都關了燈,只有空調呼呼作響的聲音。
為了省錢,全屋只用一臺空調,想吹冷氣,就得把門敞開。不管是淩一的主卧還是夏風的次卧,都是大敞開門。
淩一躺在客廳長椅上,正要睡着之際,聽見有人下床,踩着拖鞋蹦蹦跳跳的聲音,一擡頭,正好聽見夏風小聲問:“淩一,你睡了嗎?”
淩一回了一句:“快了。”
夏風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打擾到你睡覺了。那個啥,今天晚上……謝謝你了。”
淩一在黑暗裏只看得見夏風在門口的身形輪廓,她淡淡地回了句:“不客氣。”
夏風舒了口氣,語氣終于恢複輕柔:“那……晚安,祝好夢。”
“晚安?”淩一頭次聽人這麽跟她說,既覺得新鮮,又有種心癢癢的感覺。奇怪,她哪兒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