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城下骨-3
沈辭頭疼的閉上眼睛,什麽亂七八糟的,這孩子都跟誰學的,直接上啊喊什麽。
蠢死了,救不了了。
沈辭一邊罵着,一邊足尖輕點,欺身近前加入混戰。
兩軍對陣能深入敵方去項上首級的當朝大将軍,身手豈能弱了。哪怕抱病在身,剛剛咳血,眼下還燒的渾身發軟,可拿起劍打起架殺起人來就像是換了個人,那似乎是一種埋入血肉骨髓的本能,是将軍骨子裏的東西,連傷病都要讓路。
刺客沖着趙嶼而來,顯然沒想到會引出這般強大的助力,人多勢衆的優勢未能發揮,出其不意也被破解,見無勝算,首領一個手勢,刺客齊退。
趙嶼罵了一句有種別走,但見先生沒有去追,就也停了下來,将沾血的劍扔掉,拉下面罩,朝先生燦然一笑,甜甜的喚一聲,“先生。”
沈辭也扔了手中劍,勉強平複氣血。
大将軍一向不管什麽窮寇莫追,風格就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今日不追實在是力不從心。
剛才的力量像是從骨子裏壓榨出來了,眼下敵退了,力氣就沒了,沈辭頭暈胸痛的厲害,站不大穩,後退兩步倚上一根石柱,擡眸見那人傻了吧唧的超自己樂,頓時更生氣了,差點一口血又要噴出來,勉強忍着,說不出話,只賞了一個白眼給他。
趙嶼看到這熟悉的白眼,眸中都有了笑意。他站在那裏,靜靜看着自己的先生。
三年了啊。
這三年他在京都,他就戍邊不回,刻意躲着不肯見他。趙嶼有時候思念的緊,恨不得跑去邊關找他。每每到這樣的時候,趙嶼就畫一幅他的小像,三年下來攢了幾百張,珍重的藏在寝宮最隐蔽的地方。
一千多個日夜裏,他将先生的樣貌描繪了千萬遍,也總想着他是胖了還是瘦了,模樣會不會變了。此刻見到了,發現的确變了。先生瘦削了些,臉頰雪白,但風姿更勝從前,是那種利劍出鞘後經風月打磨,碎了劍身只留劍意的美,也是那種千古冷玉為世間煙火氣包裹冷冽又溫軟的美。
趙嶼不善辭藻,心裏只剩一句,美極了。
沈辭見他呆呆站在那裏盯着自己看,心裏更是氣悶。真不貼心,也不知道走近些,讓他也看看他啊。
趙嶼癡癡望着先生,看到先生斜倚欄杆慵懶而立,朝他招了招手。他像是被蠱惑了,忙走過去。沒想到先生猝然出手,一掌直劈面門,趙嶼彎腰閃過,先生掌鋒亦是緊扣下來,趙嶼沒有辦法,擡掌迎上,兩人紮紮實實對了一掌。
趙嶼連腿幾步化解力道,勉強穩住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辭後背抵着石柱,倒是一動未動,只是臉色又蒼白了一些,忍不住半握拳抵着唇低低咳了兩聲。
“真病了嗎?”趙嶼見他咳嗽,又皺眉湊上來。
沈辭搖頭,剛要說一句沒事,就見那人一拳也向自己胸口襲來。
當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啊。沈辭無奈苦笑,以他今日的情況可真不敢用胸膛接他這一拳。剛剛試探過了,小徒弟三年未曾偷懶,內力大有長進,果真是天賦異禀,眼下武功怕是已不輸他。
沈辭擡掌去擋,不料趙嶼半路變了招式,竟是轉而握住他手腕,似是要探脈。
三年不見,醫都學會了?沈辭心虛,手腕翻轉,順勢半撤身子,反而抓住了趙嶼的手腕,之後一招擒拿,四兩撥千斤的把趙嶼背過身來,雙手反鎖于身後,腳上在那人膝窩一踹,趙嶼就撲通一聲背對他跪下了。
“還敢對為師動手,不知天高地厚。”沈辭笑罵道,“你的武功路數都是我教的,還治不了你?”
“是嗎?那這一招呢?”趙嶼笑道,話音未落雙手一錯,手臂屈起,側身手肘怼上沈辭心口。
沈辭這會兒剛好頭暈的厲害,一時沒反應過來,心口結結實實挨了一下,當即便是一陣劇痛,他悶哼一聲,脊背撞上身後石柱,而後身子無力的滑下去,跪坐在地。
趙嶼回過頭看見先生低垂着頭,修長的手緊捂胸口跌坐在地上,立時吓了一跳。剛剛那招不過是逼先生放手抵擋,先生怎麽沒躲開呢!
難道真傷着了?
趙嶼撲過去扶住他肩膀喚了兩聲,“先生,先生!”
沈辭顧不上回應,心脈斷了一樣疼,咬牙才把喉間的血腥氣逼下去。
趙嶼慌張的托起他低垂的頭,看到他面無血色的模樣,心都快要停了,失聲喚,“遠溯……”
沈辭擡眸看他,輕挑嘴角,“沒大沒小。”
見他能說話能笑,趙嶼才松了口氣,下一秒就覺得手腕一涼。他心道不好,剛要退後就聽咔噠兩聲,低頭才發現自己左手手腕上被上了個鐐铐,另一頭則鎖在了石柱邊的圍欄上。
始作俑者此刻也已經站起來,一掃剛才的虛弱,幾步退到了他活動範圍之外,正抱臂淺笑看他。
“你裝的?”趙嶼哭笑不得。他怎麽忘了這人是多不着調,怎麽就信了他。那麽簡單一招,大将軍沈辭怎麽可能躲不開呢。
“兵不厭詐。”沈辭氣定神閑,無可奈何的搖頭嘆息,“我白教你了。”
“……你大半夜出門随身帶着鐐铐是要幹什麽?”趙嶼質問。什麽怪癖這是?
“當然是,遇到可心的就帶回來,要是不聽話,就綁回家。”沈辭輕飄飄的一句。
趙嶼生出一股無名火,他什麽毛病,綁人回家?“沈辭!”
小徒弟咬牙切齒念自己的名字,沈辭覺得挺有趣,低垂眉目笑一笑。
這一笑慵懶随意,月色下透着莫名溫和,讓趙嶼恍了神。
他吸一口氣,屈從于先生的美色,暫時忘記了這人的怪癖和不靠譜,認真道,“也好,那遠溯把我綁回去吧。”
林引久候将軍不歸,着急的帶人出門找,趕到時就看見當朝六殿下跪坐在地上,被将軍随身帶了兩年的鐐铐鎖在了石柱子底下。
被鎖住的人正認認真真含情脈脈的望着鎖他的人,讓他把他綁回去。
林引腦子都木了,這場面……他轉身訓斥身後的将軍府侍衛,“都看什麽,是你們能看的嗎,非禮勿視,給我把眼睛都閉上!”
沈辭本來就心口疼,這會兒頭也疼了。這麽亂七八糟的,沒一個正常的。
“來的正好,送咱們六殿下回宮。”沈辭提着力氣,用下巴指指被鎖着的人。
“為什麽?不是說綁回去的嗎?”趙嶼仰頭看他,月色下那人身型單薄修長,恍若谪仙。“難道是,我不算先生的可心人兒?”
青年剛過二十,眉眼還很稚嫩,這麽委委屈屈被鎖在那裏,低眉順眼的傷心模樣,倒真是惹人憐惜的很。
明知道這孩子是裝的,沈辭還是有些舍不得。從前那些年,他只要稍微一露出這副委屈難過的神色,沈辭就什麽都依他了。
現在想想自己那時候真是寵他寵的過了頭,讓這孩子覺得,要什麽都行。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都怪他。
沈辭愧疚又無奈,身上也很不舒服,疲憊道,“你究竟要做什麽?深夜出宮,還穿成這副樣子,要去刺殺誰?”
“不殺誰。”趙嶼擡頭,看着他的先生,軟下嗓音。“聽說你病了,想來看看你。”
“我沒病,回吧。”
“你欺君!”趙嶼瞪眼睛。
“哎呀六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家将軍沒有欺君,他——”
他一天吐了好幾次血,暈過去兩回,他是真的病了,而且病的很重了,受不得氣。
你要是再不聽話,他就真會被你氣死的。
可後面這話沒說出來,沈辭打斷了他。
“我欺君又如何,殿下要去聖上面前告我?”
趙嶼想着,真無賴啊,他嘆口氣,終于放棄掙紮,搖頭道,“不告,你沒病就好。”
何嘗不知道你是躲我。
但也還是要确定你沒病啊。
“殿下怕是在滇南野慣了,京都可不是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殿下還是收收心吧。”一晚折騰下來,沈辭已經很累了,沒有力氣多說些什麽,揮揮手讓林引帶人送趙嶼回宮。
“将軍,鑰匙?”林引問。
沈辭怔住。
這鎖鏈跟了他兩年多,他倒真不記得鑰匙在哪裏……
畢竟,他知道這玩意始終是用不到的。
誰曾想……
沈辭狠狠的瞪了趙嶼一眼,拂袖道,“劈了欄杆,先把人弄回去,殿下神通廣大,讓他自己想辦法。”
趙嶼無辜極了。
索性欄杆是木頭的,林引幾刀劈開,把鎖拷另一段取下來拿在手裏,“殿下,咱們走吧。”
趙嶼一言難盡的看着林引。
林引這才發覺好像自己像個獄卒牽着六殿下一樣,連忙雙手将鎖鏈奉上,“殿,殿下要不受累自己捧着?”
趙嶼咬着牙,一把抓過鐵鏈轉身大步走了。
等着林引帶着消失在夜色,還站在原地的大将軍才捂着胸口嗆咳起來,咳出一串淡粉色的血沫。
剛才那一下似乎是傷着了。
這心脈自三年前重創之後就虛弱至極,平日裏磕一下碰一下都要鬧毛病,這一次大概又要在床上躺很久了。
林引帶出來的侍衛都是大将軍的親衛,這會兒也不用多囑咐,自覺的圍上來架住自家虛弱的将軍,将他送上馬車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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