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靠近些來
第15章 你靠近些來。
山野花開, 舒展自然的花葉随着風微微搖晃。
少女嫪婼明豔動人,靠近眼前的男子,眼波流轉間盡是愛意。
而男子卻只是在彈古琴, 對她置若未聞。
嫪婼見他沉迷其中, 看着琴心生不滿, “奈若, 你如今是烏古族的族長,總是沉迷于中原人的琴棋書畫, 會叫族人心中不滿。”
嫪奈若像是沒聽見,他視線落在空中一點, 仿佛想到了在外面游玩的日子, “我們在這裏生活,從來不知外頭的廣闊天空, 中原人不是洪水猛獸, 他遠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聰明友善。”
嫪婼聽得黛眉微蹙, 心中不滿,“中原人最是狡猾, 你必然是被騙了, 早知道就不該勸族長伯伯讓你出去游歷,如今你也受了那些外族人的蠱惑。”
嫪奈若聽聞此言似打定主意,轉頭看向她,“嫪婼, 我想娶妻, 她是中原女子。”
嫪婼聞言有一瞬間頓住, 見他不似玩笑, 猛地站起身,“你要與外族通婚?!”
嫪奈若伸手拉住她的手, “你不知道她有多好,她是一個善良柔弱的姑娘,你若是見到她,也會喜歡她。”
嫪婼的憤怒已然無法言說,她看着眼前男人,滿目期盼卻不是為她,“那我呢,你要娶外族人,卻将我置于何地,我們可是有婚約的?”
嫪奈若伸手摸向她的頭,像是對待妹妹一般,“我見了她才知道,我一直是拿你當妹妹看待,雖然父親一直要我與你結為夫妻,但我并無此意。自從見到她之後,我才知是不一樣的,我們應當是兄妹,不該做夫妻。”
嫪婼擡手打開了他的手,怒不可遏,“你別忘了,你這個族長是怎麽當上的,若不是我讓你,你以為你的蠱術能比過我?!”
烏古族本就男子為尊,嫪奈若自然聽不得這番話,“她已為我生了孩子,我不能負她,如今我只是與你說清楚,你若願意便願意,不願意便自行出族,我自不會攔你!”他說着拿起古琴徑直離去,不再理會。
“你要趕我出族,為了一個半道出來的女人,不顧我們昔日的情誼?!”嫪婼不敢置信,她紅了眼眶,眼中露出怨毒兇意,“我們烏古族人世代不能與外族通婚,你若是執意如此,會付出代價的!”
嫪奈若聞言并沒有在意,只當她是孩子話,卻不知這話已是自己性命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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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婼躺在軟榻上思索往昔,想起那個背叛她的男人,放在琴弦上的玉手慢慢收緊,掌心勒出紅痕,卻猶不覺疼。
她眼中的恨意不減反增,叫人看了都心生懼意。
滿頭銀發的老婦拿着手中制出來的烏黑藥餅,恭恭敬敬遞上來,“族長,這是按那中原人的方子制出的藥。”
嫪婼看了一眼藥餅,美目中暗含深意,她沒有伸手碰,“找個人試試。”
老婆子使了個眼色,身旁人當即将人群中的一個女人拉了出來。
那女族人害怕容顏被毀,顫抖着聲音,“族長,我……我不敢。”
老婆子低頭看來,沙啞的聲音略含陰鸷,“族長的恩賜,你怎敢推拒?”
嫪婼擡手欣賞自己鮮紅豔麗的指甲,“中原的回春之術是還你美貌的法寶,你難道不想試試嗎?機會可只有一次……”
女族人聽到這話,心中明顯動搖,更何況族長的話,他們皆是奉若神明,自然不可能不信。
她當即回過神來,脫掉自己所有的衣裳,手壓向肩膀行禮,“多謝族長恩賜,安巴娣心甘情願。”
嫪婼滿意點頭,老婆子将手中的藥抹在安巴娣的臉上乃至全身。
半個時辰之後,安巴娣洗盡全身的藥,出來時竟然如同換了一個人。
臉上的皺紋,黝黑的皮膚全都不見了,一看竟然膚若凝脂,細紋消失殆盡,連頭上的亂發都襯得格外好看,膚白便襯三分顏色,俨然一個美人。
衆人發出驚嘆,皆不敢相信竟有這般好的效果。
嫪婼默然無聲地看着,似乎并不奇怪為何會有這般立竿見影的回春之術。
片刻後,她才站起身,赤腳步下臺階,伸手摸向安巴娣的臉,如剝皮的雞蛋般光滑,她鮮紅的唇彎起,語調妖嬈,話中似有幾分興奮,又仿佛說給衆人聽一般,“我來試試。”
老婆子連忙恭敬上前,将她的手背和臉上全部塗滿,黑色的藥餅在臉上顯得極為古怪。
嫪婼躺下安靜等着半個時辰,可下一刻,臉上卻似傳來劇痛,似有密密麻麻的蟲子往皮裏頭咬一般。
“啊!!!”
她伸手摸向臉,一聲凄厲尖叫,殿內瞬間亂了。
…
天漸漸黑沉下來,死亡的氣息越來越重。
世貝依舊閉門不出,宋聽檐卻沒有半點着急,甚至不問世貝找她說了什麽。
夭枝看向坐在窗邊的宋聽檐,他因為背後的傷,容色蒼白到透明,烏發微垂,竟更加惑人,此男色着實害人。
她琢磨着若是旁的仙官下來,只怕會痛不欲生地辦差,天界愛美之心是出了名的,不同于地府那極致惡心古怪的建築風格,也不同于魔界五顏六色地堆砌,他們求的就是藝術品。
宋聽檐在他們這處,簡直是無可挑剔的珍品,仙界都找不出幾個,凡間竟能有。
雖作為男人有些瑕疵,但無可厚非,畢竟天下是沒有完美一說的,不能人道也不是他的錯。
洛疏姣實在按耐不住,看了眼世貝緊閉的屋門,到如今也察覺出此人必然不對勁,已無法将他當成救命恩人對待,她轉而問夭枝,“白日裏,他找你說了什麽?”
夭枝坐上屋外木欄杆,“他說夜裏要帶我們出去。”
“如何帶,這圍得密不透風,我們還能憑空飛出去不成?”賀浮抱着懷裏的刀,一整日都是嚴陣以待。
“不知曉,總歸是有法子罷?”夭枝看向對面,世貝這般一直不出來,倒是讓人好奇他要怎麽行事擾亂這處?
遠處忽然傳來嘈雜聲,有人由遠及近跑來,和看守的人說了幾句,瞬間造成了騷動。
原本看守的男族人們很快往這邊來,到了屋外厲聲吩咐,“全部捆起來!”
賀浮上前攔住他們,“你們要做什麽,這難道就是你們烏古族的待客之道?”
為首的男族人兇神惡煞,“我們族長用了你們的回春方子中了蠱,我們當你們是貴客,你們卻如此待我們?”
“中蠱?”宋聽檐站起來往這邊走來,似滿面不解,“閣下覺得你們這樣的擅蠱之族的一族之長,卻中了我們這些對蠱一竅不通的中原人下的蠱?”
男族人一頓,“焉知你們是不是擅蠱之人?”
“那裏沒人!”在世貝屋裏的族人原途折返,“長老,那屋子裏的人不見了!”
男族人聞言大驚,人能在眼皮子底下不見了,自然不敢置信,“再仔細搜搜!”
宋聽檐看向男族人,“我們四個都是中原人,既然覺得我們會下蠱,總要有蠱蟲,我們可以随你去族長那處細看,看看我們身上究竟有沒有攜帶蠱蟲?”
“你們四個?”男族人看向他們,擡手指向對面的屋子,“那個人不是中原人,他是苗疆人?!”
宋聽檐聞言卻平和道,“他是與我們同行的朋友。”
賀浮就知道世貝必然有問題,“他才不是中原人!”
夭枝聞言隐約覺得哪處不對,他明明早就應該說,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透露給烏古族信息……?
男族人見這般說,瞬間知道世貝是苗疆人,他當即轉身出去,吩咐道,“帶他們去族長那,其他人去搜,務必要找到那個苗疆人!”
他們一行人很快被捆住雙臂,夭枝趁這些烏古族人驚慌失措看向世貝屋子,一個翻身快速躍下屋子,隐入黑暗中,眨眼間消失在人群裏。
等到押送的人發現時,夭枝已經憑空消失,一時皆慌了神,“人呢,那中原女子呢?!”
男族人一看果真少了人,臉色極不好看,人在眼皮底子下不見了,他自然不好交代,“找不到,你們就去山神那處謝罪。”
其餘族人聽見皆是慌了神,當即四處去尋。
賀浮也是不可思議,這一眨眼人怎麽就不見了,連他都不曾察覺,“這……夭姑娘怎的就憑空消失了?”
這一個兩個都是平地消失,洛疏姣臉色難免有些蒼白,想起那皇城中的鬼故事,“他們不會不是人罷?”
她語調已經盡量控制,可由于驚恐,此話在這夜色中顯得格外可怕。
賀浮打了個寒戰,看向她,“不準胡說。”
洛疏姣當即噤了聲,不敢落後半步。
宋聽檐聞言依舊面不改色,“如此險地能走也是一件幸事。”
賀浮和洛疏姣想到他們自己如今的處境,一時間也無暇再想其他,如今惹上大禍,只怕他們都要深埋這處。
夭枝離開他們視線之後,當即斷了捆住雙手的繩索,一躍而起,翩然飛身往外去,片刻間便到了雨林之上。
那魔物雖大,但雨林也不是小地方,想要找也不是容易之事。
她突然想到那些紫色的草,那魔物似乎很珍視那些草,上一次凋落了還很憤怒,想來是它自己養來玩的,如此只要找到那些草,就能找到那魔物。
她懸在半空之中,緩緩落下踩在樹梢上,身形随着樹葉上下起伏,月色透過飄起的裙擺,照出絲絲縷縷的光線,像清晨的一縷煙輕盈。
她伸出手,幾縷白色煙霧從她手中而出,片刻後飛快沒入雨林之中。
白霧才剛剛下去,前方密集的樹葉微微抖動,似有什麽東西在底下頂起。
夭枝下意識往後飛離,前方蒼天大樹延展而開的樹葉瞬間被巨物頂開,那魔物從樹中鑽了出來,只露出一個碩大的頭看着她,目光殷切。
它沒有靠近,似乎懼怕她身上的仙牌,只是看着她,竟莫名像一只巨型犬類。
夭枝見狀垂下手,用衣袖蓋住仙牌,試圖和它說話,“魔物,本仙官有事需要你幫忙,你可願意幫?”
它聽到這話歪了歪腦袋,看着她,不知有沒有聽懂?
夭枝正準備再說,卻見它竟點了點頭,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夭枝見狀心中滿意,自然不可能讓它白幹活,“放心,本仙官下凡辦差還是有些權利的,你喜歡的那些雜草,我可以幫你翻倍生長。”
那魔物聽完竟然沒有半分欣喜之色,耷拉着腦袋落下去,悶悶不樂往她指的方向游走去。
夭枝看着它悶悶不樂過去,撞翻了好幾棵蒼天大樹,一時無言。
這蛟明明快要化成龍了,卻好像沒有心思修煉,不過性子也還算是乖巧,應當是魔界養的寵物,瞧着着實懶散,窩在這一處竟也不知修煉,叫它去活動活動筋骨還愛搭不理。
比她這棵盆栽還懶……
…
祭臺那處燈火通明,凡烏古族出現大事,祭臺必然徹夜長明,以示警戒。
嫪婼躺在祭臺裏,整個祭臺邊緣都是搭起的幔帳,垂下的紗簾看不清她的身影,那裏圍着巫醫,臺上擺着祭品,似乎要進行某種儀式,有種無端的詭異之感。
前面站着的老婦見宋聽檐一行人被帶過來,當即伸手指責,“我們族長用了你的方子便中了蠱毒,必然是你們這些可恨的中原人動了手腳。”
宋聽檐看向飄起的白紗簾,層層疊疊看不清裏面情形,他不慌不忙開口,“我給的是回春之方,方子有沒有問題巫醫一看便知,若有蠱蟲,那也應該是制作之時下蠱,誰經過手一看便知。”
老婆子不想他一句道明真相,竟一時回不出話來。
那層層疊疊的簾下傳來哀吟聲。
老婆子當即轉身進去,似乎也來不及管他們這處,沖着臺上的人吩咐,“族長撐不住了,速速按古法驅蠱。”
另一個老婦無暇顧及他們,蒼老的聲音格外陰翳,“把這些祭品關起來!”
洛疏姣到底是個姑娘家,聽到這話直接癱坐在地,她見過那個大鍋,他們将人看作活雞一般,随意一丢便煮了,直叫人毛骨悚然。
幾個烏古族人當即上前,推他們進了一旁巨大的籠子中。
賀浮正想拼殺奪出一條活路,宋聽檐卻伸手攔住他,“寡不敵衆,別憑白送了性命。”
“可是公子,這樣下去,我們必死無疑……”
宋聽檐卻微微搖頭,“這才到哪裏,戲臺子也才堪堪搭起來。”
賀浮不明白他的話,宋聽檐已經率先一步走進木籠。
賀浮也只能靜觀其變,先護着洛疏姣一道進去。
烏古族人鎖了木籠,便無暇再顧及他們,一心擔心的皆是他們的族長。
忽一陣風過,吹起了前方繁複紋路的旗幟,嫪婼被連人帶榻擡起,外面人盤坐在祭臺之上,圍成圈唱起古老曲調的神秘歌謠。
白紗連中傳來嫪婼的哀叫聲,似有什麽東西要被引出來。
忽而,短暫急促的竹笛聲驟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的曲調,連那鼎中燃着的香也被一陣風吹散了。
帳中忽然傳來嫪婼聲聲哀嚎聲,似乎被竹笛聲牽引。
不過片刻功夫,便再也沒有了嫪婼的哀叫聲,有人悲戚喊道,“族長,您醒一醒!”
接着,裏頭氣息漸盡,有長老說了一句已無力回天,幔帳之中傳來壓抑的哭聲。
有人低聲提醒,“明日安葬族長之後,就要選出新任族長,否則族中必亂。”
祭臺之上氣氛極為壓抑,老婆子察覺到方才的竹笛聲不對,當即掀開簾子出來,一眼便看見遠處石崖上站着的人,她眼睛眯成一條縫,暗藏兇狠,“何人暗害我族族長?!”
世貝站在高處,看着祭臺上的嫪婼,目露恨意,“老妖婆死透了嗎?”
烏古族人紛紛拿起箭弩對向世貝,只等一聲令下。
世貝卻毫無懼意,看向那面露兇光的老婆子,眼中含淚,“婆婆,你不記得我了嗎?”
那老婆子聞言一頓,似隐約想起什麽,卻不敢确認,“你是……”
世貝當即伸手抹去自己臉上的細微易容,他易容術極好,只改了幾處地方效果便極好,褪去易容之後明顯不同往日,眉眼越發深邃極像異域人,“是我,嫪贳,往日是婆婆您一直跟在父親身邊護着我,我那時個頭還不及您的半身高。”
老婆子似終于看出來,臉上的兇狠之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震驚,進而轉變成驚喜,“少主,是您,當真是您,是您回來了?!”
她似乎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往前,卻忽略了祭臺之高,跌下了祭臺,摔了個正着。
賀浮看着眼前這一幕,又擡頭看向遠處的世貝,滿目驚疑,“他竟是烏古族人!”
洛疏姣滿目不敢置信,“他到底要做什麽?他是殺了現在的烏古族長嗎?”
宋聽檐見如今這般情形,卻并未有半分驚訝,只是看着幔帳之中未置一詞。
身後的老婦見前面銀發老婦跌倒在地,連忙出來扶她,“姐姐!”
老婆子卻用力抓住她的手臂,驚喜激動道,“是少主啊,是我們自幼奶大嫪奈若的孩子啊,我那時以為他們都死了!”
老婆子話裏帶着哭腔,聲音都在微微發顫,極為激動,“前族長去了,現族長如今也去了,上天便降下一個新任族長,這是天神對我們烏古族的庇佑啊!”她說着看向嫪贳,滿目含淚,“我的少主啊,如今已經這般大,必然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頭的,族長夫人呢,可有一道回來?”
嫪贳從山崖小路上下來,到了老婆子面前已是垂淚兩行,“婆婆!”
老婆子當即抱住他,哭的不能自已,“少主你在外面受苦了,怎麽如今才回,前族長病逝之後,我們尋了你這麽久,卻怎麽也尋不到,你那娘親呢,族長夫人她……她可還好?”
這般場面,賀浮已然看呆,“這……這世貝是烏古族的少主?”他雖有疑問,心中卻是喜悅,若真是少主,那他們必然不至于落到當祭品的地步。
洛疏姣已然滿臉喜意,“這樣是不是就能将我們放出去了?”
他們二人雀躍,只有宋聽檐神情平淡,他微微斂眉看着前面這一副相認場面,顯然并不滿意這般場面。
嫪婼和嫪贳,這兩個人,無論誰是族長,他們都是一樣的結果,而嫪贳心思陰狠,只會更甚。
那處嫪贳聽到這話,話裏哽咽,“婆婆,娘她……她帶我出族的那年就沒了,我如今再沒其他親人了,只有你一個了。”他說着,心中恨意直起,指着裏頭已死的嫪婼,“都是因為她,這賤婦,她挑撥離間娘親和爹爹,她對娘親下了蠱,才會導致娘親早亡,我幾次三番想要進來告知你們真相,卻終是年少能力不足!
爹爹就是被她所害,她的蠱術你們只要一查便知,這個老妖婆就是罪魁禍首!”他義憤填膺,全在自己的情緒之中,卻完全沒有發現眼前的老婦在聽到他娘親已死之後已然松開了手,眼中已沒有一絲慈祥之意。
嫪贳到底是聰明之人,很快就察覺到了婆婆的反應不對,周圍族人的反應也完全沒在他想象之中。
氣氛詭異安靜,只有祭臺上的火把呲呲燃燒的聲音。
他往後一退,神情極為警惕。
他才往後退去,便聽幔帳之中傳來女子嬌笑聲。
是嫪婼的笑聲,她沒死……
嫪贳不敢置信看向前面的老婆子。
老婆子卻沖他一笑,臉上的皺紋聚在一起,那慈祥都顯得格外詭異,“孩子,你真不該回來。”
那話間盡是威脅陰森。
嫪贳眼中難以置信,他看向老婆子,“你……是你背叛了我父親,可老族長救過你的命,若不是他老人家,你和你的兒子早就已經被逐出族等死了,你竟然恩将仇報!”
“恩将仇報?若不是你父親非要出族去中原,我的兒子也不會幾次三番不顧病體跟他一同去,他如此忠心耿耿,卻病死中原,連屍骨都沒法收回來!
而我卻還要堆着笑,忍着恨,對老族長說沒關系,可這一切都是他兒子造成的,怎會與他無關!
他該死!你也該死,都是你們的錯,你還指望我将你當成親生孫兒疼愛,真是可笑!”老婦一字一句如泣了血,眼中恨意滔天。
嫪贳萬萬沒想到他最信任、最想見到的人竟然早已倒戈相向,他當即往後退去,卻已經無路可回。
烏古族人已将這裏圍了個水洩不通,顯然就是鏟除他。
嫪婼從幔帳中走出來,依舊赤着足,面色紅潤沒有一點死氣,她看着嫪贳,露出嗤笑,“野種果然是野種,長得真像你娘那個賤人。”
嫪贳瞬間暴怒,握緊手中的短竹笛,“住口!你這老妖婦也敢提我母親,你不配!”
“哼。”嫪婼聽到他這稱呼,顯然極為不喜,臉色都陰沉了一分,可下一刻,她又滿是得意的笑,話間都是苦毒,“那賤人該慶幸她早早就死了,只可惜死得這般容易,真是叫我好是失望,沒能親手把她那張臉劃爛!”
嫪贳咬牙看着她,眼中恨意滔天,腳下一點點往後退,顯然在拖延。
嫪婼看着他如同在看垂死掙紮的蝼蟻,甚是開心,笑聲似銀鈴一般悅耳動聽,“你是嫪奈若的兒子,他怎麽說也是與我一同長大的竹馬,我應該讓你看看他。”她說着看過來,天真無邪般問道,“你想見他嗎?”
嫪贳瞬間停下腳步,顯然很想。
嫪婼見他這樣期盼,笑得越發開心,話間卻全是誅心之詞,“可惜了,我吃了他的肉,他的骨頭都已被我磨成粉吞下,他與我永遠都不會分開,你見到我就如同見到他,不如你跪我呀,我替你父親看看你。”她話間語調越發陰森,笑聲越發尖利。
嫪贳聞言勃然大怒,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老妖婆,我要把你的皮肉一層層活扒,喂天上的禿鷹!”
“哈哈哈,野種真是不自量力……”嫪婼聽他這話直笑得直不起腰,她赤腳踩在祭臺上走出簾子,手中拿着一個小小的手鼓,輕輕一搖。
手敲在鼓上,發出一聲聲敲擊聲。
嫪贳瞬間感覺到肚子傳來一下劇烈的疼痛,他跪倒在地,捂着肚子神情痛苦。
不過一瞬之間,他肚子裏似有東西因為鼓聲一陣陣劇烈疼痛,鼓聲越密,他的疼就越重,他面色蒼白,滿臉虛汗,“你什麽時候下的蠱!”
“你真的以為只有你和你娘知道你那間屋子裏有密道嗎?”嫪婼反問,話間狠辣,“我早就知道有密道,我留到如今就是等你們母子來!
我将你安排在那裏,就是想讓你來去自由,本想看看那個賤人什麽時候來,卻不想老天待我不薄,那賤人早早便死了哈哈哈……”她笑聲妖冶中含着尖利,聽在耳裏只覺詭異。
洛疏姣只覺毛骨悚然,如今嫪婼占上風,他們出去的希望渺茫。
宋聽檐看着嫪婼,開口淡道,“倒是叫我小瞧了這些烏古族人,确有幾分小聰明。”
賀浮見這般情形,連忙低聲問道,“公子,這嫪贳若是被抓了,只怕也就輪到我們了,我們應該如何辦?”
這嫪贳雖然古怪,但比起嫪婼,勉強可以算是他們的同盟,應當不至于要殺他們。
宋聽檐根本沒有置于險地的生死之憂,他看着外面,如同坐看鬥獸一般,“不急,一個滿心想要報仇的人不會只做這些。”
賀浮卻是擔憂至極,被捆着的手慢慢發青,背脊直冒汗。
他做不到公子這般坦然,畢竟這刀子已經快要落到脖子根了。
遠處祭臺上,嫪婼手中的手鼓快速搖動。
嫪贳倒地哀吟,不住蜷縮起身子翻滾。
嫪婼欣賞他這般垂死掙紮的模樣,笑得越發開懷,“把他帶下來,我要好好折磨這個野種,叫那個賤人後悔留下自己的種!”
男族人紛紛上前欲要擒拿嫪贳,忽然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族……族長,她怎麽了?”
衆人看向嫪婼,皆是驚愕。
嫪婼身旁的老婆子,也是慌了神,“族長,您……您……”
嫪婼見他們不聽命令,勃然大怒,伸手指向他們,“你們還愣着做什麽……”
可一擡手,她便發現自己的手上布滿了皺紋。
下一刻,她感覺身上肌膚一陣陣刺痛,她擡手細看卻全是松弛皺紋,吹彈可破的肌膚變得幹枯瘦弱,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她心中驚恐,當即伸手摸向自己的臉,果然摸到了松軟下垂的皮膚,而她垂落下來的烏發也摻了白。
她一下子從明豔的美人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老婦。
她當即去擋自己的臉,驚慌失措至極,“怎麽會這樣,我明明青春永駐,怎麽可能變成這樣!”
下頭的人不明所以,以為是天罰瞬間亂了,兩個老婆子分別上前扶住嫪婼,“族長莫急!”
混亂之中,卻聽一陣大笑聲,她們低頭看去,就見嫪贳捂着肚子一邊痛苦,一邊還要笑,“老妖婆,你以為我會蠢到只下一次蠱嗎?
我這幾年來,在烏古族外來回了多少趟,便是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我真慶幸你對自己這張臉分外看重,才讓我有了機會,你們采取煉回春之蠱的蟲類和草藥,我早早就在上頭做了手腳,我每次只下一點點,為的就是今天!”他勉強直起身子,強忍着疼痛,陰森笑道,“你體內的蠱蟲很快就會蠶食你的氣血,吸幹你的精氣,你很快就會變成一具醜陋不堪的幹屍,真是可憐!”
“住口!”嫪婼開口呵斥,卻發現連自己的聲音都蒼老了數倍,連吼叫都頗為吃力。
她慌亂至極,推搡着身旁的老婦,“去!去拿蠱來,快去!”
老婆子吓得連忙跌跌撞撞去取。
嫪贳眼中陰厲,轉頭看向圍着他的烏古族人,“她身上的蠱是前烏古族長煉出來的蠱王,沒有解法,此等罪人只會全身潰爛而死!
你們若是想要活命,就想清楚誰才是你們的新任族長!”
衆烏古族人聞言瞬間鴉雀無聲,見如今這局勢也不敢動手。
嫪婼也不開口阻止,她的憤怒平息下來,聽到嫪贳的話瞬間鎮定過來,站在祭臺之上俯視他,聲音難以壓制的蒼老,卻格外威嚴吓人,“正好,我也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敢臨陣背主?”
這話間,威脅之意極重,所有烏古族人不自覺膽戰,自然想到嫪婼的手段。
片刻的安靜之後,沒有一個人敢吱聲。
一個男族人一腳躍出了人群,伸手就要去抓嫪贳,“族長之令,何人敢不聽!”
男族人一開口,所有人也不敢再猶豫不決,紛紛站出來,欲要誅殺嫪贳。
嫪婼見此情形才松懈下來,只是到如今她已是強弩之末,她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在快速變老,她本就年過半百,若不是煉制了回春蠱,根本維持不了這樣的容貌。
現如今心中也無法控制的恐懼,她的怒意更甚,看向嫪贳和關在籠中的那些中原人,也不敢再留威脅,她滿眼陰狠,“把這些人都殺了,一個不留。”
這話一落,臺下的人分成兩撥,一波人上前按住嫪贳,另一撥人直沖這裏而來。
他們手中拿着長矛,一人一支,顯然是要将他們紮死在籠子裏。
“啊!”死到臨頭,且還是這樣吓人的死法,洛疏姣吓得面色慘白,驚慌失措至極。
賀浮當即掙脫了手中繩索,快速替洛疏姣解去繩子,“快,護着公子。”
洛疏姣這才清醒一些,她如今便是再害怕也知道其中厲害,他們誰都可以出事,但宋聽檐身份尊貴,絕不能出一點事,否則他們家族誰都逃不了幹系!
洛疏姣當即鎮定下來,連忙去解捆着宋聽檐的繩子。
宋聽檐微擡手由着洛疏姣解手腕上的繩子,視線卻關注着外頭,“如此甚好。”
洛疏姣驚慌之中沒聽清,慌忙問,“簿辭哥哥你說什麽?”
宋聽檐搖頭,平靜回,“沒什麽。”他面上依舊波瀾不驚,顯然沒将眼前的兇險放在心上。
賀浮撞向前面的籠門,這籠子的木欄有男人手臂般粗,根本不可能撞開。
那些手持長矛的男族人很快到了木籠面前,下一刻,便用力将手中的長矛往籠子裏捅來。
賀浮看準時機,上前一胳膊攬過刺進來的一堆長矛,長吼一聲,用身子一壓用力折斷長矛。
他另一只手抓住幾根,一把奪來,手一翻轉,對着外面靠近的男族人,一紮一個準。
論武功,他屬上乘,這些烏古族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一時間無法靠近。
“公子小心!”賀浮護着宋聽檐往後退,所幸籠子夠大,對于這般失控的場景能暫時穩住,但他們被關在籠中,時間一長就是坐以待斃。
賀浮全神貫注對敵,卻聽到嘶嘶蛇聲,他低頭一看,地上已經不知何時出現了很多的蛇。
不止地上!連山壁上都挂滿了蛇,場面極為可怖!
巨蛇既然到了這處,蛇群自然也會跟來。
“有蛇群來襲,快撒雄黃!”烏古族人驚慌大喊,四處躲避,手中的武器卻止不住越來越多的蛇。
蛇群密密麻麻,卻有劇毒,一口足以讓人斃命。
“妖婆害我爹娘,我便要整個烏古族為他們陪葬!”嫪贳露出滿意的笑,猩紅了眼,忍着劇痛趁亂吹動手中的竹笛。
竹笛一聲聲急促,引得蛇群躁動不安,攻擊性越發強,那頭皮發麻的嘶嘶聲幾乎蓋住了所有聲音。
烏古族人皆是善蠱者,亦有驅蛇自保的法子,他們将随身攜帶的瓶瓶罐罐砸向地面,不過片刻之間,黃土地上便全是蠱蟲。
密密麻麻的蠱蟲從土地裏鑽進鑽出,無孔不入,傾刻間擾亂蛇群。
這般兇險,他們這處顯然也不可避免,蛇群很快爬近木籠,好在進雨林時,他們習慣了随身帶雄黃粉。
賀浮當即把所有雄黃粉都撒在了籠子外面,可起不了太大作用,也擋不住如潮水般湧來的蛇群。
洛疏姣驚恐至極,籠子無法阻擋四處挂下來的蛇,觸及到皮膚都帶來可怕的冰冷涼意,令人不寒而栗。
賀浮折斷手中的長矛,連砍前面的鎖數下,才硬生生将鎖砍斷。
外面蛇蠱橫行,賀浮轉頭看向洛疏姣,“疏姣,你護着公子離開,我斷後。”他說完,腳邊的蛇越來越多,他當即便推開門,直接殺了出去。
洛疏姣當即應聲,拿起地上的長矛,配合着賀浮劈開攔路的蛇群。
蛇群如流水一般無窮無盡,蠱蟲早晚有用完的時候,烏古族人已經亂了陣腳。
嫪婼看着如今場面,眼中愈發陰郁,她忽而拿起手鼓高舉,手指在手鼓上快速敲打,發出一連串詭異而古老的聲響,似有什麽東西要冒出來。
取蠱藥回來的兩個老婆子聽見這動靜,大驚失色,連忙沖上來攔住嫪婼,“族長不可啊!那些東西放出來,大家都得死!”
“族長,回春蠱已經拿來,您萬不可如此啊,這是滅族大禍啊!”
嫪婼見二人拉扯着她,連帶她身上的骨頭都響起聲音,她如今老得都要散架了。
回春蠱再是厲害,也不是仙藥,又如何能救得了她?!
她還顧及什麽烏古族!
她怒火滔天,她如今這般已無力回天,那所有人都別想活着出去!
“滾開!”她猛然将攔着的兩個老婆子踢倒,兩個老婆子沒有防備最親近的族長會這般,一下倒地,還未來得及反應,便慘叫着被湧來的蛇群纏繞吞食。
嫪婼手指在高舉的鼓上飛快敲打,詭異而又古怪的樂聲穿透耳膜,響徹整個山谷,遙遙傳至半空。
下一刻,山谷中竟然傳來詭異的嘶吼聲。
宋聽檐擡眼看去,見遠處的山林中出現了很多“人”。
那些詭異的變異人,順着鼓聲而來,混合着蛇群的嘶嘶聲,一時間宛如仙境的山谷如人間煉獄。
變異人見人見蛇都瘋狂啃咬,如撕肉幹一般,極為兇殘。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他們的皮膚發灰死白,而牙齒也不似常人,異常尖利,配上滿嘴的血及其可怖。
烏古族人失聲驚叫,或沖入厮殺,或四下逃竄,混亂之中,滿地的血緩緩滲進黃色的泥土裏,慘叫聲、嘶吼聲、哭嚎聲不絕于耳,連天邊都像是染上了血紅。
一切都慢慢無法控制。
他看着遠處,眸色深遠,這些變異人,他自然見過,而嫪婼這樣的人果然沒讓他失望,她死自也不會讓旁人活。
嫪贳看着這些變異人,眼中滿是恐懼,他不由望着林中深處,變異人不痛不癢,不怕蛇毒,蛇群攻擊根本無用,他一時驚之,連身上的蠱痛都失了感覺。
嫪婼瘋了!
她招來變異人相互殘殺,連族人都不打算放過,她想要同歸于盡!
變異人常年居于黑暗之中,能吃的東西也無非就是蛇蟻蟲,遇到人自是美味。
厮殺越來越慘烈,斷肢殘骸無數,入目之處血流成河。
忽而一聲嘯聲破空而起,震得山間地面都為之一顫,令人頭皮發麻。
厮殺的場面有一瞬間的靜滞,在這一聲長嘯之下,那變異人的嘶吼聲都顯得那麽渺小。
嫪婼鼓聲一頓,看着遠處慢慢隆起的“高山”,巨大的陰影籠罩着他們這一處,再定睛細看,竟是一條無比巨大的蛇。
巨大的蛇眸如深淵湖水,深不見底,盯着他們這處,如看死物。
餘下的烏古族人見此情形,驚聲尖叫,變異人雖然可怕,但不至于讓他們膽寒。
但這般巨蛇,如何不叫人吓得肝膽俱裂!
一時間,烏古族人四下逃竄,徹底亂了陣型,不管不顧地逃命。
“啊,山神震怒了!”
“山神要滅我們族了!”
而變異人還是四下撕人啃咬,完全是沒有靈魂的殺人傀儡,甚至還要撕咬巨蛇。
巨蛇頭一低,張嘴就吞下了一群變異人,巨大的尾巴一掃又是一群。
嫪婼見狀面色發白,拿着鼓的手也不自覺顫抖,根本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唯恐引得這巨蛇而來。
她慌亂失措後退,連手中的鼓都掉落在地,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麽大的蛇,“山……山神顯靈……”
嫪贳見此情形面上笑意癫狂,他這處本就烏古族人圍着多,受到變異人的攻擊,反而成了護着他的屏障,他必須趁着混亂逃離,否則必死無疑!
雖然體內的蠱蟲也能讓他死,但他不願死在這裏,不願和這老妖婆死在一起!
他扭頭正要跑,擡眼卻看見不遠處的宋聽檐,他不但不見驚慌,還笑起,啓唇用口型無聲道,“做得好。”
他顯然很滿意他的所為,只是這種滿意更像是以上對下,是上位人對于手中棋子的誇獎。
嫪贳莫名覺得自己看錯了,因為這實在不像溫和不理事的公子,更讓他覺得自己被當做棋子用了一遭。
不過他實在無暇多想,如今的兇險加身上的蠱蟲已經讓他疲于應付,他必然得先逃命。
他匆匆逃離,夭枝才姍姍來遲。
她好不容易将那委屈的魔物趕過來,到了這處,入目盡是滿眼的血腥。
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擡手擦了擦眼。
她才離開這麽短短時間,這嫪贳就給她闖下彌天大禍!
這是人間,還是煉獄?
烏古族人逃的逃,死的死,變異人也死傷大半,祭臺早已血流成河。
烏古族滅族,血流成河,到時地府那處必然擠破了腦袋,閻王爺又要上奏修路!
賀浮見這動靜,奪回的劍險些沒有握緊,他和洛疏姣一左一右護着宋聽檐往後退,遠避巨蛇,“公子快走。”
周圍的變異人發現他們的動靜,當即手腳着地往他們這處飛快撲來。
他們一邊擋殺,一邊往回跑,卻看見林中慢悠悠走來一個人。
洛疏姣拿矛指去,等看清了眼前的人,面露驚訝,“夭枝,你……你怎麽在這兒?”
夭枝看了一眼遠處,話間感慨,“我再不來,天都要塌了。”
賀浮、洛疏姣只覺她瘋了,此人自不量力到了極點,這樣的血腥之地比戰場還要恐怖,豈是一個姑娘家能力挽狂瀾的?
他們無暇顧及她,眼下也沒有太多時間讓洛疏姣反駁,她慌慌張張挑掉靠近這處的蛇。
宋聽檐聞言平靜反問,“姑娘對這般罪惡之地也有施救之心?”
夭枝見滿地血腥,臉色不是很好,聽聞他這般平靜做派更覺離譜,這人是不是從小到大不知道怕字怎麽寫?
這滿地的殘骸斷肢,“人”吃人的場景,他怎還能做到談笑風生?
他是人嗎?
夭枝匪夷所思,正要開口,突然一個變異人從側邊猛然竄出,往他們這處撲來。
賀浮提劍砍去變異人雙腳,不想此物兇悍還能動,直往前撲去,他神情驚懼,“公子小心!”
夭枝當即伸手而去,一把抓住變異人的脖頸,擰斷了脖子。
嘶吼聲瞬間停滞。
身旁本還驚慌的賀浮、洛疏姣瞬間頓住,看着她皆是不敢置信。
她出手太過輕松和随意,甚至都沒有看向變異人,随手一伸,便将這極端快速強悍的變異人殺之。
夭枝将變異人随手丢到一旁,遠處的魔物已然将剩下的變異人掃了個幹幹淨淨。
如今正看着臺上的嫪婼,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吃掉?
“咳咳。”夭枝假意咳嗽了兩聲。
那魔物聽見瞧了她一眼,倒是聰明,見她暗示,也聽話的不吃活人,轉身慢悠悠離開,很快便消失在了林中。
不過就是尾巴左搖右擺,走得有些地動山搖,兩旁參天大樹跟割草一般倒得七零八落,它走了,蛇群自然不敢逗留,也随着它離去,跟伺候主子似的。
這魔物也算乖巧,就是懶散了些,性子又慫又任性,方才她擔心這些凡人,不過催促它快些,就鬧起了脾氣不肯走,怎麽哄都沒用。
她撩起衣袖準備揍它的時候,它倒是飛快地走起來,是個頗有眼色的玩意兒。
她若不是個仙官,還真想要養着玩。
巨蛇突然自己離開,蛇群也如潮水般退去,洛疏姣只覺劫後餘生,卻又有些不解,“它就這樣走了?”
怎麽像是替他們解決變異人的?
賀浮冷汗直冒,見沒了危險,才脫力以劍撐地暫緩心神。
夭枝聞言回道,“走了不好嗎?”
洛疏姣見她方才舉動,已是刮目相看,“我只是覺得奇怪,方才這龐然大物還這樣發狂,你來了,它突然就走了……”
越說越接近真相了,夭枝有些小小心虛,琢磨着該如何遮掩過去。
“自然是吃飽了。”宋聽檐輕描淡寫帶過,如同稀疏平常的事。
洛疏姣恍然大悟,“原是如此,還好我們沒被吃掉。”
夭枝看向宋聽檐,只覺他的反應太不像死裏逃生的人,他這答案不知是不是他心中所想?
還是說,他察覺出什麽來?
夭枝還未來得及細想,便聽見遠處哀吟。
嫪婼倒在祭臺上,嫪贳已經趁亂逃離,嫪婼在烏古族人舍命保護下還活着,不過蠱蟲反噬太深,已然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嫪婼看着祭臺下滿目瘡痍,再看向自己垂老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她忽然大笑起來,“竟然還是鬥不過這個賤人……”
她笑着笑着竟流出了血淚,話間凄然,“嫪奈若,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為何你要喜歡她?她有什麽好的,我幫你做上族長之位,我這麽喜歡你,卻敵不過別人的一面之緣?”
她仰天一字一句哭道,似瘋癫一般,“你明明說過要陪我一輩子,為什麽一轉眼就全變了?!”
宋聽檐上前拿過火架上的火把,往前走去。
“公子!”賀浮連忙上前攔。
“不必擔心,你們留在此地等。”宋聽檐将手中的火把往前一丢,火把落在地上,火粘到枯草瞬間蔓延,片刻間,便聞到了蛇蟲屍體燒焦的味道。
宋聽檐走過火燒幹淨的路,到了嫪婼面前,“如今這般局面,非我等所願,族長節哀。”
嫪婼停了哭喊,血紅的眼看向宋聽檐,蒼老枯槁的臉上透着陰森,陰狠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像是河邊的水鬼要拖人下水一道死。
宋聽檐見她如此,竟沒有害怕,只是平靜開口,“如今已是無法挽回,但族長若能給我靈藥,我可以幫族長了卻心願,以報前任族長辜負之仇。”
嫪婼聞言神情一頓,眼中憤恨轉而懷疑,語調陰寒,“你怎麽知道我和奈若的事?”
“世間男女之事,無外乎于此。”他語氣太過平淡,淡到輕易就能聽出他覺得此事無關緊要。
嫪婼看着他久久沒有說話,她混濁的眼眸微轉,瞬間想明白,“那個野種不敢做到這一步,他只想奪回族長之位,不可能做到這般絕,是你對不對?
你一個中原人敢單槍匹馬闖蠱族,必然是早早算好了,你利用那賤種對付我們對不對?”
宋聽檐卻沒有回答,而是平靜坦言道,“族長多慮了,嫪贳為父報仇心切,才會惹出這般大禍,家中祖母于我為天,我來此只為祖母求藥,其餘之事別無所求。”
嫪婼定定看着眼前人許久,竟在他臉上分辨不出真假。
宋聽檐确實是為了求藥而來,但若是烏古族不給,還要對他不恭,那便就不是求藥這麽簡單了。
中原高門顯貴之上培養出來的貴子,豈能叫人玩弄股掌之間?
嫪婼看了他許久瞬間明白了,片刻後,她忽然大笑,笑聲中滿是嘲弄,“可笑,真是可笑,我苦心孤詣數十年坐上這族中之長,竟被一個後生弄到這般田地。”
她止不住地笑,氣血催動着蠱毒越發深重,她卻不停,還是在笑。
她笑得重咳幾聲之後,連精神氣都有些渙散了,不過臉上還是挂着笑,明明那般蒼老,紅唇卻依舊那麽鮮豔,顯得格外詭異,“那賤種自诩聰明絕頂,若是知道自己被人玩弄鼓掌之中,場面一定會很有趣……”
她說着擡手招呼宋聽檐,“你靠近些來。”
賀浮走近護着,見嫪婼這般說,擔心開口,“公子,危險。”
宋聽檐卻已然走上祭臺,神情平靜地看着嫪婼,仿佛眼前的将死之人不過是塊木頭。
賀浮心中着急,連忙跟緊。
洛疏姣頗為擔心,連忙拿過火把,燎着滿地的蟲蛇走近。
嫪婼看向他,又像是透過他看另一個人,“你們這些男人皮囊好看,卻最是害姑娘家。”
她說着,啞着聲開口,“扶我起來。”
宋聽檐聞言平和俯身将她扶起。
嫪婼靠在他手臂上,輕聲問,“我不好看嗎?”她臉上明明布滿皺紋,烏發摻白,可滿眼全是少女的期許,她執着于一個答案,一個她回憶裏永遠沒有辦法給她答案的人。
宋聽檐像是站在岸邊看着溺水的人掙紮,他知道溺水的人最想被救。他沒有回答,只是平靜開口,“皮相如何皆是虛幻,不過水中月,鏡中花,轉眼便會消失,所求如此,難免彷徨。”
嫪婼難得蓄了淚,眼中泛起水霧,“你和他一樣都很好看,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這般好看招人歡喜,可惜他愛上了她,他甚至願意為她去死!
我真恨,為什麽她得到他全部的愛……!”
“或許,你應該再等等,色衰愛弛,人之常性。”宋聽檐話間平靜通透,卻無端涼薄。
嫪婼聞言眼皮微顫,她眨了眨眼,似乎想通了。
對啊,她當時該再等等的,她何需這般着急,嫪奈若既能舍棄自己,愛上她;也能舍棄她,愛上別人!
那樣,她總歸沒有輸得太慘,也不會這麽不甘罷……
嫪婼看了他許久,她自知如今景象已無力回天,從衣袖中拿出僅剩的兩瓶藥瓶,方才這般混亂纏鬥,她周身再無其他蠱蟲。
她布滿皺紋的手拿着一黑一白的藥瓶,她聲音蒼老,語調卻依舊妖嬈,“我本想要殺你的,可你真是聰明,知道我更恨嫪贳……
白色瓶子裏是母蠱,嫪贳身上種的是子蠱,母蠱生,子蠱生;母蠱死,子蠱死,此蠱種下,便永遠不能解除。
你不殺他,他就能永遠為你所用,他永遠是你的奴隸,打罵折辱皆由你,你這樣聰明的人應該不會放掉這麽好用的奴才罷?”
宋聽檐聞言未置可否,他看着她手中的藥,顯然極為善解人心,“有這樣能舍命為我做事的人,我自然不會虧待。”
“哈哈哈!”嫪婼聞言笑起來,顯然很滿意她聽到的,她指着黑色的藥瓶開口,“這是我們的聖藥,救你祖母的,只要服下,不管是何頑疾,保她長命百歲,無病無痛。”
宋聽檐依舊無喜無悲,平靜回道,“多謝族長贈藥,我會替你達成心願。”
嫪婼聞言滿意笑起,她要的就是那個野種被折磨,要的就是他永遠為別人的奴才。
她要那對狗男女在天上看着,他們的兒子性命永遠拿捏在別人手上,終生為奴,永失自由,多麽痛苦!多麽可憐!
她看着滿目瘡痍,“我死後,放火把這裏燒幹淨,我一點也不想留給旁人。”
“好。”宋聽檐平靜答應,完全沒有見人死去的憐憫之意,他像是看花落花枯一般,生死在他眼裏不過是平常。
血腥味伴着土腥味慢慢充斥着整個山谷,偶爾一陣清風拂過,空氣便清新了片刻,似聞到花香。
嫪婼像是回到了以前,眼神帶笑緩緩閉上眼,呼吸慢慢間斷,直至了無聲息。
那初見時二八年華的少女模樣仿若昙花一夢,夢醒之後便是無盡漫長的苦毒,今日終于有了了結。
洛疏姣見她這般,頓生幾分憐憫,“原是為情所困,好生可憐。”
“這便是為情所困的可憐?”夭枝坐在後頭木架上,聞言疑惑開口問。
洛疏姣轉頭看向她,“自然,你不覺得她可憐嗎?她為了所愛之人落到這般田地,難道還不叫人可惜嗎?”
夭枝沒有開口,因為這事在凡人看來,确實可惜。
他們一生何其之短,難免執着于此。
但在她這樣的仙官看來,不過是凡人必然要吃的苦頭,到了地府,孟婆湯一喝便什麽都忘了。
哪還有什麽苦不苦的,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這戲的學問,她是知曉的,勢必要跌宕起伏才有看頭,若是這戲中順順遂遂的,那看客還有什麽看頭?
再說了,要論可惜,比起這烏古族長,宋聽檐的人生更可惜,只是他如今不知道罷了。
夭枝正想着,忽覺這處有修為溢出,不由看了眼遠處的山,才察覺這山确有修行,只是靈識難全,不像精怪修為純淨容易修仙,所以才會常年需要烏古族人的獻祭。
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吸收這些無辜人魂,修了千萬年,終是修成了歪門邪道。
夭枝眼中神色漸凝,如今恐怕才是大頭。
她察覺到山的躁動不安,用心聲傳去鎮壓之,‘本仙下凡行差,山妖屏退其後。’
那躁動不安不僅沒有壓下,反而越發劇烈。
下一刻,山體忽然震動起來。
那山妖做慣了大王,聞言自是不理,地龍接連而來,顯然不打算讓他們全身而退。
地面震動連連,宋聽檐看向遠處山脈,顯然覺出幾分不對。
賀浮驚道,“竟是地龍,我們快跑!”
賀浮匆忙拉過洛疏姣,護着宋聽檐就要走。
夭枝見這情形心中一凜,她可以輕而易舉離開,可他們根本走不了!
她伸手将賀浮一把拽回,疾聲開口,“不要亂走,地龍大開大合如深淵裂口,你以為以區區人力能逃得了嗎!”
賀浮面色一片慘白,洛疏姣直接站不住腳,癱軟在地。
宋聽檐神色極沉,顯然知曉不可能逃離,地龍兇險,便是有平地登空之能,也未必能輕易離開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