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可以把身子留給我嗎?
第19章 可以把身子留給我嗎?
船行數日終于到了京都, 還未靠近碼頭,便聽岸上人聲鼎沸,長街上人來人往, 運河長橋上販夫走卒, 商隊來往, 商鋪茶館間都擠滿了人, 樓上唱戲聽曲兒,街上吆喝買賣, 乃是別處看不見的繁榮。
宋聽檐回來,宮裏自然知道消息。
洛疏姣和賀浮皆是世家子弟, 亦有家中人來迎, 是以船還沒靠岸,岸上便站滿了人。
他們才剛上岸, 便見官兵前立着一身穿官袍的青年男子, 眉目俊雅, 儀表堂堂。
夭枝看見這男子一時有些愣神。
男子見宋聽檐下船來,俯身便要跪, “見過殿下, 下官迎接來遲,望請恕罪。”
宋聽檐伸手輕扶他的胳膊,攔了他的跪禮,“在外一切從簡, 禮節可免。”
“謹遵殿下吩咐。”男子依舊恭敬有禮, 他微微起身看過來, 視線落到她這處, 也是一頓。
洛疏姣見酆惕這般看着夭枝,開口揶揄, “哪有酆惕哥哥這般盯着姑娘家瞧的,知不知羞?”
宋聽檐順着他的視線看來,見他們二人對視,似是相識。
“疏姣。”賀浮只覺不妥,開口提醒。
酆惕看向洛疏姣,如兄長一般開口,“不可亂說,此話與我無妨,對姑娘家可是壞了名聲。”
洛疏姣才意識到如今已在京都,不是荒野之地那般自由自在,随口一句話可能就會長腳一般吹遍整個京都世家,她當即低下頭,“我知曉了,以後不敢了。”
夭枝看着酆惕若有所思,完全沒有意識地往前走去。
“夭姑娘,這邊請。”常坻手往前伸,請她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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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坻開口打斷了夭枝的出神,宋聽檐聞言看了一眼她和酆惕,便收回視線上了馬車。
洛疏姣偷跑出去,自然也無法去別處,由着家中強硬接回,臨走前特地來馬車前拉着她的手,“夭枝,我過些時日再來找你,你替我算算,說不準我那坎坷的情路改了呢?”
這若是能改,那她這司命也做到頭了。
夭枝不置可否,将凡間的推脫之詞學了個透徹,“好,改日再說罷。”
洛疏姣依依不舍松開她的手,被侍女請上了馬車。
宋聽檐看向外頭站着的賀浮,“小賀公子,我送你一程。”
賀浮武将世族出來的公子,自然沒那麽多講究,聞言徑直過來,“多謝殿下。”
他上來馬車,極為恭敬坐在宋聽檐身旁,回到了京都,好像一切都變了,連洛疏姣離去時也是極為恭敬地行禮,天家眼下不似在外那般自在,一言一行都有了規矩。
只有夭枝不是這皇權制度下的人,自不在意這些,她順着對面車窗簾子看向外面,對上了酆惕的視線。
他站在原地,目送這處,頗有幾分仙氣。
夭枝打量他一番,視線落在他腰間挂着的玉牌上,那玉乃是司命的官牌,雖然樣式個個不同,但不是凡間之物,她一眼就能認出,師兄有,她也有,凡是在凡間辦差的神仙都有。
她再擡頭看去,酆惕已對上她的視線有禮一笑。
難道他便是她在凡間的共事之人,九重天新上任的仙官都會配一個共事人,以保萬全。
她記得她下凡前被囑咐過,她這共事之人來頭不小,可是蓬萊仙島最為看重的獨苗苗,此仙人帶着記憶下凡,既可以為司命,也同時要歷劫,他族中仙長擔心他沒了記憶,被這凡間疾苦帶累,生了執念亂了修行,是以才到處托關系給他謀了個司命的職位,便可以胎生入凡間,又有仙家記憶,又可歷劫,可謂是萬無一失。
夭枝想到此,有了幾分安心,這共事之人既然有做神仙時的記憶,那必然是極為可靠。
夭枝心滿意足收回視線,突然想到此人若真是她同僚,也挺慘。
她至少是半途下來,而這人自出生便知道自己的使命,在人間苦熬了十幾年,還得參加科舉,瞧他現在這架勢,只怕是被磨了不少棱角。
果然,差事沒有不累人的。
“你這般直白的看着翰林學士,莫不是你們二人真的見過?”賀浮忍不住開口問。
夭枝回神見賀浮看着自己,眼含疑惑。
宋聽檐安靜坐在一旁,閉目養神,手中握着玉佛珠,即便是坐在馬車裏也是風度絕佳。
他聽聞賀浮有此一問,緩緩睜開眼看了過來,又順着掀挂起的車窗簾子看向外面的酆惕,似有所想。
夭枝見他看去,心頭莫名慌跳一下,當即回道,“不曾見過。”
下一刻,馬車外有人走近,“殿下可要先進宮請安?”酆惕走近這處,站在馬車外躬身問。
宋聽檐吩咐,“我回府正過衣冠再進宮,你可先回去。”
“是,下官告退。”酆惕擡手作揖,順道看了她這處一眼才轉身離開。
賀浮見他這般,眼珠子一轉,心中便有了數。
他與酆惕自幼相識,從沒見過他這般盯着姑娘家瞧,如今看着他們二人這般你來我往,想是彼此有誼,這媒人他也是樂意做的。
他想着便開口說道,“夭枝,你可想結交我朝這最年輕的翰林院學士?
若是真想結交酆大人,不若住我府上,我與他有舊,可以為你引見。”
夭枝當然願意,她正愁沒機會和此人交談。
她想着便開口,“自然想,我也當真能認識這位公子?”
賀浮也沒想到她這般坦率,一時有些愣住,他原本以為她會有女子嬌羞,推拒一二,卻不想這般躍躍欲試?
夭枝到底是個盆栽,即便熟讀人間話本,也終究不太懂世間人情。
女子若這般直白地想要認識男子,那便是當真喜歡得緊了。
宋聽檐聞言看向她,手中白玉佛珠輕轉。
賀浮反應過來,當即大笑起,“夭枝姑娘非世家女子,當真直白得可愛,不若今日你便來我府上罷,我讓家中給你準備客房。”
夭枝正要應下,宋聽檐卻開了口,“你家中祖母替你相看數家女郎,早已傳遍京都,回府必會被催促定親,若是此次帶女兒家回府,又置夭姑娘于何地?”
“對呀,我竟忘了這事!”賀浮猛地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這傳出去可不知會說出多少閑話,與姑娘家名聲可無益。
夭枝本還想開口要賀浮不必在意,她一個神仙需要什麽名聲?
此行在凡間本就是過客,那些繁文缛節與她無憂。
宋聽檐卻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開口溫和道,“夭姑娘也請見諒,非是我不應允,實在是小賀公子家中如今已在相看,若是平白帶女子回府,只怕沒有好人家的姑娘願意許他了。”
賀浮聽到這話也才反應過來,娶妻不是小事,自然不能由着他胡來。
他世家出身,又是少年将軍,是京都中炙手可熱的貴婿人選,出去一趟回來帶了女子家去,不知得傳成什麽樣,只怕都不好聽,此事确實需要斟酌。
夭枝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還是殿下考慮周全,是我沒想到。”
宋聽檐留意到她眼中的失落,笑言,“要與酆大人相識不急于一時,姑娘在烏古族中幫了我們諸多,随我一道進宮見過皇祖母,自然會有賞賜,再見酆大人便也名正言順些。”
殿下果然周到,賀浮心中佩服萬分。
這倒是周全了,取藥一事立了功,皇上太後不可能不賞,若能分得厚賞在京都揚了名,比這名不正言不順地結識夫家要好得多。
只是他有些疑惑,夭枝要先進宮,那怎麽也得先進殿下府邸,雖然世家之中不敢妄論殿下,但殿下玉人之姿也不可能不被關注。
這身旁平白無故跟了個女子,且殿下正值青年,好像也會引來諸多流言罷?
一路馬車到了賀浮府邸,将軍府邸自然氣派,馬車外頭已站了許多下人迎着,賀浮終究沒機會問出口,一謝再謝殿下,才下了馬車。
宋聽檐不是聲張的性子,也沒有下馬車進府一敘的想法,否則這偌大的将軍府也得齊齊出來拜送。
賀浮樂得自在,心中越發偏向宋聽檐一些,即便他如今太子另有其人。
他愛結交朋友,卻從來不敢結交天家子弟,如今因為陛下的旨意與殿下一道同行同往,既沒有站隊的風險,也不會引起太子不滿,他何樂而不為?
馬車緩緩往前行駛,宋聽檐的府邸離将軍府并沒有多遠,所有世家都在天子腳下,自然也就近了。
夭枝從來沒見過這般熱鬧的街市,便是她那處也沒有這般廣闊繁榮的長街,一時間馬車走了一路,她便看了一路。
可惜離府邸越近,這熱鬧便越發少了,街上慢慢連行人都沒有幾個,越發肅靜。
果然片刻功夫,馬車在一處府邸前停下。
常坻拉起車簾,“殿下,到了。”
宋聽檐看向她,伸手有禮道,“夭姑娘先請。”
“多謝。”夭枝起身出了馬車,便見眼前莊重肅穆的府門,門匾上金字在陽光下頗為耀眼,仿佛要躍匾而出。
夭枝從馬車上一躍而下,轉頭看向從馬凳而下的宋聽檐,“我也要進宮見你祖母嗎?”
“取藥并非我一人之力,姑娘亦有功,自然要請賞。”
夭枝非常歡喜,宋聽檐果然不止長得好看,辦事也頗有章法。
她對皇宮也頗有些興趣,這皇宮可是話本子裏常常出現的吃人之地,她已然向往許久。
往日師兄總問她若是修成人形想要去何處游玩,她總會答皇宮,因為那裏美人多,卻宮中人吃人,總紅顏薄命。
她沒見過,抱着想要收藏珍品的想法瞧一瞧。
她自來就喜歡收藏些美好的玩意兒,比如後山那些茶樹精拔下來的嫩‘頭發’,還有池塘那些荷花精自己挖出來的蓮子心,以及那些沒事折了自己枝幹,只為了往上長高些的樹精們……
如今碰到一些短命的美貌凡人,想要收藏他們的皮囊,留作紀念應當也沒什麽。
況且凡人不都是拿那些虎啊熊啊的屍首做成标本觀賞,她拿凡人做标本又要什麽問題?
師兄聽聞此言,彈簧一般跳起,怒斥她心理變态至極。
她不知道她一個收藏家哪處變态了,問師兄卻總是一副啞口無言的樣子。
他總說要她積點德,莫拿別人的痛苦當樂子瞧,這樣心理着實太扭曲。
夭枝不明白師兄為何這樣看待她,她并不是個将別人的痛苦當樂子看的盆栽。
畢竟她聽說師兄要學狗,吃狗愛吃的那熱乎玩意兒時,也是很痛苦的。
她嘔了整整三日,幾乎感同身受。
可她滿心體貼問師兄味道如何時,他面容扭曲到了極點,硬要把她劈成一百段當燒柴,好在師兄弟們攔着了。
她那日可受了些驚吓,依她看來,師兄也挺變态的,因為只有變态才懂變态是怎麽想的。
她跟着宋聽檐走了幾步,卻聽他似有疑惑,“夭姑娘似乎并不驚訝我出生皇家。”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先不提尋常百姓,便是修行之人對皇家也必然有敬畏之心,不可能不驚訝害怕。
夭枝太過平常,自然惹人生疑,她不是凡人,自然想不到這出。
她反應過來,自己知道的太早,自表現不出來意外,她當即開口,“掌門早就猜到殿下并非尋常人家的公子,特地囑咐過我,況且公子一舉一動皆是天家做派,我再不濟也應該想到一二,如今與我往日猜得并無出入。”
宋聽檐聞言微微笑起,話間溫和,“不想姑娘這般觀察入微,我以為你只專心致志鑽研不舉之症。”
夭枝噎了一噎,倒也沒有專心致志去鑽研……
且她總覺得這話哪處不對,這似乎是誇獎她認真專注,但好像又不是……
她只能一笑,謙虛之,“殿下真是了解我。”
場面莫名靜了一靜。
宋聽檐聞言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下意識擡手攏了攏微敞的衣領。
…
夭枝進府便由侍女領着去了廂房梳妝洗漱。
府中人送來的衣裳竟是與她身上的樣式一般無二,布料卻名貴許多,做工無一處不精雅,雖和她身上的衣裳樣子差不離,但又完全不同。
她洗漱過後換上衣裳,為首的嬷嬷上前恭敬替她梳發,其間多一句話都沒有。
這偌大的屋中,這麽多人做事,卻安靜地像是無人一般。
她見她們這般規矩,“我進宮可有什麽禮節需要注意?”
那嬷嬷一看就是規矩森嚴之人,替她梳着發,聽她問才開口,“殿下說了,姑娘世外之人不必拘于禮節,随性自在便好,至于旁的,有殿下在,自不會出差錯。”
夭枝倒是不知道,宋聽檐連這些都交代了。
她看着桌上擺着的白玉簪,和她頭上簪着的木頭簪子一模一樣,顯然是照着一道雕出來。
用料如此,自然名貴雅致,一看便有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意境。
這心好是細致,一模一樣的樣式,既不會讓人穿不慣、別扭不自在,也不至于太過簡單,進宮見駕失了禮數。
夭枝心中微微有些沉,這衣裳做工精細,短時間完成不了,只怕是進烏古族前就已然吩咐人做下,那時她可還沒有答應要與他們一同回京都,更沒有要進宮見太後,他便早早就安排了……
這樣的心思,叫她如何能安心?
她拿起玉簪若有所思,“你們殿下好生周全。”
嬷嬷聞言依舊安靜替她簪發,手上手藝顯然是替宮裏娘娘做慣的,極為穩當莊重,“賢王殿下自幼養在太後身邊,養得溫和慈悲,從未行差就錯,周全于殿下來說,不過萬中之一的優點。”
夭枝看着鏡中嬷嬷替她簪好的發,竟有一瞬間恍惚,這般梳洗打扮之後,竟有山間玉石之姿,比她在天上做神仙時還要像神仙。
“殿下對姑娘看重,這些物件都是提前備下,就等姑娘來。”
夭枝聽着越發沉默下來,收拾妥帖後起身往外走去。
這處園子很大,一步一景皆是雅致,步出垂花門步下臺階,便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人。
夭枝看見宋聽檐愣了一瞬,他在外頭一切從簡,便是那樣簡單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都不減清貴,如今這般金尊玉貴竟有幾分叫人不敢直視。
他走近前,端詳她幾許,“很适合姑娘。”
夭枝對上他看來的視線,一時心口快了幾分,當即收斂了心神,“多謝殿下,這般熟悉的打扮倒叫我自在了。”
他清隽眉眼間皆是溫和之意,“姑娘客氣了。”
夭枝有些恍惚,終于意識到那些同僚為何說他們所管的凡人,若是挑到個相貌平平的便是運氣極好的事了。
畢竟面皮此物确實是會迷惑人眼的。
這樣事物不收藏太可惜了,她可以制作标本,永遠保存他的美貌。
她想到此,看向他鄭重其事開口,“宋公子,若是你往後對這具身子沒有了管轄權,可願意留給我?”
宋聽檐腳步微微一頓,似乎沒太明白,又似乎聽太明白了。
他疑惑開口,“姑娘是指我死了之後,你想要我的身子?”
真聰明,太上道了,一說就明白!
聰明人就是這般好溝通,這麽容易就明白她的意圖。
夭枝連連點頭,滿心期盼,只覺他是樹生難得的知己,“你甚了解我!你這樣好看,活着倒也罷了,若是死了還不能屬于我,豈不可惜?”她滿眼認真望着他,若不是這世外高人的名頭頂着,只怕當場就把她當變态擒拿了。
宋聽檐聞言眼微微一眯,眉間輕斂,片刻後又重斂,似從來沒有這般艱難地委婉道,“我不了解你,也不太願意。”
這算是婉拒了?
好可惜啊,這麽好看的面皮……
夭枝露出失望至極的表情,看着他頗有些求而不得的悲憤。
宋聽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