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是在沐浴?
第20章 這是在沐浴?
皇宮宮門高, 宮牆深,層層疊疊往外看去只能看到一處天,比九重天壓抑多了, 怪道那些話本子裏都喜愛寫皇宮。
畢竟只有痛苦才能常寫常新, 長久的壓抑就會有數不清的念頭, 難怪那些學文習書的, 癫了也常常有之。
掌門常常說,天才和瘋子在一念之間, 但天才難免孤獨,瘋子難免悲涼, 所以最好微微癫, 時癫時不癫來回跳轉,就是最完美的狀态。
夭枝表示疑惑, 其時癫時不癫地跳來跳去, 就已經很癫了, 真的有正常可言嗎?
她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不知宋聽檐可否解答, 他的腦子看起來特別好用。
深宮之中, 步步臺階而上,莊重氣派,步入太後殿內古樸素雅,香火氣卻極重, 比她往日在廟前聞得都要濃重許多。
裏頭的嬷嬷當即迎出來, 瞧着就十分不好相與, 其上前行禮後輕聲開口, “殿下稍後,太後娘娘午間才剛歇下, 容奴才去喚。”
“不必,等皇祖母睡醒便是。”宋聽檐拒道,開口詢問,言辭關切,“皇祖母近日身子可好?”
嬷嬷聞言便沒有進去的打算,“太後娘娘如今養着,倒已好了許多,今日聽到殿下平安回來,便更是歡喜,今日飯都多用了些。”
宋聽檐笑起來,他的笑依舊收斂,和他的性子一樣皆是克制,連歡喜也一樣,“那便好,等皇祖母服了烏古族的藥便會好起來,我已将藥遞到太醫院,讓他們查驗,沒有問題便可送來。”
老嬷嬷連連應是,很是喜悅,對宋聽檐自是極好,卻依舊給人深不見底的感覺。
夭枝站在宋聽檐身後,安靜聽着。
這天家的祖孫和尋常祖孫可真是不一樣,若是尋常人家的孫兒來看祖母,恐怕祖母早早就已經起身盼着了,哪還有心思午覺,且還這般多的規矩……
宋聽檐顯然并不在意這些,他安靜等着。
半柱香功夫過去,夭枝都有些等累了,才見殿裏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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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扶着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慢慢走出來,太後頭發摻白,墨底金線繡祥雲紋常服,腕上挂着佛珠,滿面慈祥,後頭宮女們亦趨亦步伺候着。
“簿辭回來啦。”太後看見他,伸手過來。
宋聽檐上前扶住太後的手,将她攙扶到位子上坐下,“孫兒打擾皇祖母休息了。”
“怎會?”太後伸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頗為慈愛,轉頭便看向嬷嬷,責備道,“怎讓他在外面等了好些時候,不是說了,簿辭一來便要叫醒我嗎?”
“二殿下離開之後,您就沒睡好,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怎好去叫?”老嬷嬷一臉為難,忙解釋道。
宋聽檐笑着開口,“皇祖母莫怪,是我不讓嬷嬷叫你。”
太後拍了拍他的手,“你啊就是性子太溫和了,可有等累着了?”
“孫兒等祖母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怎會累?”
太後聞言笑起來,開口關切道,“在烏古族可有遇到什麽危險?”
“不過是遇到些小麻煩,幸有高人相助。”宋聽檐自然報喜不報憂,說着笑看向夭枝。
夭枝:“?”
誰,高人誰?
不會是她罷?
太後擡眼看過來,“這位是?”
夭枝上前照着他們的樣式行了個禮,“民女夭枝見過太後。”
太後看着她竟不疑惑是個年少女子,只頗為慈祥和藹道,“這便是聽你父皇所言,去無相門請來的高人罷?”
宋聽檐颔首,“孫兒此去先拜訪了無相門,這位姑娘乃是門中師姐,烏古族取藥我們險些沒能出來,全是這位夭枝姑娘幫了我們。”
太後聞言連連點頭,“原來是修行之人,如此年少便能成為大師姐,且還是女子,想來必有真本事,才能護着簿辭從烏古族出來罷。”
夭枝不知說什麽,便照着往日看過的高情商對話如出一轍照搬,“太後謬贊,殿下過譽了,民女也不過是在旁跟着,是太後教導的殿下出色,我們才會屢次化險為夷。”
太後聞言笑起來,面上滿是慈祥,“當真是個巧嘴兒,這修行之人與我想的倒有些不同。”她笑看向宋聽檐,“應該讓太子見見她,他自幼便喜歡這些修行之人,往日還想去山間修行一回,好在被他母後攔回來。”
夭枝聞言擡眼看向宋聽檐。
宋聽檐聞言笑起,“皇祖母說的是。”
“不如讓她住到太子那處罷,若有個不舒服的地方,也請能人看看。”
夭枝微微一頓,若是去了太子那,必定要與太子相處,太子之位何其貴重,牽連太多命數,她可不敢同吃同住。
她當即俯身行禮,“太後娘娘,民女在山野之中放肆慣了,去了太子那處恐怕多有叨擾,我與殿下已然相熟,便暫時住在殿下府中,太子殿下若有任何事,我過去也絕不耽誤時候。”
太後聞言眼中笑意頓消,不過倒也沒有勉強,畢竟不是什麽人都能抓住眼前富貴的。
太後本就疲乏,一時沒了興致,擺了擺手,溫和道,“哀家有些乏了,你們退下罷。”
宋聽檐聞言站起身,溫聲行禮告退,“皇祖母好生休息,孫兒明日再來看祖母。”
“好。”太後笑應了,眼睛将閉不閉,頗有些疲乏的樣子。
夭枝跟着宋聽檐出來,步下臺階,太後宮中的人相送而出。
她想了想開口道,“殿下,我可有說錯話?”
宋聽檐轉頭看來,“夭姑娘何出此言?”
她看向他,試探道,“我拒了太後前往太子府一事,她老人家似乎便不想再多說話。”
宋聽檐不疑有他,“祖母年事已高,自然會有疲憊。”
當真是孝敬他祖母,他這祖母話裏話外可都是為太子打點,她不信他這般聰明卻聽不出來。
不過天家這事與她沒什麽幹系,她便也不再多言。
她默默跟着他往宮門外走,忽而想起什麽,“聽說殿下這次千裏迢迢去苗疆,其實還要找一位老先生?”
宋聽檐緩步往前,話中似有遺憾,“是要找一位精通策論的老先生,只是可惜并未尋到。”
夭枝也着急,這老頭不知藏在何處,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你可還有什麽線索,說不準我能問問我們山門?”
宋聽檐似乎不執着于此,“也不必非要找到,天下能人異士何其之多,姑娘亦有神通,若是能留在京都,必然展露頭角。”
這是……要讓她留下來做事?
按照命簿來說,他一個閑散王爺應當并不需要召集幕僚做事。
宋聽檐繼續道,“姑娘不必急着答複我,此事你可以慢慢考慮。”
夭枝看向他,若有所思。
出了宮門,迎面而來一青年男子,是酆惕。
夭枝停住腳步。
酆惕徑直往這處走來,彎腰作揖,“微臣見過殿下。”
“不必多禮。”宋聽檐微微擡手扶他。
酆惕恭敬起身,視線落在夭枝身上,卻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這般瞧着竟有幾分碰見心儀姑娘,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意思。
宋聽檐倒不在意,頗為和善,“酆大人可是有話要與夭姑娘說?”
此言正合夭枝心意,酆惕當即開口,“殿下莫怪,這位夭姑娘長得很像我自幼見過的遠方表妹,雖知沒有關系,但還是想私下來問一問。”
宋聽檐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如此,便問罷。”他随和開口,眼中似有所想,含笑緩步離開。
夭枝看着宋聽檐離開,才看向酆惕,“這玉佩是你從小就帶着的?”
“你沒有認錯人。”酆惕直截了當開口,沖她作揖,行了一禮,“在下往日于蓬萊島修行,亦是剛任司命。”
夭枝提着的勁瞬間松下,“我是新官上任。”
“我知曉,新官上任非同小可,只派一位司命恐會失了公正偏幫歷劫之人,況且……”他沉默片刻,斟酌道,“我如今亦是歷劫,有很多事并不方便做。”
換而言之,他便是一個監督夭枝公正的同僚,只能提醒,不好從中做事。
夭枝知道他身份不同,擡手止住他的話,“事我做,你只需幫我出出主意,若有不妥之處幫襯我一些便好。”
酆惕點點頭,難免不好意思,“辛苦你了,夭枝仙子。”他看了一眼左右,便将現下的局勢交代清楚,“我與你平日不好相見,我是太子一黨,可太子如今不滿其弟去往烏古族的功勞,便有些不喜宋聽檐,所以我這處也得保持距離,我這般衆目睽睽下找你才不會引太子猜疑。
你萬事小心,按照命簿上來說,宋聽檐便是天家的犧牲品,你我需要做的就是無論好壞,都得按照命簿的發展而行,他不能早死,亦不能晚死。”
夭枝明白他的擔心,她亦擔心,但更擔心的是宋聽檐,她實在看不透他。
她不知他是真的喜山樂水之人,還是有韬光養晦之心。
另外便是那太子,聽酆惕這般說來,只怕也不好相與。
她看遠處已經沒有宋聽檐的身影,“你在京中多年,可知我們這樁差事容易否?”
酆惕聞言竟沉默下來,他斟酌片刻,終是開口,“你小心些。”
夭枝見他面露難色,心中一驚,什麽意思,很難嗎?
她這才上任,腦袋就要別在褲腰帶上做事?
許是夭枝的表情太過震驚,酆惕又連忙開口,“你也不必過于擔心,凡人歷劫無非是七苦八難,我們有命簿在手,如同未蔔先知,旁人再是聰慧,也繞不出這既定命格,我們只要小心,就不會徒生事端。”
這一番話算是很明白了
夭枝在此處做差事應當是極難了,而她唯一的臂助酆惕,也因為自己的歷劫之路變得處處受制。
夭枝心事重重別過酆惕,往外走去,步伐頗有些重,等出了宮門,便看見不遠處的馬車,馬車旁站着人,長身玉立,清隽溫雅。
日頭極盛,洋洋灑灑的陽光落在他身上,竟比不上他半分容色。
夭枝走近,他轉身看來,眉眼微彎,淺含笑意,連笑意都習慣克制三分,在陽光下才有了幾分明顯,他伸手過來,“夭姑娘先請。”
“多謝殿下。”夭枝搭着他的手,踩着馬凳往馬車上走去。
進了馬車,車簾放下,隔絕了外頭的豔陽天。
馬車行駛後,車簾微微搖晃,隐約露出一絲光線,落在宋聽檐身上,越顯殊容,“姑娘與酆大人可曾見過?”
夭枝心中突然警惕,不過她和酆惕并沒有交集,便是去查,也查不出什麽來。
她想了想便随口道,“不曾見過,但酆大人是個和善人,我們一見如故罷了。”
宋聽檐聞言眉眼清淺,他看着随風微拂的車窗簾子,“原來還有這般相交之意。”
夭枝見他似乎只是和人閑談一般的閑适,一時間也放松了些許警惕,“殿下不信?”
宋聽檐看着外頭熱鬧街市,聞言視線慢慢移到她面上,薄唇輕啓,言辭溫和,“我從不與人一見如故。”
他溫雅平和,又常年禮佛,這話并不像他這樣的人會說出來的,聽着總歸是有些冷意。
很少與人一見如故和從不與人一見如故,那可是兩個意思。
便是性子再冷淡的人,他若願意也總能遇到想要交好的人。
而他這般溫和,卻從不與人一見如故,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不願,另一種是他不屑。
不願,難免涼薄;不屑,難免狂悖。
他這樣溫潤而澤的人又是哪種?
還是,兩種兼得?
夭枝沒有多問,從善如流地避開了這個問題,她看向他,話間直白,“我也不過就是一個江湖術士,至多只會算算命治治病罷了,殿下為何留我?”
宋聽檐依舊閑适,仿佛與友人花前品茶一般輕巧,随意便将問題抛還了她,“姑娘當真只會算命?”
夭枝面色一僵,腦中有些空白,難道是那次在烏古族懸崖邊上飛過,他看見了?
他若是真的猜到她是神仙,又如何能有安穩應劫?
夭枝穩下心神,當即正襟危坐,“自然,我會的也就那些,難道殿下還會比我更了解我嗎?”
宋聽檐聞言不置可否,看向外面熱鬧的街市,随口說道,“或許罷,人有時候最不了解的往往就是自己。”
夭枝細察他的神情,竟沒有一絲端倪,便也只能憋在心裏,一時間頗為提心吊膽。
她只能祈求師兄快些将聽心镯讨來,有了這镯子就好辦了。
她有聽心镯在手,又有命簿在手,就不信還弄不明白這凡人心中所想。
夭枝在宋聽檐府邸住下,日子忽然悠閑起來,與之相比,烏古族那幾日危機四伏,想起來竟仿若隔世。
她住下後就不曾再見過宋聽檐,他身為天家子弟,千裏迢迢回來,自然要忙碌幾許,皇帝自然要召見他。
這沒有烏古族危險,夭枝自然也懶得跟着。
她閑來無事在府裏閑逛,宋聽檐這府邸極大,若要認認真真逛,沒個幾天幾夜是走不完的。
她一邊閑逛,一邊盼着聽心镯。
果然便盼到了滁皆山的消息,不過這消息有些矮。
她低頭看去,陷入沉默。
牆角根下傳來窸窣聲響,似有爪子在扒土,果然是一只狗在往這裏鑽。
她上前低頭看着卡在狗洞裏的滁皆山,“師兄,怎這般突然到訪,也不吱個聲,我好把洞提前挖大點?”
滁皆山見了她,瞬間惱道,“住口!還不快拉我出來?”
夭枝蹲下身子抓着他的前爪,将他硬生生拖進來,趁他不注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狗頭,“師兄,你為何這般過來?”
滁皆山從狗洞裏爬出來,瞬間變成人形,将懷裏的包裹取出來,“這王爺府邸可真不好進,我登門拜訪,說是沒有拜帖便不讓進;我遞了拜貼,等了幾日都沒消息便只能出此下策。”
夭枝思緒漸頓,“你既然進不來見我,那我會不會也出不去?”這麽一來,宋聽檐豈不是要限制她的自由?
“人既沒有對你做什麽,應當是沒有事。”滁皆山怕被人發現,快速打開裹得嚴實的布,拿出一只玉镯,玉上泛着仙氣,“用的時候小心一些,東海龍王那厮着實坐地起價,好說歹說都不肯少些銀錢,我生生磨得沒了脾氣。”
夭枝接過玉镯,玉镯通體溫潤,裏頭似有水流動,玉質透亮,與人間玉镯沒有兩樣,根本看不出是法器,卻一看就知不是凡品,見滁皆山沒有下文,疑惑開口,“那你怎麽拿的?”
滁皆山上下唇瓣動了動,硬是沒說出一個字,“你別管了。”
他這扭捏之姿……
夭枝心中咯噔一下,着實不敢多想,“你不會……不會是出賣了色相罷?”
滁皆山瞳孔驟縮,似不敢相信她竟有如此變态的想法,為難的臉色瞬間怒起,咬牙切齒,“你若是想死,可以直說!”
夭枝當即住口,拿人手短,這點道理她還是懂的,她熱淚盈眶,“師兄,我一定會記這份恩情一輩子,也免得你白白犧牲。”
“我沒有犧牲色相!”滁皆山截道,片刻便反應過來不得聲張,直壓低聲音咬牙道,“那東海龍王常年呆在海裏,未曾見過毛茸茸又幹燥的稀奇物種,便讓我化為原形在海底展覽幾日,我險些就因為太過稀有,被留在他們那處不得回來。”
夭枝頓了一頓,倒也是有些道理,他們住在海裏确實有些可憐,貓兒啊狗兒啊這些毛茸小玩意兒,在他們那處實屬是珍稀物種。
這要是她這種盆栽仙去求玉镯,只怕是沒門。
“這可是花了大價錢借來的,你要小心着用,到時還得還回去,若是磕着碰着就是把山門掏空,我們也賠不起,且此法器你只能對一人使用,若用的人多了,九重天必會知曉。”
滁皆山交代完看了眼周圍,“這處看守森嚴,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他說着沒有半分停留,擡腳将狗洞踹大了些,直接變回原形,飛快鑽了狗洞離開。
夭枝拿着玉镯,瞬間覺得燙手。
滁皆山往日當人的時候,是個富貴公子,花銀錢那叫一個出手闊綽,他如今都說貴,那應當是真的很貴了。
她一個盆栽修成仙,本來就沒什麽積蓄,也不像那些龍啊鳳啊,身上的鱗片毛發都分外值錢。
她那樹杈丫子折下來當柴燒都嫌磕碜,這麽昂貴的法器竟是玉镯本體,這般易碎,若有碰着只怕是把她削成牙簽都賠不起。
她不值錢,師兄也不值錢,他們整個山門都不值錢,窮的牙簽都得反複使,這般昂貴的東西讓她用,真是戰戰兢兢。
夭枝小心翼翼捧着聽心镯回了屋裏,對着镯子施術輕輕念,“天家次子宋聽檐,字簿辭,須究其心,探其意,為吾所知,為吾所用。”
放在桌上的聽心镯在她說出名字後,微微泛起光亮,緊接着光亮慢慢消失。
緊接着,她腦中便聽到了聲音,是水聲。
他如今應當在府中,怎麽會有水聲?
夭枝微微歪頭,拿起玉镯靠近了些仔細聽。
下一刻,果然聽到了他的心聲。
竟是一片安靜,許久過後,才聽到五個字。
‘水有些涼了。’
夭枝疑惑,片刻後,就聽到水聲變大。
他似乎從水中站起來,嘩啦啦的水聲充斥着她的大腦。
他……他在沐浴嗎?!
夭枝當即斷掉聽心镯,面上瞬間通紅一片。
此事不會被記錄在冊罷?
若是計入在冊,會不會變成仙官夭枝,色欲熏心,特尋東海法器窺探凡人洗澡之。
那她的臉還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