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下竟有這奇事!
第32章 天下竟有這奇事!
宋聽檐看着天色未言。
常坻顯然不覺得這事是真的, “這晴空萬裏的,顯然不可能下雨,夭枝姑娘太是膽大, 還對太子動手, 恐怕是難救其性命……”
他話還未完, 卻聽宋聽檐開口吩咐道, “讓所有人去西岸遣散百姓。”
常坻滿面驚愕,若是殿下派人去, 這人命關天的事倘若出了差錯,擔責的可是他們殿下。
如今這般處境其實對他們殿下是最好的, 雖然無法有功, 但也不用擔責,無功亦無過。
若是太子決策失誤, 造成百姓死傷, 反而更有利于殿下。
但殿下若是違反太子的意思行事, 那出了事太子必然會将所有罪責推向殿下,置殿下于死地。
如此情形他都知曉, 殿下不可能不知。
常坻有些意外, “殿下,夭姑娘此言未必屬實啊,倘若她說錯了呢,這般對您來說太不利了。”
宋聽檐長睫微垂, 依舊平靜, 開口卻是堅決, “人命關天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去通知西岸的官員疏散人群。”
常坻聞言自然不敢再逗留, 當即轉身調動在場所有人去西岸遣散百姓。
等他們匆忙趕到西岸城中,衙役已經在疏散百姓,只是極為混亂。
有人與官兵推搡,不肯離去,“下雨怎麽了,我們禹州靠水為生,還怕這區區雨水,你們朝廷當真是沒事找事,我們這幾日光景不做生計罷了,全由你們來回折騰餓死不成?”
“就是,憑何聽你們的,這樣走了雞還喂不喂,鴨還養不養,你們只知道趕人,這晴空萬裏的怎麽有雨,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有人根本不信,直接推開官兵,硬氣倒地,“下雨就下雨罷,死了我們也認,何須你們官府來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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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雖同意離開,卻連鍋碗瓢盆一應家當,一五一十都要帶上,磨磨蹭蹭大半日都不曾離開,叫人着急不已。
一時間争吵不休,亂成一團,這還只是一處情況,更別提別處,這處地大,東西南北全都是人,這般情況根本遷不走人。
禹州下方的小官員會幹實事,但如今這般情況也是焦頭爛額,見宋聽檐過來當即上前,一臉顧慮,“殿下,真的會下暴雨嗎?這般大動作,若是弄錯了,我們這些小官吏可就……”
“不必擔心,是我讓你們遣退百姓,若有罪責我一律承擔。”宋聽檐開口安撫,眼前顯然這般混亂并沒有幹擾到他,“如今遣退了多少人?”
季堯安想起方才報來的人數,滿面焦急,“此地富庶,百姓太多,堪堪不過勸散了十分之一,這一家一戶勸只怕來不及,更有甚者根本不聽安排!”
這速度确實不可能,即便是極為配合,時間也只是堪堪夠用,更何況很多百姓不配合。
這麽多百姓,必然會有固執不離開的,有收拾家當一絲一毫不舍放下的,便是有同意離開,也是慢慢吞吞不着急,有些人不信,索性閉門不出。
宋聽檐看着眼前混亂,開口問道,“此地最大的家族在何處,百口上下大戶人家又有多少?”
季堯安明顯不同此地其他官員,是個辦實事的,這些記得清清楚楚,開口便答,“大家族是白氏,在城東路街口,上百口的大戶人家有整整一百一十戶。”
宋聽檐聞言很快開口,“散戶從衆,你先派人去這一百一十戶人家中,命他們盡數遣散,告訴他們此地最大的家族已然遷離,同意的正大光明走,不同意的便以妨礙朝廷官員公務直接綁了走。你着人統一說辭,告知所有百姓,朝廷安排酉時開閘洩洪,如若不走,滞留此地人盡數活淹;再派數人沿最熱鬧的街口散布幾大家族已然逃命離開的消息,人皆從衆,走的人多了,就沒人敢留。
過後必要派衙役組織多條路線,标明位置疏散,萬不可擁擠過甚造成踩踏,期間必然有不舍家當,收拾耽誤時辰的,告知財物牛羊損失官府會貼補,還有不聽勸告之人,便強硬押走,萬不可因心軟耽誤了其他人離開的時辰。”他交代清楚,看向季堯安,“可記下了,時間越緊,越不能亂。”
季堯安聽到他短短時間便這般棘手的事情安排清晰明了,該注意的不該注意的,甚至未發生的結果,都給了預防之法,一時間茅塞頓開,方才還萬般頭緒理不清,轉眼之間便分外清晰于眼前。
他愣神片刻,連連點頭,“下官明白,下官立刻就去辦。”季堯安說着想到一事,着實又急又氣,“只是……只是那白氏一族是打定主意不走,那大族家長往年極受尊崇,跟随他的人極多,可卻極為頑固不化,脾氣又臭又硬,跟石頭似的,非要守着族中祠堂生死不離,年近八十,揚言要和歷代祖先同生死,倘若不是他這般固執,也不至于如此多的人不配合!”
他想着急得跳腳,又滿臉思慮開口,“殿下,這白氏一族在這處頗為受人尊敬,若是不走,其他大戶人家必然也不肯走。”
宋聽檐不急不躁,自是八風不動,聞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和煦開口,“不必擔心,白氏族長引我親自言說。”
季堯安聞言如釋重負,當即按照他的吩咐去各處安排人員,又喚另一位大人帶宋聽檐到城東白家處。
可到了這處,白家大門緊閉,門口連站着的下人都沒有,顯然是不肯理會。
帶路的大人見狀雙手一拍大腿,大為惱火,“殿下您看,這頑固不化的老古板,竟是半點不聽,還大門緊閉躲了起來,這可如何是好!”
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這躲着不見的人不可能找到。
即便有法子強行進去了,這富碩之地的大家族,府中極大,一間間找人,也要找上兩三日,更何況誠心想要避而不見,根本不可能找到。
時間有限,容不得白家如此。
宋聽檐看着大門緊閉,開口問道,“白家祠堂在何處?”
那大人當即伸手指向另一邊,“白家祠堂極大,就在這處後方,片刻功夫便能到。”
宋聽檐聞言看向他,平和笑而開口,“勞煩大人與我做一出戲。”
…
日頭極盛,萬裏無雲,陽光直射而下,照出地面都有幾分幹枯之像。
大白日裏,祠堂也是燭火通明,極為安靜莊重。
老遠就聽見喧鬧聲由遠及近,一群人往這邊趕來。
長衫老者拄着拐杖,由身邊的人扶着,急匆匆往這邊走,聲如洪鐘怒而大罵,“何人膽敢燒我白家祠堂,如此蠻橫無理之舉,就不怕遭累世報應嗎!”
宋聽檐負手站在祠堂的牌位前,顯然将上頭都白家祖宗一一都看了遍,聽聞聲響,轉身看去。
老者拄着拐杖,幾步上了臺階,食指杵着他叫罵,所有人氣勢洶洶,餘下家丁皆是手拿棍棒。
宋聽檐八風不動,上前作禮,“白老太爺安好。”
白老太爺走進堂中,見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安好無恙,如何不知道這是一出戲,當即用力一拄拐杖,怒斥道,“你是何人,竟然戲弄我這半截身子入了棺材的人!”
季堯安那處安排好事宜匆匆趕來,聽到這聲當即疾步上了臺階,生怕老太爺怠慢殿下,正面色焦急開口向老太爺介紹,卻被宋聽檐伸手阻止。
宋聽檐沖着老太爺伸手作揖,“老先生有禮,我乃宋家子弟,排行第二,字簿辭。”
這江山姓宋,如此說來,誰還不知曉,更何況是富庶之地的名門望族。
白老太爺冷哼了一聲,拄着拐杖,顯然是誰的話他都不會聽,風骨依舊,“二殿下來此,我等有失遠迎,只是若勸說我等抛下列祖列宗,離開此地逃命是萬萬不可能的。”
扶着老太爺的中年男子顯然便是其長子,“皇權再高,也不能叫我們抛棄了自己的祖宗離開,更何況這晴空萬裏,日頭正好,怎麽可能會有暴雨?”
身後人紛紛附和,“就是這個理,這不是平白折騰我們嗎,不過一句話,便叫我們舉族來回遷移,這是什麽道理?”
老太爺拄着拐杖閉目老神在在,由着後面的人說完才睜開眼,“二殿下也看見了,我們是不會離開的,煩請您和季大人不必再勸,我們已經做了決定,是生是死,都不需要朝廷操心。”
季堯安聽到這話,急得怒聲大罵,“你這頑固不化的老頭,殿下親自來勸你們,怎還不識好歹,難道非要等到死字臨頭不成?”
這一番話說來,兩者便就要對吵起來。
宋聽檐看向白老太爺,“老先生想留在此處守着列祖列宗,是為大孝,其下子孫皆不留私心,亦是孝義當頭,我朝推行百善孝為先,白老太爺家風極正,便是皇祖母見了也會贊賞有加。”
這一番話說的白家人安靜下來,頗為受用,面上也有了些許和氣。
“只是……”宋聽檐說到此處,卻又轉了話風,“老先生不走,白家上下整個家族也不會走,與白家交好,乃至于以白家為先的幾大家族都不會走。此地大家族不走,那麽百姓自然也不會走,屆時大雨傾盆,岸口決堤,死傷又該算在誰頭上?
洪水之後,浮屍百萬,瘟疫橫行,禍亂四起,盜賊成群,山匪占山為王,百姓民不聊生,又該算在誰頭上?
老先生家中先輩早年跟着我曾祖父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年老時回歸故裏,頤養天年,是在馬背上掙出了無數百姓的命,如今卻要視百姓安危不顧嗎?”
白老太爺一聽這聲,氣極,“你……!”
宋聽檐并未理睬,繼續言明,“族中子孫敬先生為天,家中奴仆聽先生吩咐,老先生卻只守自己百年,不顧子孫後輩的性命,死守愚孝,視為不仁。
漠視朝廷官員安排,不尊不信閉門不見,視為不忠。
如今老先生還要将這麽多百姓乃至子孫後代的性命抛之腦後,斷了根本,豈不是将往日長者拿命掙下的恩債變成仇債。此舉又如何不視為不忠不孝不義?
失忠失孝,失仁失義,老先生伏築于此,豈非辜負了往日先輩造福故裏的決心?”
老太爺被這一番說辭,氣得發上指冠,“你……你竟然這般……!”他一時間找不出錯處反駁,也不敢對天家子弟如何,他用力一拄手中的拐杖,指向祠堂外頭的日頭,怒斥之,“你看看這日頭當空,是怎生看出了要下暴雨,你們朝廷拿權欺人,無端端折騰我們這些老人家做甚!
你一句要下雨,便讓我們棄了所有舉族搬遷,若是沒有下雨呢,這責任何人來當?!”
老太爺終究是見慣了這些場面,氣勢洶洶,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全是責問,這般情形,與他對立,尋常人早早被他帶偏了思路,若是認認真真一番解釋反倒成了自己無理取鬧。
宋聽檐上前一步,聲亦音提起,“老先生只道不可能下雨,但若是下了暴雨呢,這麽多百姓又有誰去救?!
雨不下來,空走一遭又如何?如今便是萬分之一的概率,我們也賭不得,此乃人命關天!倘若這暴雨真的夜半下來,決堤之時,那些百姓如何辦,老先生一族之長,自有人拼死相救,那些奔走在外的販夫走卒又有何人來救!那些年老婦孺又有何人來救!
還是說他們的性命不過草芥,比起讓你老先生舉家遷走一番的辛苦來說不值一提?!”
白老太爺拄着拐杖下意識退了一步,被反問地說不出半句話來。
其後子孫亦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宋聽檐看着老太爺,一字一句開口,“老先生,我想您也并非不顧及百姓性命之人,而是怕這一遭帶頭離開,倘若無雨空跑一趟,會面子裏子皆失,引得其他家族嘲笑白家毫無己見,随人擺弄,以後在衆家族中說話的重量也不複往日。可你們白家名門望族,一族之長,百家之首,往日有多大的權力,便要承擔多大的責任。
老先生有責,我亦有責,難道此舉失利,對我就沒有影響了?
我非皇兄,也不過是一閑散皇子,此舉失利,我永失聖心,必惹朝臣嘲笑,可即便如此又如何比得上這麽多百姓性命重要?
退一萬步講,若有萬一,老先生難道就忍心白家子子孫孫因為先生的一念之差斷送了性命嗎?”
老太爺聞言似有動容,沉默下來,眉頭緊鎖。
身後的兒子們扶住老太爺,聞言皆安靜下來,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妻兒考慮,他們全族總不可能真的在這處等死。
這暴雨便是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抱僥幸心理。
其中一個中年人忍不住開口,“爹,我們還得為家中孩子們考慮,襦兒登科及第,他還年輕啊……”
扶着老太爺的長子年長許多,聽聞此言呵斥道,“住口,你怎幫旁人說話?”
次子雙手張開,瞬間激動,“可倘若是真的呢,這可是性命攸關,若是真的下了暴雨,這麽多人夜半如何行路,難道我們就要眼睜睜死在這處嗎?這來回遷移一趟也不至于如何,總比萬一丢了性命的好?!”
他說着,當即沖白老太爺跪下,“爹,孩兒不怕死,怕的是咱們這些後生,他們才多大年紀,若真如殿下所說,我們白家人多,必難逃滅頂之災!”
一時間祠堂變得亂糟糟,什麽聲音都有,婦孺低聲抽噎,争執聲疊起。
一婦孺着實害怕,開口呼喊,“求老太爺替我們子孫後輩着想啊!”
祠堂一時間分成兩派鬧哄哄,有些跪倒在老太爺面前,有些人斥責跪倒者貪生怕死,各說各的。
老太爺沉默許久,拐杖用力連拄數下,怒道,“通通給我起來!”
滿堂瞬間鴉雀無聲,跪着的當即都站了起來。
老太爺看着宋聽檐,久久不語。
宋聽檐開口依舊平靜,話間溫和直白,“此間所有皆為晚生承擔,若老先生有顧慮,可全全推責于我身,若有人問起,便說天家子弟以權相壓,逼白家離開此處。”
老太爺聞言臉上瞬間動容,握着拐杖的手緊了又緊。
這言辭直白坦誠,乃是真心換真心,如何不叫人動容?
身旁長子正要開口,老太爺卻擡手阻止,語氣也軟了下來,向來苛刻的眼裏平添欣賞,“你這般年紀少卻看得如此明白,真是極好。
……這宋家江山能人輩出,老朽确實短視了,殿下能有此德此行,這雨下或不下,殿下這般年輕人都不怕,老朽半截入土又豈能怕之,此行自無需推責于殿下,我等家中老小願為百姓盡綿薄之力。”
這一番話顯然是松了口,同意舉家而走。
季堯安長松了一口氣,額間直冒虛汗,這塊頑石總算是說動了。
若不是有殿下在,只怕這城中人是遷不走半點了。
宋聽檐有禮有節笑回,“老先生寬善,晚生替城中百姓謝過老先生。”
話音剛落,外頭便有人聲匆匆忙忙而來,“殿下!”
衆人回頭,常坻從外頭跑來,語氣又驚又駭,“殿下,真的下雨了!”
他說話間,堂中人皆才感覺到周遭空氣頗為濕潤。
宋聽檐聞言神情有一瞬間的驚訝,他疾步走到祠堂外,伸手而出,果然感覺到了細細雨絲。
烈陽當頭竟飄起了絲絲密密的雨絲,不消多時便将青石板地,屋檐青瓦暈染盡濕。
這一遭雨落下,惹得祠堂裏的衆人皆是驚慌不已。
這烈陽當頭,其人都能算到下雨,又怎麽可能還會有錯?這分明已然是性命攸關之時!
常坻疾步走近,滿眼驚懼,“殿下,我來時,河岸邊已然落起雨滴,夭姑娘恐怕真能算到未來,這是拿準了真會下雨啊!”
宋聽檐看着掌心微微濕潤,有一瞬間的停滞。
他眼睫微垂,輕聲喃道,“天下竟有這奇事……”
不過片刻,他收回被浸濕的手,轉頭看向白家人,依舊平靜有禮,語速卻比平時快了些,莫名覺察緊迫,“請諸位速速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