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未來探花他債主(十)
26 未來探花他債主(十)
◎我行我素諸大師。◎
時光慢悠悠地流淌, 城東的宅院的住客固定在五個人,誰也不話多,但宅子裏依舊熱鬧。
蘇夢枕的氣色肉眼可見地好轉, 比衆人剛見到他時面色紅潤了許多, 不複之前病态般的蒼白。
雖然在杭州治病,但蘇夢枕同汴京的父親仍有書信往來,蘇遮幕得知諸非相願意為他治病時很是欣慰,叮囑他好好治病不必憂心金風細雨樓的事務。
蘇夢枕随蘇遮幕的意思留在杭州治病, 似乎又回到曾在山上向紅袖神尼學劍的日子,唯獨不同的是不必眼睜睜地感受着自己的身體日漸衰弱。
暮夏時節,煙水茫茫,疾風挾雲,輕雷驟雨,西湖猶如金樽, 雨水似要滿溢而出。
別院深深,諸非相坐在廊下看雨,半邊衣擺被雨滴打濕。他耳力驚人, 在雷雨聲中諸非相聽見有人腳步慌亂地被迎進院中, 蘇夢枕和一個陌生人頂着雨走過院子,拖泥帶水,踩上走廊,關在了房間中。
雨打風吹,樹枝狂擺, 諸非相起身從屋裏倒了盞熱茶,捧着茶盞懶洋洋地看雨。
顧惜朝将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有條不紊, 學業、習武和歇息, 一個不落, 有張有弛,此刻正站在廊下仰頭看雨;
紅袖忙于靠繡活賺錢,在她與顧惜朝居住的別院陪他學習,在廊下坐着,借着明亮的天光一針一線地刺繡;
張厚心在教導顧惜朝學武之餘也忙于照料宅子裏被諸非相随手種下的花叢,大雨忽至,此刻正坐在站在廊下看雨打花叢,心生感慨。
蘇夢枕關在屋中,雨水順着衣擺袖角滴滴答答地落下屋中,他沉着臉,聽送信而來的同胞說汴京發生的事情。
雨仍在下,烏雲在穹頂翻滾。
距陌生人進入屋中的半個時辰之後,門外響起“篤篤”的敲門聲,諸非相揚聲喊了聲“進”。
蘇夢枕撐傘推門而入,面色凝重,發梢帶水,右半邊衣裳盡濕,滴滴答答地落在院中的水泊中。
諸非相挑眉看他,問:“有事?”
蘇夢枕收起油紙傘在檐下站定,對諸非相說他要返京。
“我想我需要同您說一聲。”蘇夢枕道,“明日便要動身,待今晚我再同他們道別。”
諸非相興致缺缺:“只要你自己記得養護好你的身體,我也沒什麽可說的。”
汴京城裏金風細雨樓已與六分半堂達成和解,今後依附于六分半堂,名為金風細雨樓,實則是六分半堂門下的一個,蘇夢枕作為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被邀請前去赴宴。
名義上是赴宴,至于真正的含義,衆人心知肚明。
為了表明地位,為了彰顯威嚴。
此時諸非相一副毫無興趣的模樣,蘇夢枕便咽下更詳細的解釋,沉默片刻,問起了自己回京以後該如何喝藥的事情,而諸非相對此則明顯提起興趣,仔仔細細地叮囑他,讓他返程時多穿些衣裳,免得還沒到汴京就要被人擡着回家。
與敬職敬業的諸大夫相比,其餘人則表現出明顯的不舍。
顧惜朝已把蘇夢枕當朋友,問他:“……你還會來杭州嗎?”
蘇夢枕溫和道:“若是有空,自然會來的。”
顧惜朝看了他一會兒,輕輕道:“我以後也會去汴京。”
蘇夢枕微微一笑,道:“我等你。”
少年人的友情總是來得莫名其妙忽如其來,自從顧惜朝擔上陪蘇夢枕泡藥浴的工作,兩人間的稱呼便慢慢地從生疏的“蘇公子”和“顧小兄弟”變成了“蘇大哥”和“惜朝”。
稱呼的變化意味着感情的親近,雙方彼此間相互欣賞,五歲的年紀差近乎于無。
顧惜朝又道:“你要好好養病。”
蘇夢枕:“好。”
不止顧惜朝不舍,張厚心和紅袖亦用行動表明了對蘇夢枕離去的不舍。離去前夕,蘇夢枕回京的馬車上塞了滿滿當當的土特産,和藥材擠在車廂裏,看得蘇夢枕哭笑不得。
諸非相倚着門笑吟吟地看,雖然他兩手空空表現得更個沒事人一般,但在場的人都知道藥材是他囑咐張厚心塞進車廂的。
在宅院中歇息一晚,翌日天明,蘇夢枕乘上回程的馬車,隔着車窗向送別的幾人揮手道別。
他向來少笑,不管是在寺廟中還是在汴京城中,諸多事情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然而到了杭州城後,蘇夢枕卻總是不知不覺地微笑。
山高水遠,來日方長。
馬車調轉車頭從門前離去,諸非相望着馬車,轉頭回到院子裏,顧惜朝轉過頭再看,院中已沒有那道赤色身影。
顧惜朝難得有一位朋友,對蘇夢枕的離去感到不舍,卻搞不懂諸非相是否有所不舍。
*
蘇夢枕離去之後,接下來的半年衆人都未曾見過他。張厚心從各方小渠道得知遠在汴京金風細雨樓的諸多事情,又拿過來同顧惜朝說,但總體上來講,也只是江湖門派中少不得的種種糾纏。
江湖人終日厮殺不休,在顧惜朝看來着實是一件空費光陰的事,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們所做的事毫無意義。
譬如金風細雨樓,如今雖說是依附着六分半堂求得一線生機,但蘇遮幕建樓之初,早已在朝廷官府眼前過了明路,不中不下,地位分外微妙。
張厚心道:“若有誰能抗衡天下第一組織六分半堂,必定是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已經當了很久的老大,該有人将他們拉下神壇了。”
顧惜朝同意他的看法,想了想,又問道:“那諸大師呢?”
張厚心呆住:“諸大師……諸大師不會攪和進那些事情裏。”
諸非相在江湖上名聲盛極,一年不到的時間便闖出名堂,張厚心雖退隐江湖,但也知道暗地裏和明面上有關諸非相的傳言。
傳言傳言,許多和諸非相有關的事只能用傳言來形容。
“若說地位,諸大師一人能比得上六分半堂麽?”
顧惜朝對江湖一無所知,虛心求教。
張厚心呆住:“……”
按理說一個人自然比不過一個龐大的組織,可平心而論,他又不想貶低諸非相。
“比得過。”
在屋頂上聽了片刻的諸非相笑嘻嘻地出聲,下面兩人仰頭,諸非相倒挂着對他們招手,翻身躍了下來。
顧惜朝和張厚心一驚,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背後談論人最怕的便是被當面逮住,即使沒有說什麽壞話,但他們依舊擔心諸非相也許很讨厭被人在背後談論。
諸非相懶洋洋地倚着柱子,若有所思道:“你們私底下原來是這麽談論我的?我看起來莫非很弱?”
私底下的談論并不是只有方才那一會兒。
張厚心幹咳一聲:“大師自然不弱,只是六分半堂是一個組織。”
江湖一大半組織皆與六分半堂有那麽一層關系,只要打出六分半堂的名號,鮮有人敢撄其鋒芒,一人之力與其相比,無異于蚍蜉撼樹。
諸非相笑道:“這又有何比不得?”
張厚心默然。
大師的話像是說以一人之力挑戰六分半堂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對曾經單挑惡人谷衆和無牙門衆的諸非相來說,那确實輕而易舉。
人人都有上限,但諸非相至今還不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裏。
顧惜朝道:“那你如今在江湖上是什麽地位?莫非已經比得過六分半堂了?”
諸非相笑而不語,右手一轉,一張紅封請柬出現在兩指之間,他轉着那張請柬,對顧惜朝挑挑眉:“這是六分半堂遞來的請柬,他們想請我赴一場宴。”
張厚心面色微變,顧惜朝卻并未思考太多,驚訝問道:“你要去汴京?”
“去什麽去。”諸非相手一轉,請柬消失不見,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天這麽冷,便是雷損親自來請我也不要去。”
張厚心松了口氣。
六分半堂發來請柬算不上一件好事,宴會可能是招攬宴,卻更有可能是鴻門宴。
顧惜朝道:“去汴京能見到蘇大哥……不知道他如今病情如何了。”
諸非相眨了眨眼:“看來你喜歡蘇夢枕比喜歡我還多了。”
顧惜朝:“……我倒沒有多喜歡你,蘇大哥是個好人。”
小小年紀就不坦率。
諸非相似笑非笑,沒有多說。
晚飯過後,諸非相又打算去外閑逛,張厚心出現在他外出的道路上,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諸非相想了想,朝他招招手,運氣飛身離去,張厚心微愣,緊跟其後。
兩人此起彼伏,一前一後,最終在城外停下。月色皎潔明亮,山風凜冽呼嘯而過,張厚心疑惑萬分,不知道諸非相為何要來到此處。
諸非相轉過身,笑盈盈地朝他招手:“既然跟上來了,那便陪我走走?”
張厚心上前,兩人并肩而行。
“大師有時夜裏外出不回家,難道是在這裏……?”
諸非相點了點頭,指向遠處若隐若現的輪廓:“看見那裏的破屋了麽?顧惜朝和紅袖曾經便住在那裏,那段時間我也是在往山裏跑,隔了幾天沒去遇見顧惜朝,跟着他到了城郊,這才發現他們住在那裏。”他微微笑了笑,“倒也挺有緣的。”
張厚心呆愣愣的,他實在不明白夜裏的山間有什麽好吸引人的,竟能讓諸非相夜裏不睡覺也要往山間跑。
諸非相輕車熟路,在黑夜裏順着崎岖的山路向深山內走去,林間漆黑不已,偶有月光自枝桠縫隙間灑落而下,張厚心看着前方的身影輪廓,心中的疑問翻騰不息。
他忽然發現盡管他是最初遇見諸非相的人,但對這位來歷不明的年輕人的理解算不得多。
諸非相為何要前來深山,為何總是不歸家,他到底在做些什麽……若是諸非相不說,僅憑那些傳聞,沒有人能弄懂他真正的想法。
兩人沉默而行。
張厚心幾乎忘了自己一開始打算說的話,只是安靜地跟随在諸非相身後前行。
山間多蟲蛇,但諸非相帶起路來大大咧咧,甚至還有閑心解釋:“這條路我走過許多次了,身上有蟲蛇讨厭的氣味,不必擔憂。”
張厚心默默颔首,半刻後發現諸非相看不見,便輕輕“嗯”了一聲。
“你不是有想說的話麽?為何不說了?”
諸非相的聲音似乎隔了很遠傳來,張厚心正打量着周圍的環境,聞言緩了半拍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大師說收到了六分半堂的請柬……不知上面說了些什麽?”
張厚心提起正事。
諸非相笑吟吟道:“莫非你擔心我把你交出去?”
張厚心立刻否認:“您救下我之後,我的命已經是您的了。即便您當真要将我交出去,我也毫無怨言。”
諸非相“哦”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張厚心反思自己是否有說錯話的地方,又猶豫自己是否要繼續說下去。
他所在的殺手組織與六分半堂是同袍兄弟般的關系,諸非相救下張厚心,在得罪了殺手組織的同時也得罪了六分半堂。如今六分半堂向諸非相發來請柬,張厚心不能坐之不理。
諸非相回過頭,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向張厚心頭頂的感化值——比他第一次見到張厚心時上漲了許多,某種程度上這也意味着張厚心對目前的生活感到滿意。
他收回視線,懶洋洋地開口:“你莫非是在擔心我?這倒不必了,我不至于讓你來擔心。”
張厚心欲言又止,終是道:“您此次拒絕邀約,六分半堂決不會善罷甘休,除非您有比六分半堂更有力的後盾。”
縱使諸非相一個人何等武力高強,但在六分半堂眼中,他依舊是一個人。若是六分半堂因諸非相油鹽不進從而心生不滿,之後發生的事誰也無法預料。
諸非相依舊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反問道:“你把我當成了什麽人?若是擔心我牽連你們,大可不必,我不至于倨傲到不考慮你們的安危。”
請柬不是送到杭州城宅子的,諸非相在別的地方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他夜不歸宿常不歸家倒真不至于總是在往山裏跑。
總往山裏跑的是猴子,不是諸非相。
張厚心聽他說了這麽一番話,動了動唇,心道他從沒有這麽想過。
大師心地善良,為人處事自有一套原則,但總是在拒絕他人的靠近。
張厚心在內心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諸非相到底有過何種經歷,但這不妨礙他尊敬愛戴諸非相——也許一個殺手說尊敬他人有些可笑,可諸非相确實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來日方長,終有一日,或許諸非相能夠對他們坦然相對。
前路驟然開闊,月光傾瀉而下,諸非相大踏前一步,将身前的木屋展現給張厚心。木屋精致小巧,看起來十分嶄新。
張厚心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個想法:“難道這是大師親自建的……?”
諸非相挑眉:“你都在想什麽,我有錢為何要自己出力?自然是請匠人幫我建的。”
“……何時建的?”
“今年年初。”諸非相爽快地道,“其實這裏我同你來過,估計你已經忘了。”
張厚心:“……我記起來了。”
他怎麽說愈往裏走便隐隐約約覺得有些熟悉……原來竟是來過的地方。
張厚心為諸非相的行動力而驚愕,想起蘇夢枕提起的林間木屋,四下打量一番,實在沒看出有任何奇巧精妙之處,不解問道:“不知大師在此處建木屋有何用意?”
諸非相站在門邊開門,聞言想也不想地道:“因為我樂意。”
張厚心:“……”
也就是說,諸非相一看到這裏便立刻下了決定,年初搬進杭州城,就去請了人在此處建木屋。
木屋內的裝潢簡單,張厚心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下,看諸非相燒水,半晌後他問道:“大師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麽?”
杭州城裏宅子環境條件比林間更勝一籌,張厚心實在不明白諸非相為何要一個人在山間呆在木屋裏。
除了嫌棄人多之外別無他想。
諸非相拿着根木棍撥拉炭火,聞言不解道:“為何這麽問?”
張厚心默了默,如實相告。
諸非相樂了:“你們都是我找來的住客,難道我看起來就這麽閑,給自己找不痛快嗎?”他笑吟吟地道,“因為我樂意。”
“建木屋、往山裏跑、幫助你們、甚至帶你來這裏,都沒有什麽特殊的理由。”他說,“因為我覺得有意思,便這麽做了,我樂意而已。”
張厚心神情古怪。
許久之前,早在被諸非相救下的那段時間,他便問過諸非相為何要救他,諸非相也說了相似的話。
可世上有誰會做毫無緣由的事情?
只憑一句“覺得有意思”似乎并不能解釋一切。
但諸非相卻真的把它當答案。
張厚心沉思,諸非相卻拍拍手,起身去了裏屋,從裏面扔出一套被褥,道:“今天你便将就着吧,在這裏不要奢望好條件了。”
“……好的。”張厚心回應,半晌後,又不死心地問道,“大師打算如何對付六分半堂?”
諸非相道:“等冬天過去再說,春暖花開之際找麻煩不是一件好事麽?”
張厚心一呆。
他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按理來說諸非相才是被找麻煩的那方,可為何他說的像是找麻煩的那方?
張厚心還想問,諸非相頭一扭,做出一副不想再回答的模樣,張厚心便乖乖住了嘴,不再追問。
臨睡前,張厚心盯着黑黢黢的房頂,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若是惜朝發現他們倆不在家,大約會因為被抛下而生悶氣吧。
“大師。”
“何事?”
張厚心說出自己的想法。
諸非相:……
這兩個家夥到底是個什麽鬼的師徒關系?顧惜朝原來會因為被抛下不開心嗎?
“随他。”諸非相言簡意赅地回答,“安慰他是你的事。”
張厚心默然無語。
大師似乎弄錯了一件事,惜朝會在意的不是他一聲不吭地離開,而是他和大師兩個人一聲不吭地離開。
木屋中靜了下來,張厚心想了想,閉上眼睛。
就如大師所說,随惜朝去吧。
杭州城東。
山間城中共明月,月光從窗棂的縫隙中灑進屋中,床頂上也鋪滿一層皎潔的白紗。
顧惜朝盯着那片月光,回想起兩個時辰前在院中遍尋不得諸非相和張厚心的身影,緩緩地眨了眨眼。
他被兩個大人抛下了。
諸非相向來悄無聲息,估計離開時想也沒想起過他,師父離開得這麽突然……應當也沒想起過他。
生悶氣倒不至于生悶氣,張厚心把顧惜朝徹徹底底當成了個孩子——雖然他确實只是個孩子——顧惜朝只是有點不太愉快而已。
諸大師也就算了,連師父也這樣……
竟然兩個人一起抛下他。
顧惜朝翻了個身,把臉悶在被褥裏,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顧惜朝:不是生悶氣,只是感到些許不愉快而已。
顧惜朝:只是這樣而已!而已!
#有點蹭得累的顧惜朝
寫過兩種時期的顧惜朝,少年時期和青年時期
現在是小孩時期的顧惜朝,沒有經歷過太多磨難的顧惜朝大概是個會有小孩脾氣的小孩
希望沒有寫太崩OwO
感謝在2021-10-22 23:40:41~2021-10-24 21:15: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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