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比班上同齡的孩子矮了些許的男孩背着書包走出自己的家。

然後他就會看到周末才拉着自己踢了一場足球比賽的新朋友們已經在外面等着他了。

那是幾個比他還小了一兩歲的,幾乎是從出生起就已經住在這裏的男孩子們。

他們一邊等着,一邊在家屬樓前的平地上玩着球。

當幾個人裏領頭的那個男孩擡起頭來的時候,小徐起新會看到一雙帶着張揚笑意的,漂亮的眼睛。

但在男孩的嘴角和下巴,卻都有着十分顯眼的淤青。

小徐起新連忙跑了過去,着急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可嘴角有傷的男孩卻是高興地說道:“起新,我們已經去幫你教訓了昨天在校門口敲詐勒索你的那幾個人了!”

旁邊的小李量對這個新來的家夥雖還有所保留,卻因為他們完成了這次以小打大的壯舉而感到特別興.奮。

小李量:“昨天我們拿着彈弓找地方埋伏了那幾個人。但是打了沒幾下之後就被他們發現了我們的埋伏點。祁峰老大留下來給我們争取時間,我們呢,就聽指揮跑到高點,以高打低!”

小徐起新有些弄不清情況:“可他們只是問我要了一點買晚飯的錢。”

小祁峰恨鐵不成鋼:“你蠢啊!那就是敲詐勒索!”

大頭錯失了周末的那場足球比賽,對于這樣一場驚險刺激的群體活動就更是熱情高漲了!

大頭:“那幾個人都比我們大,還都比我們高,結果他們居然幾個人圍着祁峰老大一個打!新來的,你不知道老大多神勇。不管幾個人打他,他都只盯着一個打,都把他們打怕了!”

小祁峰把腳下的球踢給了旁邊的大頭,并一胳膊勾住小徐起新:“以後上學放學都跟我們一起走,知道嗎?不能再這麽笨了,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

在嘉陵一中的晚自習時間,祁峰與臉上帶着傷的徐起新一起坐在醫務室門口的長凳上。

醫務室的校醫下班了,便在出來鎖門的時候敲了敲離兩人不遠的窗戶,語重心長地說道:

“不許再打架了,聽到沒有?”

打人的那個臉色依舊是沉沉的,反倒是挂了彩的那個笑着勾起了旁邊那人的脖子,應了下來。

等到校醫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已經沉默了好一會兒的祁峰才把徐起新的胳膊從自己的脖子上拿了下來。

“剛剛為什麽不還手?”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祁峰都不去看向對方。也不知是不想去看着對方的眼睛,還是不敢去看。

徐起新:“因為我感覺到我的話傷到你了。”

祁峰一下轉頭看向對方。

他從徐起新的眼睛裏看到了歉意,并不作僞的歉意。

徐起新:“有的人傷人用拳腳。有的人傷人,用的是言語。如果我已經用言語傷到了你,我就不該還要再對你揮拳頭。”

在過去,祁峰曾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在自己的心裏築起了一道牆。

他本以為這道用來保護他自己的城牆,或者說水壩已經足夠堅固了。

可才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已,身旁的這個混蛋就已經在那麽多人的面前,擊碎了他的一切防禦。

在來到醫務室之後,他想要在自己的心裏來一場緊急修補。

可磚石都還未就位,這個家夥的第二腳就又來了。

這下,就連他心上的那片廢墟都破碎得幹幹淨淨了。

祁峰:“之前你問我還喜歡踢球嗎。我說不喜歡了。”

徐起新:“對,你這樣說了。”

祁峰:“我騙你的。”

祁峰原本是向後靠在牆上的。可這會兒,他卻是身體向前傾去,手肘撐在腿上,雙手則抵住了額頭。

這當然會是一個頹敗的姿勢。

祁峰:“我還喜歡足球。”

“該死的喜歡!見鬼的喜歡!”他的聲音一下變得擲地有聲,并還帶着濃濃的不甘:“但我再也沒法像過去那樣踢球了,我做不到了!”

徐起新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的童年玩伴。

當年的那個讓所有人都覺得遙不可及的天才如今依舊年輕。

他甚至依舊還是個少年,可他卻不相信自己還能走向那片球場了。

“但這太難讓人接受了。太難了。”

祁峰的聲音變得暗啞起來。

他的表情幾乎毫無變化,就只是帶着些迷茫與失落地看向遠處,可眼淚卻是在此時猝不及防地落下。

那并非是從眼睛裏湧出的,它只是……無聲地落下了。

祁峰:“所以我就告訴自己,我其實是不喜歡踢球了。但只說一遍我是不會信的。所以我得說一遍又一遍,我得說很多遍。”

徐起新皺起眉來,視線緊盯着祁峰。

徐起新:“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明白。”

祁峰再次看向不遠處的對面走廊。在那裏,和他在同一所學校學習的同學們正在進行着晚自習。

他不由地感到一陣好笑:“對,你能明白。所以你就不該再……”

怎料祁峰話還沒說完,先前已經沉默着聽他說了好一會兒的徐起新就打斷了他:“可你還能踢。對嗎?”

祁峰:“對,我還能踢。只是我再也不能和以前跑得一樣快了。”

徐起新:“你可以改踢進攻型中場、前腰、甚至是前鋒。”

祁峰:“記得我以前能踢出勺子射門的右腳嗎?現在我對右腿的控制已經連左腿都不如了。而且它還會間歇性地抽疼。”

徐起新:“那你就繼續練習,練習,再練習。直到你能重新掌控它。”

聽到對方如此執着地試圖說服自己,祁峰都笑了。

但那并不是生氣的笑,而是無奈與無力的笑。

祁峰:“起新,當一名進攻型球員拿到了單刀球,在距離球門很近的地方和門将一對一,所有的防守球員都被他甩在了身後,但他的腿卻沒有預兆地抽疼起來。他會怎麽樣?”

徐起新:“他會錯失機會,然後被從後面趕上來的對手方後衛放鏟,解除警報。”

祁峰:“對,這就是最讨人厭的那種球員。單刀不進,錯失良機。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想變成有單刀不進集錦的那種球員。”

當心中的苦痛與苦惱終于在積累了數年後被說出口來,祁峰反而成為了安慰別人的那個人。

祁峰:“起新,我知道在很多著名的球員身上都發生過這樣那樣的奇跡。但奇跡之所以被稱作奇跡,就是因為通常情況下,它是不會發生的。”

他拍了拍徐起新的肩膀,在起身離開前說道:“讓你失望了,我感到很抱歉。”

嘉陵FC,那是徐起新與祁峰最早接受專業的足球訓練的地方。并且,那也是在徐起新去到馬競青訓營之後,祁峰被留下的地方。

在與祁峰的那次見面後,徐起新幾乎失眠了一整夜。

那句對方在離開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就像刺一樣嵌在他的心裏——‘讓你失望了,我感到很抱歉。’

他相信祁峰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定也刺痛了自己。

但那一定沒有他所感受到的那麽痛。

因為他真的無法相信,當年那麽驕傲的男孩居然也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他想要知道,在他征戰西甲的時候,他最好的朋友,對于他來說最重要也最特別的朋友究竟經歷了什麽。

于是徐起新便在第二天的一早來到了嘉陵FC的青訓營,拜訪他們曾經的青訓營教練。

這實在是一個有着太多太多回憶的地方了。

他還能記得他們倆被嘉維中學的體育老師帶來這裏時的情形。

那年他12歲,祁峰10歲。

在經歷了幾乎四年的不長體重也不長個的時間後,他終于開始長高了,也比小他兩歲的祁峰高出了一截。

由于他們倆差了兩歲,因而在剛來到這裏的時候被分在了兩個不同的梯隊。

祁峰被分在了9~10歲小球員的梯隊,他則進了11~12歲小球員的梯隊。

祁峰說他不喜歡這樣的安排。他們倆在學校裏是一起踢球的,又是一起進青訓營的,就一定要進一個隊伍裏訓練。

但跳級總比留級要好,于是祁峰便想方設法地想要進到11~12歲的梯隊。

可無論他怎麽軟磨硬泡,教練都不答應。

教練說,這個年齡段的小球員成長得實在是太快了,哪怕差一歲,各項實力以及身高都會差一大截。

小祁峰則說:“教練,我覺得你說的不全對。否則的話,為什麽有的人17歲就進了國家隊,有的人19歲的時候随隊一起拿到世界杯冠軍,可有的人都快滿21了,卻還在各種U21的青年隊比賽裏晃來晃去的呢?”

小祁峰把教練給氣得,直接被罰跑了五千米。

後來,他陪着祁峰一起那五千米給跑完了。

怎料在他倆跑完以後,小祁峰就在第二天的訓練結束後又去找教練了。

他說,他還是想去11~12歲小球員的梯隊。

教練則說:“你給我去罰跑六千米!祁熊熊,我可告訴你啊,下次再來,那可就是罰跑七千米了。”

可祁峰從小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倔脾氣。

在跑完了六千米後的第二天,他就又去了。

直到他一口氣被罰跑了一萬一千米,并且自己的朋友徐起新也跟着他一起跑完之後,教練終于答應給這個新來的小家夥安排一場額外的考核。

只要他能在考核中證明自己完全不輸給那些比他大了兩歲的小球員,并且也能對11~12歲梯隊的訓練游刃有餘了,他就能被分進這個高出了兩級的梯隊。

但那年的祁峰到底還是個剛接觸到足球的系統學習的男孩。

在考核中,他雖地成功向學校的三個梯隊的教練證明了自己,卻依舊只是升了一級,而不是兩級。

那天的晚上,小祁峰在宿舍裏哭慘了。

他把自己的腦袋埋在枕頭下面,任同學們怎麽勸都不聽。

小祁峰說:“我要的是跳級嗎?是跳級嗎?我是要跟起新分在一個梯隊!把我分去10~11歲的梯隊有什麽意思?我難道不是本來就在這個年齡段裏嗎?沒意思!不開心!明天的訓練我不要去了!”

然後,才從教練的辦公室裏出來的徐起新便來到了祁峰的宿舍。

他走向哭鬧個不停的小祁峰,說:“明天的訓練還是去吧。我已經跟教練說好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10~11歲的梯隊踢球。你升一級,我降一級,這樣就可以了。”

是的,那年的他們能夠在進到青訓營後不久就進到一個梯隊踢球,所憑借的,從來就不只是一個人的努力。

你為我做點什麽,我也為你做點什麽。

“起新,你能回來這裏看一看,教練感到特別高興。”

曾經教過他們的教練在辦公室裏與如今已經比他都高了許多的徐起新握起了手。

再次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教練說出了感慨的話語。

教練絕口不提徐起新的職業生涯陷入停擺的困局,他提議道:“這裏的小球員有很多都是以你為榜樣在踢球的。如果你能在一會兒他們訓練的時候去看看他們,說點鼓勵的話,他們一定會更有動力努力訓練的。”

徐起新點頭:“好,我會的。”

可随後,他便很快說出了他這次回到這裏的主要目的:“教練,青訓營裏還有祁峰的傷病記錄嗎?我想了解一下他當年的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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