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阿烏尤尼峰和那種倒扣酒杯似的火山不一樣, 它像是一把利劍，從帕瓦爾山脈中央腹地破土而出，直刺蒼穹, 高聳入雲，人在山腳下時, 擡頭甚至都望不到頂。
在它的東側，有一道山谷，被稱為火焰峽谷，峽谷兩側山崖都是如血般的熔岩石，是當初火山噴湧後流淌下來的岩漿凝固而成, 峽谷底則是從山巅融化流下來的雪水彙聚而成的河流，一路向南, 沿途又彙入千百條從各個山峰流下的溪水, 最終成為滋養着整個菲爾莫斯平原的艾斯米亞河。
整個帕瓦爾山脈, 就是以此為界, 南方是郁郁蔥蔥的山林, 遼闊富饒的平原，北方則是蒼茫的黃土高原, 以及更深處那白茫茫無邊無垠的荒漠和冰原。
能夠這種地方生存下來的種族，都具有極強的生命力，也同樣向往南方豐饒富裕的土地，想要擺脫險惡的環境, 就逼得他們一次次南下。
盡管在過去的三百多年間, 他們每次南下，都會損失大量的人口, 可就算是沒有損失，随着他們的繁衍, 以他們原來的土地，也根本無法養活更多的人口。
所以，無論是為了活着，還是為了更好的未來，北方部落聯盟，都無法停止南下的腳步。
而如今，幾乎是他們所能看到的，這三百多年以來，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
以前他們的兵器都是以骨刃為主，鐵器大多都是從奧蘭王國軍手中繳獲而來，缺少維修保養，用不了幾年就廢得差不多了。
如今有了艾爾維拉，這個能從山石中提煉出金屬徒手打造武器的神奇女巫，北方部落聯盟籌備多年的南征，終于能夠讓士兵們帶着足夠的武器上陣，說起來都讓人感到心酸。
她是金系魔法師，正式的稱呼是金屬元素系魔法師，其實也是土系魔法師的一個分支。
只是在初期剛覺醒時的能力非常微弱，只能掰彎個勺子，捏扁個金杯，頂多讓箭頭射向自己的時候從尖頭變成了扁頭，皮膚有輕微的金屬質感，沒那麽容易死，卻一樣會受傷。
到後來，成為正式的初級金系魔法師，就可以從土壤山石中提煉出金屬，艾爾維拉逃到北方聯盟後，一開始就是偷偷地在沙中淘金度過最艱難的時光。
直到她成為中階魔法師，才真正開始有了塑形的能力，能夠徒手鍛造金屬，不光是提煉金屬的速度快了，還能夠将提煉出來的金屬錠，按照圖紙或模具打造成兵器和盔甲。
這時候，她才走出來，選擇了布魯斯·迦勒，成為迦勒部族的魔法師，幫助他當上聯盟首領，謀劃這次南征之行。
當初她也是從阿烏尤尼峰下的山谷逃出帕瓦爾山脈的，只是那時候她還是個魔法師學徒，魔力池小的可憐，也沒有感應到如此強大的火系魔法斥力。尤其是那裏面隐隐約約傳來其他魔法師留下的氣場，讓她渾身都不舒服，就連拿手的金屬操控，都感覺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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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斯只能安排人現砍了幾棵樹，做了個擡椅擡着艾爾維拉前行。
這條峽谷，上小下大，猶如一個狹長的葫蘆，若不是夏日裏有雪水流過，那就跟個蒸籠烤箱沒什麽區別，就連北方部落人強悍的體格，在這裏行走都十分艱難，更不用說艾爾維拉這樣怕火的魔法師了。
布魯斯朝前方眺望，忽然笑了起來。
“雖然阿烏尤尼峰的火焰魔法領域壓制了你的魔法，但對威斯特領的人也一樣。否則他們也不至于只能守在鷹愁谷要塞，若是派一些人在火焰峽谷這裏守着，我們恐怕更難向前……”
“那是因為，現在已經沒有大魔導師在這片大陸上生活。”
艾爾維拉擡頭望向沒入雲端的火山口，露出向往之色。
“大魔導師之上，還有傳奇魔法師，那都是能夠移山填海、改變氣候的魔法師。在魔導師以下的魔法師，只能利用自然界存在的魔力元素，而無法改變元素的存在。像阿烏尤尼峰這樣已經存在了幾千年的火山，裏面蘊含的火系魔力已經可以媲美大魔導師，不是我能抵禦得了的。”
“那個在這裏留下氣息的魔法師，或許是個火系魔法師，才能夠契合這裏的領域，不受火山影響。”
“應該不是威斯特領的女巫，他家傳說中的血脈，是源自冰雪女巫，還跟雪鷹締結血契，怎麽也不可能是火系魔法師。”
“那就好。”布魯斯微微松了口氣，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說不定，也是一個像你一樣，被教廷追殺逼迫得逃進帕爾瓦山脈生活的女巫，聽說這幾年來，教廷和奧蘭王國對女巫的獵殺越來越嚴厲，有不少人為了躲避獵殺逃進了山裏。可惜能夠像你一樣穿越帕瓦爾山脈來到北部高原的人并不多。”
是啊，艾爾維拉想起自己當初九死一生的逃亡之路。
如果她覺醒的不是金系魔法，能夠在遇到野獸的時候将自己的身體表面轉化為金屬，讓它們咬不動，甚至以為她只是一塊石頭，她早就成為帕瓦爾山脈裏某只野獸的口中食。
“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的，如果是逃亡的女巫，我會勸她加入我們，一起摧毀奧蘭王國。”
艾爾維拉看着前方的路，輕輕地說着，心頭莫名地跳了一下，感覺到有什麽遮住了頭頂的陽光，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正好看到一只巨大的雪鷹從他們頭頂掠過，長達十幾米的龐大身軀投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是雪鷹！”有人驚呼起來。
布魯斯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雪鷹領主不是去南方密林作戰了嗎？怎麽還會有雪鷹出現在這裏？”
歷代威斯特家族的家主能夠成為天空騎士，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擁有一只成年雪鷹坐騎，這是其他大騎士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卻是威斯特家族能夠屹立不倒的根本。
可他記得很清楚，歷代威斯特家族，只有家主一個人有雪鷹坐騎，也只有一個天空騎士。
難道是情報有誤，老威斯特伯爵根本沒走？
“放箭！放箭！快放箭——”
布魯斯大吼着，也從背上取下牛角弓，張弓射箭。
他的力氣極大，這張用魔牛角制成的硬弓足有一米五高，尋常壯漢兩人加一起拉開都很吃力，他卻能一只手拉滿弓，直接射出三支艾爾維拉為他專門打造的鐵箭。
那是因為，一般的骨箭被他射出去之後，基本上都是炸裂的結果，根本無法回收再用，對于貧困的迦勒部落來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只有這一箭筒十五支專用魔法鐵箭，是艾爾維拉親手打造，甚至還用砂蜥毒淬煉過，保證見血封喉，就算是魔獸也很難擋得住。
雪鷹的體積龐大，以布魯斯的箭法，那肯定是一射一個準。
三支鐵箭呈一條線分布，直射向雪鷹的咽喉、胸口、腹部。
“呼——”
誰知那只雪鷹絲毫不避，身體側斜，巨大的翅膀一揮，刮出一道風牆，由無數細小的風漩組成，鐵箭射進裏面，就如同陷入泥沼漩渦之中，被帶着旋轉卸力，還沒靠近雪鷹的身體，就已經力竭落下。
布魯斯的鐵箭都未能成功突破雪鷹的風牆，就更不用說其他士兵，密密麻麻的箭雨飛上天，被大翅膀呼呼一扇，就噼裏啪啦地落下來，沒能傷到雪鷹一根羽毛，反倒因為落在人群中，導致他們自己人傷了十幾個。
還不等他們射出第二波箭雨，那只雪鷹就呼呼地朝着阿烏尤尼峰飛去，轉眼間就沒入雲層，消失不見。
布魯斯稍稍松了口氣，“上面沒人，那應該不是威斯特家的雪鷹，或許只是過路的野鷹，我們不去管它。傳令下去，加速行進，盡快通過火焰谷，要趕在天黑之前，到黑松林河谷宿營。”
士兵們也不敢耽擱，草草給受傷的士兵包紮了傷口，就繼續滿頭大汗地前行。
艾爾維拉微微皺了皺眉頭，看着雪鷹消失的方向，隐隐感覺有些不對。
過路的雪鷹？以雪鷹的脾氣，被他們這樣射了一回，會這麽輕易地逃走，連報複一下都沒有？
難道作為風系魔獸的雪鷹，在這裏也遭到了壓制，和她一樣，無法完全展現自己的實力？
可它剛才明明能夠施展風系魔法，光是那道風牆術，就絕對是中階以上的魔法技能。
真不知威斯特家族是怎樣馴服這種高階魔獸，與它們簽訂血契的，如果她也能有一只這樣的魔獸，或許也可以翺翔在天空，不用受這火山魔力的壓制了吧？
北方部落聯盟軍感覺到雪鷹帶來的威懾力，哪怕它剛才并沒有落下襲擊，可那種高階魔獸的威壓是實打實地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讓他們腳步都忍不住加快了幾分。
只有盡快趕到前方的黑松林山谷，有高大的樹木遮蔽，那些龐大的鳥類魔獸才不至于肆無忌憚地沖入人群獵食。
盡管這會兒看不到那只雪鷹飛去了哪裏，可每個人都知道，它一定會回來。
“快！快走！”布魯斯幹脆地将艾爾維拉從木椅上抱起來，背在了自己的後背上，一手持長弓，一手拿着彎刀開路，走在了最前面，領着所有人快速前進。
等進入黑松林後，他反倒停在了山林邊緣，催促着部下趕緊進去，自己警惕地在外圍盯着天空，手中早已備好了箭矢，準備随時攻擊再次出現的雪鷹。
他身邊的十幾個武士，已經按照艾爾維拉的要求，開始在黑松林上空布置鐵絲網，這些細細的鐵絲網上還帶着倒鈎，就隐藏在松樹的枝葉中，如果雪鷹沖下來抓人，少不得先落在這張巨大的鐵絲網上。
艾爾維拉站在他身邊，進入黑松林之後，火山的魔力結界影響沒有那麽強大，她也能夠緩過勁來，搓幾支鐵箭和鐵絲網的魔力還是有的。
只要有她在身邊，布魯斯就有用不完的箭，有最鋒利的武器，甚至能以一己之力獵殺中階魔獸。
雪鷹這樣的高階魔獸，沒有正面打過，但只要它敢落下來，他們這麽多人，還有捕鳥專用的鐵網，真是困也要困死它。
果不其然，在他們大部分人都進入黑松林之後，天空再次出現了那只大鳥的身影。
今天負責在這一片巡邏的正是赫爾曼，它一看到阿烏尤尼峰下的山谷裏出現了大隊人馬就激動了，本來想靠近點看看是什麽人，可沒想到才落下一點兒，就被那些人亂射一通，雖然沒真正射中它傷到它，可也消耗了它不少魔力。
按照希雅的安排，原本它該在發現敵情後就回去彙報情況，可那些人居然敢射它，就讓它氣得差點頭頂冒煙，鳥毛都差點着火了。
就這麽灰溜溜的回去，怕不是要被下面的人當它是個逃走的膽小鬼！回去以後，肯定會被小雪嘲笑上一整年的！
那它豈不是要在小雛鷹面前丢盡臉面，以後還怎麽在夥伴做鷹？
這口氣，它赫爾曼可是絕對絕對咽不下的！
雪鷹一族，絕不認輸，有仇就報，絕不過夜！
可下面的人太多，就算它的風刃風槍能夠每次都命中，也無法殺光這些人，尤其是剛才那三支鐵箭，給它的威脅也不小，消耗掉它風牆術不少魔力。如果真打起來，它一個對上那麽多蝼蟻，真是累也要累死。
赫爾曼忽然就想起來上次小雪回去跟它們吹噓自己帶着女巫領主，去紅楓鎮用火焰晶石放火，那叫一個漫天煙火，燒得紅楓鎮鎮長府幾乎成了一片廢墟，它連一根羽毛都沒傷到。
火焰晶石的出産地，不就是旁邊的這座阿烏尤尼峰嗎？
赫爾曼立刻激動起來，也不管下面的那些人，直接就朝着火山口飛了上去。
它可是聽小雪說過，女巫領主就是在火山腹中挖到的火焰晶石，就連小雪也跟着挖過不少呢！
小雪都能做到的事，它就更不用說了。
飛進火山山腹之中，果然看到下面的火山壁上大塊大塊的火焰晶石，赫爾曼的一雙眼都被那些紅豔豔的晶石給映成了紅色，一閃一閃的堪比夜空中的星辰。
盡管山腹中的溫度高得讓它十分不舒服，可赫爾曼還是無比興奮地沖向山壁上的火焰晶石。
鋒利的爪子切入晶石壁，一下子摳下一大塊火焰晶石來，赫爾曼一爪子抓起一塊晶石，就呼呼地飛出了火山口，朝着那群人行進的方向追了過去。
眼看着那些人正在進入黑松林，赫爾曼就有些着急了。
從小到大，雪鷹一族的狩獵指導中，都有一條：逢林莫入。
對于體型龐大的雪鷹來說，這種枝繁葉茂，藤蔓橫生的山林，一旦進入，就很容易被纏住，而且枝葉會擋住它們的視線，既難以追蹤獵物，還容易被其他魔獸偷襲，尤其是藏在樹梢或林中的毒蛇。
赫爾曼雖然才成年沒多久，卻已經是個很老練的獵手，從不會犯這種錯誤。
可它也絕不會放過這些敢“偷襲”它的人類。
它怒吼者，雙翅裹挾狂風，朝着黑松林這邊俯沖下來。
布魯斯飛快地放箭，這次的連珠箭沒有分散，而是一支接着一支，頭尾相銜，都朝着雪鷹的咽喉處射去。
他看得清楚，這只雪鷹從高處俯沖下來，氣勢驚人，若是真落在黑松林上空，就算他們早已布置好的鐵網，怕是也要被撞個大窟窿。
艾爾維拉為他的鐵箭箭頭上附着了“鋒銳”“穿透”魔法，就算是這只雪鷹真的鋼筋鐵骨，也要被他射穿個窟窿出來。
赫爾曼俯沖到黑松林上空，看到那個高大的人類再次朝着自己射箭，憤怒地吐出一股風旋，阻擋飛箭的同時，雙爪一甩，兩大塊火焰晶石已被它的魔力激活，紅光閃爍，朝着下方墜落。
“轟！——”
“不好！”艾爾維拉看到上方落下的火光，頓時感覺到一股危機，飛快地将手邊的鐵錠化作一張巨大的鐵盾，抛向天空，擋在了布魯斯和她的上方。
火焰晶石在黑松林中炸開，兩道巨大的火光沖天而起，正在扯着鐵絲網的武士們首當其沖，被當場炸飛了出去。
其他的戰士們也沒想到會有火焰從天而降，偏偏他們剛才急匆匆地避入黑松林之中，根本沒看到上面落下的東西，直到火焰晶石炸開，引燃了黑松林，他們這才倉惶地朝外面狂奔而去，陣型大亂，奔逃之中，互相踩踏受傷甚至死亡的，比被火焰晶石炸傷的還多。
赫爾曼也慘叫了一聲，差點一頭栽下來。
它擋住了第一支箭，又用鳥喙叼住了第二支箭，卻還是被第三支箭射中了脖子，疼得它渾身發顫，也顧不得看自己火燒黑松林的戰果，就拼命地朝着威斯特城堡的方向飛去。
鮮血灑落下去，艾爾維拉伸手接住了幾滴鷹血，湊到鼻端聞了聞。
“那只鷹中毒了，飛不遠。布魯斯，帶我追上去，我要抓住它。”
布魯斯看了眼亂成一片的聯盟軍，趕緊對手下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先砍樹滅火，然後再整軍安營，自己則背起了艾爾維拉，朝着那只雪鷹飛走的方向追去。
艾爾維拉親手配制的毒藥，她自然帶着解藥，雪鷹可是高階魔獸，這種砂蜥毒素毒個普通人是見血封喉，可對于高等魔獸來說，并沒有那麽可怕，但只要能夠削弱雪鷹的魔力，她就有機會馴服這只雪鷹，成為自己的坐騎。
一想到這兒，別說艾爾維拉，就連布魯斯都激動不已。
他們這些年被威斯特家族克得死死的，怎麽也無法越過鷹愁谷要塞，不就是因為威斯特家族有個天空騎士，還有個魔法防禦陣嗎？
現在他們也有了厲害的女巫，如果再能捕捉到一只雪鷹，他也能升級為天空騎士，就像剛才那只雪鷹對他們抛射火焰一樣，轉頭去對付威斯特守軍的話，鷹愁谷要塞豈不是分分鐘都要被他攻破？
赫爾曼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魔力，随着脖子上傷口流出的血液一起在飛快地流失着，那支該死的鐵箭還插在它的脖子上，它能感覺到上面帶着倒鈎，根本不敢用爪子去抓，只能忍着疼，拼命往前飛。
生平第一次，它開始後悔自己的自大，不肯帶着鷹愁谷的士兵一起巡邏，否則人類的手肯定比它的爪子好用，能夠幫它拔箭包紮傷口，還有女巫領主的治療藥劑，喝一瓶這點小傷就立刻能好。
偏偏它一直覺得自己刀槍不入，根本沒有哪個人類能傷到它，帶着人就沒法自由自在地花式飛翔，結果卻落到現在這麽狼狽的地步。
翅膀上像是墜着兩塊大石頭，魔力耗盡之後，已經快要無法托着它沉重的身軀再天空飛翔。
它甚至能看到，那個射傷了它的人類居然背着一個女人在下面追它，這該死的人類，難道還想趕盡殺絕，真的以為它落地以後就會任由他們宰割了嗎？
“它飛不動了！開始墜落了！”艾爾維拉眼尖地看到雪鷹的動作變得遲緩，在天空中以滑翔的姿勢開始俯沖，這次完全沒有轟炸黑松林時的氣勢，顯然已經精疲力盡，飛不起來了。
布魯斯哪怕背着她，依然腳下生風，飛快地朝着雪鷹落下的地方跑去。
遠遠地，他們甚至都能看到那只大鳥墜落時激蕩起數米高的塵土和水花。
那是千河谷，從帕瓦爾山脈中無數座山峰流下的溪水，就是在那裏彙聚成艾斯米亞河，那裏有着無數道溪流沖刷出的河道，形成千百條河溝，故而被稱之為千河谷。
赫爾曼墜入谷中，一半的身體砸在河岸邊，一半的身體砸在河面上，它很努力地擡起頭，才沒讓那支鐵箭被撞得更深入自己的脖子，可傷口處傳來的麻痹感讓它明白，那該死的人類居然還在上面抹了毒藥！
盡管雪鷹一族是常年以毒蛇為食物，冰原蝮蛇的毒性之強，冠絕百毒，可是這種北地荒漠中的砂蜥毒，和蛇毒截然不同，影響到了它的神經，雖然要不了命，卻讓它這會兒連翅膀都擡不起來了。
它叽叽咕咕地把自己所知道的髒話都罵了個遍，卻只能絕望地擡頭望天，不知道老族長和小雪它們，會不會發現它的失蹤。
冰涼的喝水沖刷着它的身體，赫爾曼的心都跟着涼了。
“是它！果然在這裏！”艾爾維拉遙遙地看到墜落在河岸邊的雪鷹，地面上還流了一大灘血，就激動的叫了起來。
布魯斯帶着她飛快地跑到了赫爾曼的面前，兩人都是又驚又喜地看着面前這只龐大的魔獸。
“噗——”赫爾曼怒目圓睜，從嘴裏吐出一股風刃，卻因為枯竭的魔力，還沒打到兩人身上，就已經弱得只剩下一陣風，頂多吹拂了一下他們的長發，連皮都沒刮破一星半點兒。
艾爾維拉念動咒語，動物語言交流術，立刻感應到了這只雪鷹的思想和它叽叽咕咕的滿口髒話，不由得額角青筋跟着跳了跳，耐着性子對它說：“你別怕，只要你肯與我簽訂契約，我就立刻給你解毒療傷。”
“你是女巫？！”赫爾曼一驚，這才注意到這個女人身上的魔力，與那支射中自己的鐵箭上帶着的力一模一樣，“是你用了魔法，才讓他射傷我的！你居然還在箭上抹毒！你這個陰險卑鄙惡毒無恥的人類，我是絕對不會屈服于你的！”
“女巫領主一定會懲罰你這個叛徒！你會成為雪鷹一族的敵人，被我的夥伴們撕成碎片！”
“女巫領主？”艾爾維拉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字眼，“是威斯特領的領主嗎？威斯特家族又有女巫覺醒了？教廷和王室居然沒有殺了她？”
赫爾曼朝她翻了個白眼，“教廷那些廢物神官，怎麽殺得了她？女巫領主可比你厲害多了，你如果乖乖向我道歉，替我解毒，我還可以帶你回去向女巫領主投降，否則，你就等着死吧！”
布魯斯伸手從它脖子上的傷口旁拔下一根羽毛來，冷笑一聲，“你自己現在已經落在我們手上，居然還敢讓我們投降？我數十個數，你要是不肯與我們簽訂血契，成為我們的坐騎，我就拔光你的鳥毛，把你烤成燒肉吃了！”艾爾維拉在施展溝通術時，也順手給他拍了一下，讓他也能夠理解這只雪鷹的叫聲，知道艾爾維拉對它下不去手，他就幹脆利落地動手威脅。
“十——”
“嘶——”赫爾曼痛得縮了一下脖子，牽動傷口，就更疼了，氣得它破口大罵，“雪鷹絕不投降！你這種卑鄙無恥的人類，根本不配做雪鷹的夥伴！”
“九！”布魯斯又拔下一根羽毛，插在自己的腦後，想到在黑松林被這只雪鷹炸死燒死的聯盟戰士，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陰冷狠厲，“你也不配做我的夥伴，只配做我的奴隸，我的坐騎——”
“八——”
“無恥的人類！惡心的爬蟲！”赫爾曼尖叫起來。
“七——”布魯斯握住鐵箭箭身，向前硬捅了一下，又往回拉了一點，箭頭更加深入赫爾曼的脖子，箭頭的倒鈎深深鈎進它的肉裏，血流如注。
就連艾爾維拉都忍不住扯了一下布魯斯的衣角，“輕一點，別弄死了它！”
“六！”布魯斯勾起唇角，露出殘忍的笑容，“高階魔獸，沒那麽容易死的。更何況，就算死了，它的血肉也可以提高我們戰士的能力，還可以成為你做武器的材料，就比如它身上的翎毛——”
他踩住了耷拉在地面上的雪鷹翅膀，狠狠地揪下來一根翎毛，疼得赫爾曼渾身都開始發抖。
那足足有兩米多長的翎毛，比布魯斯的人還高，在他的手中揮舞着，銀光閃閃，倒像是一把鋒利的長刀。
“啧！這翎毛直接就可以做武器用啊——”
“五！——”他慢條斯理地數着數，根本無視赫爾曼的怒罵。
北地也有鷹，能夠被他們馴養成獵鷹來幫助他們捕獵。
而馴養的過程，被稱之為“熬鷹”，就是要讓這些桀骜的空中霸主，被打斷筋骨，折斷翅膀，餓着肚子，最後不得不向他們屈服，才能成為一只真正的獵鷹。
他有的是時間和手段，來好好言周孝文這只滿口髒話的雪鷹，将它馴服成為一只乖巧聽話的坐騎，成為他征服奧蘭王國的最好幫手。
“四——”
艾爾維拉明白了他的意思，按照他的想法，将手中的金屬變成長長的金屬絲，捆住了這只雪鷹的雙爪，讓布魯斯将它從河裏整個拖到河岸上，然後用手指蘸着它流出的鮮血，開始施展魔獸馴服術。
魔法師與魔獸之間的契約有兩種，一種是平等的共生契約，雙方共享生命，地位平等，是夥伴的關系，需要雙方都心甘情願地簽下契約才行。
另一種則是主仆契約，由魔法師強行用魔獸血繪制符文施展馴服術，一但契約成立，魔獸将成為魔法師的奴仆，生死操控于魔法師一念之間，失去自己的理智，根本無法反抗。
但這種馴服術往往因為魔法師與魔獸的等級差距，會有一定的失敗幾率，只有當魔獸虛弱時才能提高成功率。所以魔法師在馴服魔獸之前，往往都得先把它打到殘血，等徹底馴服簽訂契約之後，再給它進行治療。
顯然，知道它不肯簽訂夥伴契約，他們從一開始就打的是第二種主意，要将它變成他們的奴仆。
“三！”
赫爾曼眼中流露出絕望的光芒，它不想死，但也不想屈服在這個男人手下。
他們是女巫領的敵人，如果它被他們強行契約，失去了自己的理智之後，就會成為他們的幫兇，被迫與女巫領和雪鷹一族成為敵人。
“二——”
布魯斯看到雪鷹艱難地擡起頭來，忍不住眯起眼，這大家夥的腦袋真是夠大的，方頭方腦看着就是個憨貨，難道還想在最後屈服之前，再耍個小脾氣？
赫爾曼高高擡起頭，它身上已經一點兒力氣都沒了，只能竭力擡高自己的腦袋，然後讓那支箭對準下面的人，只要它卸掉最後這一點力氣，就會落下去，箭頭就真的會刺穿它的喉嚨——
就算是死，雪鷹也絕不會屈服！
“不好！它要自盡——”艾爾維拉看到雪鷹倔強的眼神，感應到它腦中一閃而過的決絕念頭，立刻伸手用鐵絲纏上它的腦袋，想要将它拉住。
可她的力氣完全比不上布魯斯，那裏能夠拉得住赫爾曼，反倒被它拽得向前一步，眼睜睜看着這只雪鷹的大腦袋帶着脖子下的利箭重重地朝着地面砸落下來——
“轟——”一股巨浪驟然從前方奔湧而下，将整片河岸全數淹沒。
赫爾曼一頭紮進了水裏，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輕，那兩個抓着它的人類被咆哮的巨浪沖走，而它則被浪花包裹着，溫柔地帶進了河水中，逆流而上。
“對不起，赫爾曼，我們來遲了。”希雅從前方的河水中顯露身形，伸手抱住了赫爾曼的脖子，心疼地看着它的傷口，治愈術和治療之雨不停地落在它的身上。
赫爾曼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面頰，終于松了口氣，還帶着幾分小驕傲地說：“我沒有答應他們，雪鷹就算死，也不會做敵人的奴仆！”
“咕咕！”小雪從半空中飛落下來，站在河岸邊，緊張地看着他，“你就算騙騙他們，也用不着死啊！領主大人一定有辦法解決他們的，你簡直蠢透了！”
“就算騙人，我也不會當他們的奴仆的！”
赫爾曼不屑地哼了一聲，梗着脖子，哪怕希雅用小刀剃掉它脖子上的羽毛，切開傷口拔出鐵箭，它都沒哼一聲，驕傲得一點兒也不肯低頭。
“好好好，赫爾曼你最堅強了！”希雅拔出鐵箭後，就立刻用治愈術幫他治好了傷口，看着那帶着倒刺的鐵箭頭，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那人好狠的手段！”
一聽她提起那個男人，赫爾曼立刻叫了起來，“快去幫我抓住他們，我一定要把他們撕成碎片！”那該死的爬蟲，還帶走了它的一根翎毛，它一定要用風刃把他身上的肉都一片片削下來，千刀萬剮也不解恨。
希雅點點頭，“你放心，下面有你們族長帶着茱莉娅，他們跑不了的！”
艾爾維拉萬萬沒想到，就在自己要馴服雪鷹的關鍵時刻，居然會有一波突如其來的巨浪，将他們直接沖了出去，就連手上抓着的鐵絲都生生被沖得斷開。
兩個人先是被巨浪卷入河中，掙紮着拼命露出頭來，想要游上岸邊時，卻突然發現，岸邊正站着一只巨大的雪鷹，這只雪鷹比他們先前“抓獲”的那只幾乎大了一倍有餘，一雙長長的眉翎斜飛出去，雪白雪白，襯得下面的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格外黝黑暗沉，正定定地盯着他們兩人。
“三百年了，敢抓我們雪鷹做奴仆的，你們還是第一個！”
艾爾維拉根本沒注意它在說什麽，一雙眼已經完全定在了那個騎在它背上只露出個腦袋的小女孩臉上——
那是怎樣一張熟悉到極點的面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