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驚變

驚變

這不是.....我送吞赦那林的那副小畫嗎?

怎麽會在.....枕頭底下?

我呆坐着,絞盡腦汁的回想,腦子裏忽地一閃——等等,這好像是.....前天晚上,從吞赦那林衣服裏掉出來的?

他收下了,還.....揣在身上?

我愣了一下,嘴角止不住地慢慢上揚,回味着剛才那個吻,與前夜和昨晚他那些古怪的舉動,腦海裏如撥雲見日。

吞赦那林.....你是不是,對我,動心了?

不是因為我這張臉,是你對我本人,動心了?

所以你才問“為何”,不是問我,興許,是質問自己?

我無聲輕笑,感到呼吸分外順暢,纏繞在喉口處名為征服欲的毒蛇得到了首次喂養,一種莫大的滿足感自心底升起。

我的缪斯,這兇猛高傲的野物,被我捕獲了嗎?

從此以後,我是不是再也不會靈感枯竭了?

這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我将小畫塞進衣間,精神振奮地下了床,把火焰石從背簍裏取出來,開始制作顏料。

火焰石比其他顏料礦石要硬,光是砸碎就十分費時費力,等到開始篩濾時,我手指都已經腫了。不願耽誤時間,我忍着痛進行後面一項項的工序,趁着白日山上的烈陽進行晾曬。

到了落日時分,最後一道蒸煮的工序總算完成。

将顏料顆粒篩進罐子裏時,我的胃開始一陣陣疼痛起來,這才意識到,我已經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Advertisement

一整天,吞赦那林的仆人都沒有送吃食來。

是他生着悶氣,忘了嗎?

見桌上放着我準備留着喂鹫兄的鳥蛋,我猶豫了一下,剝掉蛋殼,咬了一口。又冷又腥的蛋肉滑入喉口,險些把我噎着,我連忙就着冷水咽了下去。胃裏落了東西,似乎好受了一點,我便打起精神,點了燈,開始繼續修補這副畫來。

泛着紫色熒光細閃的白色顏料甫一落在紙上,便似灑上了星輝,煥發出新的生機來。我正暗自驚嘆,突然,一絲凄然的女子嗚咽聲,從近處飄來:“.....彌伽......救我.....”

手指一抖,筆掉到畫卷上。

我心底發毛,緩緩側頭,朝門口看去。

“嗚嗚.....”可那凄然的嗚咽聲,不是來自門口,而似乎是....來自我面前的這張桌子。我扭過頭,身體僵住了。

桌上的那幅畫,宛如活物一般,扭曲着,蠕動着,朝四面拉伸開來,竟然蔓延生出了....扁平的人類手腳,漂浮起來,濃稠的鮮血從畫布底下溢淌而出,混合着縷縷漆黑的發絲。

我吓得往後退去,大叫起來:“吞赦那林!吞赦那林,救我!”

淌到地上的血液蠕動着聚攏起來,凝聚成一具枯瘦的人形。一雙血淋淋的手猛然攥住了我的雙腳,虬結的黑發下,擡起了一張肌肉裸露的無皮人臉,沒有眼珠的眼孔空洞而黝黑。

“還給我.....”女子的尖叫聲愈發凄厲,像一萬只野貓嘶嚎,“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啊啊啊啊——”我一腳踹向桌子,骷髅燭臺晃了晃,一下倒在了畫上,“轟”地一聲,畫卷被頃刻點着,火焰沖天而起,将爬在地上的血肉模糊的鬼影卷裹在內,眨眼之間,畫卷和鬼影都化作一蓬灰燼飄散開來,只餘一縷白煙升向空中。

一滴液體落在我的額上,順臉頰流下。

我抹下來,指尖透明晶瑩,就好似是.....一滴眼淚。

我呆坐在那兒,心有餘悸之外,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怔怔凝視着那縷白煙漸漸消散,方才回過神來,立刻爬回桌前,捧起那團散落的灰燼,可無濟于事。

這幅畫,被吞赦那林珍而重之的寶貝,已沒了。

一切都毀了。

我是借着這畫才留在他身邊,可畫沒能補好,卻被我失手燒毀了。即便他對我剛剛有一絲的動心,怕是也将,付之一炬。

那我還能抓得住我的缪斯嗎?

胃裏一陣劇痛,我彎起腰,突然聽見“砰”地一聲,寒風灌入,房門大開,一抹高高的黑影立在門外。

我慌亂地想藏起身前的灰燼,卻聽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走了面前,鑲着孔雀石的靴子與他繡金的袍擺落在眼底。

燒得這樣幹淨,要說不是故意,很難讓人信服。

“你做了什麽......”

聽見吞赦那林的聲音,我不敢擡頭,後頸卻被冰冷的五指一把鎖住,被迫仰起臉來。

“秦染,你做了什麽?”吞赦那林的嘴唇在顫,蒙眼的黑布下竟滲出鮮紅的血跡,順着臉頰流下。握着我後頸手指的力道極重,似乎想将我的頸骨一把掐碎。他一字一句,聲音從齒間迸出,如困獸在籠中撕咬:“這是彌伽唯一留給我的東西,唯一留給我的……為何你要将它奪去!為何?”

彌伽——原來那個女鬼喚着的,就是吞赦那林的舊情人的名字嗎?

“我.....”我張嘴想要解釋,胃部的痛楚驟然加劇,像被尖刀狠狠貫穿,我捂住胃部,整個人疼得蜷縮起來。

一天沒吃東西,我胃病犯了。糟糕,真不是時候.....

“我.....”我還想說什麽,結果嘴一張,胃部一陣要命的攣縮,我沒忍住,弓起身軀,“哇”地一聲,嘔出一大團穢液。

好死不死,全嘔在了吞赦那林鑲着寶石的靴子上。

我想死。

我捂住嘴唇,想止住嘔吐,可胃部攣縮一波一波襲來,我嘔在手裏,混着血絲的膽汁順着指縫滲了出來。我心底一沉——我又胃出血了。我得去醫院.....可這深山老林的,不說附近的醫院有多遠,要是現在出了這雪山林海,他眼下還生我的氣,興許這一走,我和吞赦那林這點淺薄的緣分也就斷了。

除非,他肯送我下山,肯和我一起回城裏。

“吞赦那林,嘔——”

我雙腿發抖,撐起身子,被他一把操住了腰,拖抱起來。

“你怎麽了?”他似乎變了語氣。

我死死捂着嘴,實在不想污了他這身價值千金的古董袍子,便推了他一把,豈料他身軀這就跟尊冰雕一樣巍然不動,我沒能忍住,一口嘔出來,混着血的穢液從指縫濺到了他肩頭。

我.....草!

此生再丢臉也沒有了。

要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我屬意的缪斯......

我難堪到了極致,耳頰灼燒,只如置身于水深火熱間,胃部的攣縮更停不下來,我越忍,便嘔得越兇,突然臀部被往上一托,我又被他抱小孩似的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

我疼得厲害,捂住胃部側身蜷縮起來,卻又被他按住肩頭,被迫平躺,手也從胃部被他強行扯開,按在身側。

“嘩”地,領口被扯開來,盤扣上的瑪瑙崩到我的下巴,冰冷的手指觸到胸口,我一個激靈,垂眸望去,只見吞赦那林修長的手指自我赤口裸的胸膛一寸寸滑向胃部,他指尖所觸之處,我的皮膚下隐約浮凸出一根紅色的線,轉瞬又消失了。

“這是什麽....嘔......”我想問,又想吐,唯恐吐在床上,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強行将苦腥的血水咽了回去。

“你生病了。”他的手指停在胃部。

“廢話....嘔.....是人都會,生病!”

吞赦那林的指尖似乎一僵。

我見他神色微怔,不知在想什麽,一把攥住他的袖擺:“吞赦那林,送我,送我下山,去醫院,我這病,得立刻吃藥......”

“醫院?”

完了,我心想,吞赦那林不會連醫院是什麽都不知道吧?

似是想到什麽,他擡起手,放到唇前,呼哨一聲,立刻,撲朔朔的振翅聲從外面襲來,一只白影闖入帷幔,落在他的肩頭——是那只幫我給他送過畫的紅色頭翎的兀鹫。

“去帶藥師來。”他道。

他不是說他救過那些動物嗎?怎麽,不會治人的嗎?

“嘔——”又一波攣縮襲來,我扭身吐到了床下,這回的血多過了膽汁,吐出來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穢液,比上一次胃出血的情況還要嚴重。媽的,我不會死這兒吧?這念頭浮上心頭,我突然害怕至極,又幹嘔了幾下,卻已吐無可吐。

我虛脫地伏在床沿,連去看一眼吞赦那林和他說話的力氣也沒有,整個人似乎在往下陷,要陷入無底而寒冷的黑暗中去。

“我要死了,吞赦那林.....我不是故意的.....”

身軀一沉,我好像被厚實的被褥裹住,又被抱了起來。

渾渾噩噩間,有溫熱的液體一勺勺喂入口中,混合着奶腥氣與藥味,我條件反射地又要嘔,被捂着嘴唇,強行堵回去,卻引發了更強烈的嘔吐反應,我幾乎是立刻噴了出來。

“換一種藥來。”

“神,神主大人,這小阿郎這麽不行哩,這些藥只能鎮痛,他吐個不停,我也不曉得哪麽辦喏.....神主大人,饒命......”

朦胧之中,雜亂的聲音在周遭響起,又漸漸遠去。

“呼——呼——”

寒冷的北風刮過臉頰,似萬鬼呼嘯,其間夾雜着類似馬蹄飛速踏過地面的聲響。身軀在上下颠簸,我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點點細雪迎面襲來,前方黑暗,看不清去處,只能看見馬頭眼前晃動,兩側有缰繩,被一雙蒼白的手攥着。

心疑自己在做夢,我扭過頭,看見身後坐着一人,被羊皮鬥篷裹得嚴嚴實實,只能瞧見嘴唇,但毋庸置疑是吞赦那林。

“你要帶我去哪,吞赦那林?”

他不答,只是一手按住我的後腦勺,見我的頭按回了身上裹着的被褥裏,護着嬰孩一樣,只許我的鼻子露在外面。

胃部貼上一個暖熱的硬物,我朝被褥內看了一眼,竟是個小手爐,散發着艾草的氣息。興許是因這味道,我沒有那麽難受了,人卻依然虛弱,沒一會,眼皮子又沉重起來。

“吞赦那林.....”我迷迷糊糊地仰起頭,嗅到風雪裏混雜着的他身上的氣息,“我燒了你的畫,你怎麽發火都可以.....我會彌補你的,要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別離開我。”

你要是離開我,我就徹底廢了,再也畫不出好畫了。

“吞赦那林....你聽見了嗎?我要你,要你在我身邊。”

“唔!”捏着下巴的手指猛然收緊,他捂住了我的唇。

“秦....染。”他咬牙念着我的名,低咒一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