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前塵
前塵
“若非我大意,你便應該從出生起就在我身邊,受我庇護,由我養大。”
他的嗓音滞澀沙啞,但我仍然聽清了,不禁愣住,含淚與他對視,竟見他長睫低垂,眼角滲出些許血跡,沿着面龐流下。
“你在說什麽?為什麽我應該出生在你身邊?”我困惑地喃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拭去他眼下的血,“吞赦那林,你有許多和我有關的秘密瞞着我,是不是?我要知道,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和來歷。”
他沉默不語,似乎并不想開口,卻扣住了我的手腕,猶如虔誠的信徒親吻神祇一般親吻我染血的指尖。我攥住他的衣領,不依不饒:“你告訴我,吞赦那林!本來在你□□我後,我就決定和你斷了,是你硬追過來,把我的生活弄得支離破碎!要是你什麽都不告訴我,就別指望我會接受你,你就是拴着我一輩子,我都不會愛上你!”
扣着我手腕的冰冷手指一抖。
一滴血淚自我指縫滲下,落在我胸口,似一顆朱砂痣。
下巴被突然掐緊,下一瞬他便将我壓在窗戶上,發瘋地吻下來,我狠狠一咬他的舌尖,撥開了車鎖,車門瞬間大開,我的半個身子頓時落到了車外,前方一束車燈迎面照來,一雙手将我立刻撈了回去,關上了車門。許是用力過猛,他的手卻磕在車門上,砰的一聲,一星紅色自我耳畔迸落。
“你做什麽?”
吞赦那林近乎是在嘶吼,聲帶都要裂開來,手臂将我抱得死緊。
“我逃不出你的手心,也拿你沒辦法,可我要讓自己死掉卻很容易。”
我輕笑,在他耳畔一字一句道,“我一身的病,很脆的,你很清楚。”
他渾身都顫抖起來,粘稠冰冷的液體濡濕了我的鬓角。
吞赦那林在害怕。
我忽然清晰地感知到了這一點。明明他是這樣強大的存在,不死不滅,彈指間便可令萬鬼灰飛煙滅,活人化為行屍走肉,可他抱我在懷的時候,卻就仿佛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猶如一副枯骨般瀕死的人,緊緊擁着随時會化作流沙逝去,融為冰水消失不見的全副身家。
“你在害怕什麽,吞赦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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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我仿佛從他這副俊美無俦的軀表上,隐約窺見了一絲裂隙,裏面露出了他靈魂的一隅,熾如山心,卻傷痕累累,滿目瘡痍。
只需我親手一擊,他便能潰如塵土。
心中湧起無限憐意,我緩緩擡起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頰。
一個冰涼的硬物卻輕輕落在了我的額頂。
擡眸看去,他屈指抵着我額頭,那枚扳指上的紅玉髓已然碎裂,想是剛才磕的,那玉髓的裂痕中心鑽出一根白色光絲,猶如活物一般正朝我的臉飄了過來,我怔怔擡眸看他,見他低垂眼睫,瞳中一滴血滑落出來,落于我眼角。
“罷了,命中注定。我當初竭盡全力,也只留住你這一絲靈息,我将它還給你,你興許便能想起些許前世記憶,染染.....彌伽。你記住,這一世,我便是化作枯骨,也會護你不染風塵。”
“彌伽......”
“彌伽!”
“彌伽,阿娘喊你哩!還不快去!又在畫什麽?”
背後被拍了一掌,我吓了一跳,手中炭筆掉在地上,碎成了兩截。
地上剛畫的小鳥花了一半,我扭臉嗔怒地看向身後的搗蛋鬼,可她笑得燦若春花,臉龐紅撲撲的,一對麻花辮綴着小鈴铛,眉眼彎彎像月牙,小虎牙閃閃發亮,叫人實在生不起氣來——我的阿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當然,比不上我們名動十方大山的美人阿娘。
“你快去快回,聽說今日是王上的凱旋典禮,可有熱鬧看哩,你不想去長長見識?巴羅叔要去王城賣馬,正好能捎咱們一程。”
“等我!”去城裏?心裏一喜,我一蹦三尺高,穿過回廊,在這偌大的宅院裏一通七拐八繞,來到我阿娘位居偏院的住所。蹑手蹑腳的推開門,我阿娘正對鏡梳妝,聽見聲音,回眸沖我溫柔一笑。
“伽兒來了,過來,來試試阿娘給你新納的鞋底。”
“阿娘真好。”我嘻嘻笑着,坐到鏡臺前,往鏡中瞧去,無論是我的瞳色還是眼角紅痣,都與阿娘如出一轍,阿妹雖與我是雙生子,臉上去沒有這顆痣,我比阿妹要像阿娘得多。
“呀,伽兒的腳又長大了些呢。可不是,再過一月,伽兒就十四了。”
阿娘比了比我的腳,擡眸朝我一笑,“都快到娶媳婦的年紀了。你附近鎮子村寨也都走過逛過,阿娘問你,有瞧上的姑娘沒?”
我撓撓頭,平日除了去私塾,和鎮上的玩伴們爬山打鳥蛋,我最喜歡幹的事就是畫點小畫,無論是山川小溪,花鳥蟲魚,都令我有無窮無盡的興趣把它們畫下來,對娶媳婦這事卻沒半點興趣。
“成天就知道畫畫。”阿娘将新鞋底塞進我的鞋裏,為我穿上,柔聲道,“好了,去王城逛逛吧,長點見識,也別忘了看看好看的姑娘。”
“知道了!我畫點王城的風景,回來給阿娘看!”
我飛快親了一口阿娘的臉,沖出門去。
古格王城位于群山環抱的山谷中,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來。我家雖是附近遠近聞名的富商人家,可我阿娘是妾室,我和阿妹身為庶出,沒資格與嫡子們一樣來王城上私塾,只能留在附近的鎮上,我本沒大所謂,只要能有空閑畫畫就行,可見了王城車水馬龍的景象,琳琅滿目的新奇事物,心下仍不免生出些向往與興趣來。
不知這城裏有沒有教書先生提起過的那些顏料和畫材?
走在行人如織的城道上,我左顧右盼,探看着兩旁的店鋪,希冀能找到一家賣這些東西的鋪子,突然聽見身旁阿妹驚呼了一聲。
“是王的儀仗隊伍!彌伽,你看!”
“讓道,讓道,王上進城了,都跪下,擋道者死!”
我正要探頭去看,便見兩行騎着白馬的士兵飛馳而來,集市上的所有人都如被分開的潮水一般退到了兩側的商鋪內,咚咚鼓聲響起時,紅色花瓣漫天飄來,伴随着馥郁的芬芳,人們紛紛探手去抓,我未動手,一瓣花卻落在了我眼角,好似一個親吻。我将花瓣拈下,放進袖中,趁着身材瘦小的優勢擠到前排,探出頭去,不由睜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