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緣生

緣生

“彌伽?”

聽見門外阿娘的聲音,我慌慌張張地卷起畫布,塞進懷裏。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來,阿娘推門而入,掃了一眼我書桌上,便了然的笑了起來:“又是在偷着畫畫呢?書都放倒了。”

我連忙将面前的書卷擺正,我阿娘雖是西域逃來的女奴,可不知道為什麽識字,寫得一手秀麗小字,還會寫小詩,讀過的書似乎比我這上過私塾的還要多,有時候,我實在是覺得阿爹那樣一身銅臭味只知道賺錢和娶漂亮小妾的商人配不上她這樣有才情有美貌的女子。

“臉這麽紅,是畫得哪家姑娘?”她噙笑看着我,“叫阿娘看看?”

我撥浪鼓似的搖頭,雖只有用炭筆勾的粗糙輪廓,阿娘看不出是男是女,但畫裏的人終歸是九王子,給阿娘知曉了,總是不好。

“我先出去了,先生留的作業我都寫完了,我要去一趟他那裏。”

“哎,等等。”阿娘拉住我,從懷裏取出一個信封,遞到我手裏,“伽兒,這裏邊.....是一點銀票,阿娘做手工攢的私房錢,你替我交給泰先生,算是給他平日裏用心教你的一點謝禮,還有這個,也一并交給他。記得,別讓人瞧見了,說阿娘為了你賄賂先生,不好。”

“好。”

阿娘為了我的學業煞費苦心,也不是頭回這樣做。我點點頭,将信和鞋墊都接過來塞進懷裏,跑出了門去。到了私塾,先生不在,我便翻牆進了他住的小院子,将裝銀票的信和鞋墊從門縫裏塞了進去。

然後,我便又轉悠了那座山上。

在那日下山的路上,我找到了辰砂,後來這幾天,又找到了文石和高嶺土,現下,就只剩下紅玉髓,這種礦石貴重,興許,九王子知道在哪能采到,所以我再去找他,也不算不務正業。

這樣給自己找了個站得住腳的理由,我便來到了那顆樹下。

“母尊,你怎麽了來了?”

“我來瞧瞧你最近的修行是否有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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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女子的聲音,我才要上樹,又縮回了手。

“母尊....疼.....”

只聽得那清冷的聲音壓抑着喘息,似忍受着什麽極大的痛苦,我心口一縮。是九王子的什麽修行成果讓他的母上不滿意,在罰他嗎?我忍不住輕手輕腳爬到樹上,探頭往裏看。

這一看,我便睜大了眼。

只見那林正閉目盤腿坐着,眉心緊蹙,身後站着一位戴着黑衣尖帽的女子,珠石結成的面簾遮住了她的面容,她的一只手五指張開,懸在九王子頭頂,我不知這是在幹嘛,卻見九王子結印的頭頂漸漸凝現出一團火焰形狀的虹彩,朝女子的手心鑽去,然後漸漸隐沒,女子長嘆了一聲,發出一聲仿佛滿足的喟嘆,收回了手,而九王子的身軀卻微微顫抖起來。

我雖不明白這是在做什麽,也看得出來九王子不好受,可被他稱為母尊的女子發出一聲輕笑,仿佛對他的模樣視若無睹:“很好,再過段時日,你的靈脈便能承受降神了。”

九王子一動不動:“母尊......滿意便好。”

“今日許你休養,便不用修煉了。”

“多謝…母尊。”

女子走後,我才注意到還有兩位紅衣尖帽的人留在九王子身旁,那打扮我認得,是荼生教的祭司,兩人一胖一瘦,一個眉眼細長,一個眼神陰郁,看起來都很年輕。

“你們去前院吧,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九王子淡淡道,那二人卻未挪腳步,其中那胖些的還往他說身後走近了一步。

“小聖君,我和班丹正值修煉關隘,受了點反噬,眼下難受得緊。您瞧……”胖祭司跪下來,膝行到九王子身側,撩起袖子,手腕手背上赫然有着幾根血紅色的紋路,像是樹的根莖一般,一直蔓延到小臂上,他話音剛落,那眼神陰郁的瘦子也一下跪了下來,伏倒在地,“求小聖君救我們兄弟二人一命!”

九王子睜開眼,蹙起眉心,沉默了一瞬:“若我救你們,你們可否,今後對我的監視放松些?”

二人對視了一眼,那胖祭司率先點頭:“自然,只要小聖君不離開不出去,我們……自是不必看得那麽緊的。之前聖君不許我們進來後院,我們不也沒來嗎?”

“若我,想出去呢?”

“那定是不行的!聖女下過令,小聖君不可離開這禁修之地。”那瘦子搶道,卻被旁邊的胖子頂了一肘。

“只要…只要小聖君不越過這山界,在林間散散心,我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是可以的。”

“班布!”瘦子喝道。

“好。”九王子起身,側眸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在此等我。”

是去取藥了嗎?我打量着這兩位祭司,琢磨着他們剛才所言。修煉……反噬是什麽?此時又聽不知是誰道:“若是聖女知曉我們私下找聖君賜福,我們可會死無葬身之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我不說,聖君怎會知曉?小聖君還是孩子心性,一心就想溜出去玩,他自然也不會告訴聖女,你擔心個屁!杞人憂天……”

正在他二人小聲争吵時,九王子已從走廊中出來。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臉色看上去很差,腳步亦有些虛浮。他站在臺階上,伸出手來,手心裏赫然是一枚小瓷瓶:“拿去。”

那兩個祭司千恩萬謝,接過瓷瓶就離去了。

院子裏只剩九王子一個,見他在草坪上盤腿坐下,閉上眼,雙手又以奇特的手勢結印在胸口,我才敢從樹上跳下來。可他眼也未睜,人一動不動,似乎絲毫沒察覺我的到來。

待我走到近前,才發現他臉上布滿了細汗,嘴唇亦緊抿,滲着血跡,袖子上也沾了些許。

我像被火焰吸引的一只飛蛾,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他身前,用袖子輕輕擦拭起他的面龐。近處鴉羽般的長睫一顫,露出在我這數日夢裏徘徊不去的藍眸,恍惚地看着我,漸生驚色,一對濃眉亦皺了起來:“怎麽是你?你怎麽又來了?”

我收回手,有點不敢看他:“那日我不是說了,想和你做朋友嗎?你又沒說不可以,我寫完先生布置的作業,閑來無事,就想來找你玩。”

“出去。”他寒聲道,“此處,不是什麽人都可以來的。”

我索性一屁股坐下來:“我暫時走不了,剛才跳下來,把腳扭了。”

九王子微蹙眉心,盯着我,似疑心我在撒謊。

我捧着右腳,作出一臉苦相:“是真的,那天回去就扭着了,剛才又扭了一次,傷上加傷,要我爬出去,怕是這腳就要廢了。”

靜了一瞬,他起身,又進了回廊。

是去給我拿藥了嗎?

人真好。王嗣都像他這麽善良嗎?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傻笑,突然褲管被什麽扯了扯,發出叮鈴的一聲,我一側頭,便被吓了一跳——竟是那生着紅色頭翎的大鳥伸長了脖子,正在啄我阿娘送給我的腳镯上綴的一串小鈴铛。許是上次想偷我的礦石沒偷成,記恨在心哩!

“喂!”我拍了它的腦袋一下,豈料這大鳥叼着鈴铛不肯松嘴,将我猝不及防拖得仰翻在地,剛巧他從身後回廊裏走了出來。

撞見我們這一人一鳥的情狀,九王子明顯愣了一下,唇角抖了抖,目光自我挪到大鳥身上:“白哈爾。”

“你家養的這鳥記仇,我一來就欺負我,還想搶我的腳镯!”我賴在地上,癡癡仰望着上方倒映着我身影的藍眸,向他探出手去,“你......能扶我一下嗎?”

他靜立了片刻,終是伸出了手,握住了我因采礦而磨得粗糙發紅的手指。與我有些粗糙的手相比,他的手指溫涼光滑,沒有一點繭子,像質地最上等的玉石,我強忍住想要摸一摸的沖動,坐了起來。

将一個盒子遞給我,他道:“此藥,可以活血,化瘀。”

“多謝。”我接過藥,心虛地垂下眼皮,便将褲管捋起來,抹了些藥膏在手心,裝模做樣的擦在腳镯的位置,并誇張地嘶嘶吸氣。一擡眸,不經意發現他竟然在看着,我給腳上藥。

我更心虛了,緊張得腳趾都蜷縮起來,也不知是怎麽想的,腦子一抽,就将自己的腳镯摘了下來,給他遞了過去:“白哈爾喜歡我的腳镯,你又給了我藥,要不給它,當謝禮?”

他一怔,好似才回過神來,收回了目光,卻沒伸手接。

“不必。”

“哦....”我悻悻地戴回了腳镯,将藥膏遞給他。

“你留着便是。”

“真的嗎?”我想起他之前強忍痛苦的神态,“你不是,也受傷了嗎?”

他眉心一擰:“我不曾受傷。”

“胡說,我瞧見你方才都出汗了,嘴裏,還有血。”我小心翼翼地問,不敢提及之前聽見的他與他母上的對話,“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搖搖頭,不語,盤腿坐下,雙手結印。

“你傷若好了,便快些離開。”

“哪有那麽快呀,剛塗藥就能好。”我嘟囔道,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紅玉髓的扳指,不由精神一振。

“你知道,在哪可以采到紅玉髓嗎?”我學他一樣,與他面對面盤腿坐下,托腮問他,“我想要拜師學畫畫,未來師父給我設了考驗,讓我集齊十色岩彩,現在就差紅玉髓了,就是.....你戒指上這種寶石。”

他睜開眼,看向自己的手指。

“這是我父....父親贈與我的,我亦不知原料何處能采得。”

父親?他是說,王上?

我心裏一跳——他沒有提“父王”這個詞,

是不是怕吓着我?

是不是,他其實也願意和我交朋友?

像咬了一口糖葫蘆,絲絲甜意自心頭化開來,我笑道:“我還沒有問你,你叫什麽名字呢?你多大?我十四,名字,已經告訴過你了。”

他垂下眼皮,似感到有些不自在,須臾,才道:“那林.....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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