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舊情

舊情

突然聽見前邊傳來那清冷的嗓音,我一驚,回過神來,一擡眸,才發現幾步之外,就是我住的那間房的門前。幽深長廊裏,一直提燈走在我前方的聖君停了下來。

“方才,是您在說話?”

“不是我,還能有誰?”

說,說什麽?我一愣,反應過來:“聖君恕罪,草民知錯了,下次,絕不會再闖進您靜修之地,明日待我休息好了,就為你作畫。”

一片死寂。長廊裏,只餘下窗外的風雪呼嘯聲。

我大氣不敢出,卻聽“嘎吱”一聲,他擡手将長廊右側的窗戶推開了。

細雪随着寒風飄進來,身上雖披着厚實皮毛,我仍凍得打了個哆嗦,可聖君也不過穿着一件單薄白衫,卻像不知寒冷一般,望着窗外,“下雪了。”他低啞道,“那一夜,也下了雪。”

“那一夜? ”我迷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髒不知為何隐隐作痛,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腕部卻猝不及防地被扣住,被他抵在窗前。一只手撫上我的臉頰,将潮濕的發絲一把抓起,拇指卡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頭來,對上月光下那雙凜冽的藍眸。

“拿了一千金铢,你不應該過得很好嗎?臉怎會弄成這樣?”

一千金铢?

一陣寒風襲來,我的頭病突然發作起來。

如同每次發作之時,頭顱像被萬針紮刺,我疼得說不出話,腦子一片混亂,只顧緊咬着後槽牙,只怕自己一發出聲音,便會控制不住地哭出來。在家中我便是那樣,受不得疼,又不想喝多了曼陀羅湯上瘾,便生生熬着哭一整夜,害得養爹也守着整夜不眠。

嘴巴是忍住了,眼睛卻忍不住,淚水不争氣地溢了出來,順着臉頰往下淌,打濕了聖君掐着我下巴的手指。

他的手指一抖,掐得愈發用力,語速變得急促:“你哭什麽,是我說錯了嗎?你沒有拿嗎?可我明明親眼見你......”

我疼得想要錘頭,卻被他牢牢攥住了雙手。

他盯着我“是覺得冤枉、委屈嗎?那你和我解釋啊,我聽着!為何你前腳剛走,我便被抓,你拿着那一袋金铢登上馬車,回頭看我之時,心裏在想什麽?你說啊!”

“嗚...”頭痛欲裂,我哀求道,“放開.....”

“放開?”他似咬牙笑了,“休想。”

頭痛得愈發厲害,腦海深處像有什麽要翻湧上來,卻在此時,聽見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他手指一松,我便險些順着牆滑坐下去,循聲望去,是幾個紅衣祭司。

“聖君!”為首的那個看見聖君,立時加快了腳步,走到他面前,幾人都齊刷刷跪了下來,我認出其中兩個,便是送我進宮的,一個面相和善的胖子,一個神情陰冷的瘦子。

“聖君怎會來我們的寝舍?”

注意到我的存在,幾個祭司都不由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我夜半出來小解的。”我推開房門,沖進門內,伏在地上以頭撞地,只将自己撞得險些昏過去,頭疼才漸漸消減。我翻過來,仰躺在地上,閉上雙眼,腦子裏不住徘徊着聖君說的那番話。聖君以前是與我相識嗎?

還是和王上一樣都是認錯了人?

“已至月末,你們不是需本尊賜血嗎?”

我頭昏腦脹地胡思亂想着,忽然又聽見聖君的聲音。

“聖君竟主動來找我們?這可......”

“多謝聖君!我們這幾日正難熬得很,聖君肯定是看出來了!”

“多謝聖君體恤!這,這次可否.....多賜些?”

“是啊是啊,自從聖君堅持只許我們用那些十惡不赦的死囚作法器,我們遭受反噬的風險便大了許多,若是教皇知道.....”

“知道了,此次會多賜你們些,只要,你們把嘴閉牢。”

“多謝聖君,卑下們定不會亂嚼舌根.....”

外頭那幾位祭司的聲音受寵若驚,可不知怎麽,我還聽出一絲貪婪來,我爬起來,将門打開一條縫,扒着門縫瞧去,那幾名祭司趴在聖君足下,仰眸巴巴地望着他,神色如饑似渴,如同一群等喂的餓犬。

——賜血?

“那,請聖君移步祭壇。”

“就在這兒。”

“就在這兒?”

“你們要是不要?”聖君擡起手來,腕上竟已有了一道傷痕,鮮血滴淌,朝他們伸過去,仿佛要喂狗一般。

幾個祭司對視了一眼,竟都急不可耐地抓住他的手臂,竟真的競相舔食起他腕部的傷口來。

我捂住嘴巴,震驚地看着這一幕,卻見他側眸朝我看來,微微仰起了下巴,嘴角微牽,似笑非笑的,竟透着一股瘋勁。

我不知聖君為何要讓我目睹這一幕,心口被無形的手揪緊一般,悶痛得喘不上氣來,呆呆僵立在那兒,眼睜睜看他喂完了血,拉下袖子,揮了揮手,驅狗似的将那幾名祭司打發走,又扶着牆,朝我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走來。

我本能地将門關上了。

不知為何,雖與聖君素未謀面,我卻有些害怕此刻的他。

“開門。”他的聲音,在門後響起,森冷如外面的風雪。

“夜,夜已深了,聖君還不回去?”

“我身子不快,走不回去。”他一字一句,喘息沉重,“開門。”

我摳着手心,不敢開門,也沒應聲。

“砰“的一聲,門被狠狠砸了一下!

我吓得一個哆嗦,知曉聖君定是動怒了,雙手顫抖着拉開門闩,誰料一開門,他便迎面倒在了我身上,将我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聖君?”我抱着他,不知所措,喚了兩聲,他卻并無反應,閉着雙眼,面色蒼白如紙,連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想來定是白日被我害得走火入魔,晚上又失了血,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忙将他拖進房中,好容易才扶到榻上。

誰料還沒起身,我的手腕便被攥住,一瞬上下颠倒,我眼前一暗,竟被他壓在了下方,清幽的檀香氣息将我籠罩,我呼吸一緊,一擡眸,正對上一雙寒潭似的藍眸。

“聖,聖君?”我沒想到他竟是裝的,渾身僵住,不知所措地攥住了身下被褥,“聖君,這是做什麽?”

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聖君……你在逃避什麽,假裝什麽?彌伽,你這張臉,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這名字令我心頭一震。

難道,我與聖君以前真的認識?

可我一介平民,又怎會有機會與他這樣金尊玉貴的人相識?莫非,我是從宮裏流落到民間的嗎?

“方才你哭得那般厲害,是為何?”他撫上我臉頰,拇指刮去我臉上未幹的淚漬,落在我眼角處,輕輕摩挲,眼神竟柔和下來,只是暗沉沉的,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裏的水,“你想說什麽?是想解釋什麽?我聽着。哪怕你解釋不了,再說個謊言與我也罷,比你口口聲聲喚我聖君,假作不識要來得好。”

“聖君.....”我心慌意亂,“不敢欺瞞聖君,我,的确不認識您。”

眼角的手指一停。

他盯着我的眼,眸色更暗,古井裏的水洶湧着,似乎随時會傾下來,将我淹沒。

隐約感到自己說錯了話,我心裏突突打鼓,見他俯下身來,臉壓得極近,目光鎖着我:“你負我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與你重新開始,但你若再要如此對我,就休怪我……”

外頭突然響起了“當當當”的幾聲,将我吓了一跳。那是宮裏的更鐘,昨日半夜,我也聽見過這個聲音,很快,就會有巡夜的衛兵過來查房,确認宮人們有沒有私自外出。

“聖,聖君若被衛兵發現深夜在臣住處,要不要緊?”我試探性地小聲提醒,見聖君沉着臉,站起身來,回眸深深看了我一眼,也未再多說一字,便朝門外走去。

我關上門,心仍在急跳不止,思緒混亂一片。

重新開始.....負了他?聖君口中的那個人,或者說,不知是不是真的是我,過去與他,是舊情人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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