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戲雪

戲雪

腦袋又隐隐作痛起來,我回到榻上,頭疼難忍,下意識地将枕下的紅玉髓戒指拿出來,緊緊攥住。以往每次頭病發作,除了喝曼陀羅花汁,也便只有攥着它,能令我好受一點。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串敲門聲驚醒。

已是天亮了。今日,是不是要去替聖君畫像了?

将戒指塞回枕下,我匆匆起床穿衣,打開門,門口站着的是昨日來送過飯的女祭司。

她遞了食盒與我,卻未立刻離開,看着我低聲道:“你面色不佳,可是昨夜未睡好?”

想起她昨日還詢問我傷疤的事,我心裏一暖。這女祭司或許是這諾大的王宮裏,唯一會關心我的人。

我搖搖頭,朝她笑:“無礙。”

“我瞧見了入宮名冊,你姓泰,叫泰雪,對嗎?”

我點了點頭,心生疑惑,莫非這女祭司認識我,難不成是以前的街坊鄰居之類的?“怎麽了,教司大人?”

“沒什麽,只是你與我兒子年歲相仿,覺得你面善,心裏頭覺得……很親近。”她嗓音嘶啞難聽,可說的話卻令我生出一絲親切感,令我不由想起了養爹。

我好奇問:“您兒子呢,不在這宮裏嗎?”

“他早已不在了。”她搖搖頭,眼神黯然,似乎不欲多聊:“若你不介意,可以認我做幹娘嗎?”

我一怔,看她神色期待,實在不忍拒絕,“嗯”了一聲。

“太好了。”她激動地伸手握住我的手。

感覺她掌心極為粗糙,我垂眸瞧去,見她手背上滿是一個個扭曲的肉疙瘩,的确似是被火灼過造成的。

“您這是遭遇過什麽?”我忍不住問,她卻将手縮回了袖內。

“泰雪!”正當此時,走廊盡頭傳來一聲高喚,“泰雪,王上要召見你,命你随行去王家雪場為衆美人作畫,快收拾畫具。”

想起昨夜,我心裏一陣不安。我進宮不是為了給教皇和聖君畫像嗎,怎麽還要去畫王上的妃嫔?

手被捏了捏:“王上性情善變,喜怒無常,你可要當心些。”

“謝謝幹娘提醒。”我感激道。

可王命難違,去不去,自是由不得我。

“還有那聖君....昨夜我見他從你房中出來,神色不悅,雖然幹娘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但你切記,也千萬要對聖君敬而遠之。他曾被教皇囚在塔中三年,聽聞早就瘋了,如今看起來雖然溫和淡漠,但絕不是什麽心智正常的,以後為他作畫時,務必謹慎。”

囚在塔中三年?

我怔住,聽見那邊高聲催促:“還磨蹭什麽?”

遠遠望見宮城側門外那浩浩蕩蕩的隊伍,我将頭壓低,卻還是忍不住好奇觀望,騎着高頭大馬、身着銀甲的騎兵行在隊伍兩側,手裏皆牽着壯碩的獒犬,護衛着隊伍中間的馬車。這馬車構造頗為奇特,車身下不是車輪,而是木板制成的撬,這顯然是為了方便在高山雪地行進。不知下這麽大的雪,王上帶衆妃嫔出來是做什麽,那王家雪場又是什麽地方。

我心想着,忽然聽見一陣大笑,有男子的,亦夾雜女子的。

循聲望去,那在隊伍最前,身着毛領華服坐在一架底座頗高的撬車上的幾個人影,正是王上與他的幾位姬妾。

像是感應到我的目光似的,他朝我看來。

我垂下眼皮,攥緊了身上畫箱的帶子。

“賜坐,賜衣。”遠遠的,我聽見他的聲音,懶懶的,卻透着一種勢在必得的意味,仿佛我是一只正在被他追逐的獵物。

坐上暖和的轎辇,身上又被侍從披上了厚實的狐裘,可我的身上手腳卻都不住冒着冷汗。掀開轎簾,隊伍正順着山坡向下行進,那巍峨壯觀的山頂宮城在逐漸遠去。

忽然,一抹白影掠過我的視線。

那是一只白色的大鳥,看起來,像鷹。

繼而,我又看見了,鷹的後方,一座高塔矗立,頂層的一扇黑暗的窗戶中,有一抹白衣人影。一轉眼,落葉飄過,擾了視線,再眨眼看去,那人影已然不見了。那是.....聖君嗎?

暖轎裏擱了腳爐,熱烘烘的,我昨夜一宿未睡,胡思亂想着,不知何時墜入了夢鄉,被人猛拍了一下,才驚醒過來。

“還不下轎?沒畫下王上與美人賽雪的姿容,你可擔待不起!”

我連忙下辇,雙腳一落地,就踩進及膝深的雪裏,險些跪下。

不遠處,傳來震天動地的歡呼。那歡呼聲處,往前,赫然是一道長長的山坡,坡度頗為陡峭,王上正站在那雪坡上方,腳下綁着一對馬車下那種撬板,身側一左一右站着兩位美姬。

王上莫不是要從這兒滑下去?

我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可王上分明看起來身子不好,這麽冷的天氣胡來真的沒關系嗎?這些侍從臣子竟也不攔着他?

正如此想着,王上竟回眸朝我看來,笑了起來,他張開雙臂,鬥篷在風雪中上下翻飛,像一只要淩空起飛的鳥兒,可他身軀單薄,看起來就像随時都會被吹走一般。

“畫我!”

我一愣,不敢違命,立時取出畫具,在侍從我取來的小桌前跪在下來,剛拿起畫筆,便聽見女子們的尖叫,擡眼見他大笑着将身旁兩位美姬一推,雙腳一蹬,自那雪坡上滑了下去。

一筆勾完他的身影,看起來并不飄逸,倒像一只折翅的鳥兒。

“王上!”

看着他摔進雪裏,我拿着畫筆的手亦一抖,站了起來,卻見他一把推開去扶他的侍衛,自己站起身來,朝我看了一眼,我雖看不清他神色,卻覺得,他好似很不希望我看見他摔倒。

“王上,有白鹿,是祥瑞!”此時,忽然有女子驚叫一聲,果然,旁邊的樹林間,有幾只雪白身影一閃而過。

“拿箭來,本王要獵鹿!”

因王上執意獵鹿,隊伍翻過了幾座山頭,入夜風雪更大,隊伍在只好就近在附近的山谷裏紮了營。聞得營帳外歡聲笑語陣陣,我整理好畫具,将簾帳掀開一條縫。

篝火周圍載歌載舞,王上斜倚在軟氈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美姬們身着輕紗,露着肚皮,扭擺腰臀,跳着我從未見過的異域舞蹈,我心覺新奇,忍不住也将這一幕畫了下來。

“畫師呢?本王要瞧瞧今日的畫。”

忽然,醉醺醺的聲音飄進耳裏,我一擡眸,正巧與火光後那雙迷離的醉眼撞上,心裏咯噔一跳。

心裏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可王命自然推脫不得,我只好将今日的畫恭恭敬敬的呈到他面前。

“王上贖罪.....臣,沒畫出您萬分之一的英姿。”

“誰說畫的不好,我瞧着好極了。”他拿起他賽雪的那張,卷了起來,又看了看下面那張我方才畫的,竟鼓了幾下掌,“好一個荒淫無度,只知玩樂的王,母尊看了,定十分欣慰。去,把這張裱起來,日後便挂在正殿中。”

“王上醉了。”旁邊的侍衛彎下腰,“臣扶你進去歇息?”

“本王未醉!”他一腳将侍衛蹬開,只看着我,“阿雪畫得甚好,本王很滿意,賜酒!”

一杯酒被呈到眼下,紅澄澄的,腥氣直沖鼻腔,多半是今日王上剛獵得白鹿制成的鹿血酒。我不善喝酒,可自然不敢拒絕,只好摘下面具,便聞得周圍美姬倒吸涼氣,低低議論。

“好駭人的疤.....”

“可惜了,本來長得還挺俊俏.....”

”方才誰在說話?拖去雪地裏,把衣服扒光!“

“是她!”

“不是我,王上饒命!”侍衛們抓起一名美姬,撕扯起她的衣服來,我大驚,膝行向前,攥住了王上的衣擺。

“王上何必如此?臣這臉本就吓人,何必為臣遷怒他人!”

他滿含戾氣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便柔軟下來,揮揮手道:“罷了,放了她吧,容她自己走回宮裏去。”

這冰天雪地,放人走回去,不消片刻,便會被凍死。

我攥住十指,不敢再多言,想起幹娘的話來。

這新王喜怒無常,果然也不假。

一杯酒被呈到眼前,紅澄澄的,腥氣直沖鼻腔,多半是今日他獵來的白鹿的鹿血制成的酒,一聞便知酒性極烈。我不善飲酒,卻也不敢惹怒王上,接過來,一飲而盡。

甫一入喉,面龐便灼燒起來,頭重腳輕,一回到帳中,我倒頭便昏睡過去。朦胧間,身子好像被擡了起來,冷風襲來,須臾,又暖和起來,落到了柔軟的墊子上。我想睜眼,可眼皮卻沉重極了,臉上襲來微微癢意與混着酒氣的灼熱氣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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