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訣別

訣別

“彌伽.....彌伽!”

夜半,我被他的聲音驚醒,睜開眼,才發現他眉心緊蹙,眼睛卻是閉着的,竟是在夢呓。便是我躺在身側,他也會做這樣的噩夢嗎?

可我們之間橫亘着他母尊以我阿娘阿妹的命劃下的天塹,注定無緣。

待你飛升,我便要尋你母尊,報這不能不報的血海深仇......此行,恐有去無回,即便能僥幸不死,我亦不會選擇活下來,不想誤了你,也不想往後餘生,日日受着內心煎熬......早在十四年前,我就該死了。

多活了十四年,還能再見到你,是我此生至幸,卻是你的不幸。

我伸出手,想要撫平他的眉心,他卻倏然睜開了眼,我沒來得及縮回手,就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他急喘着,仿佛是自噩夢中驚醒,眼神渙散地盯了我好一會,起身下榻,自榻下取出了什麽。

看清那竟是一副玉白的腳铐,我搖搖頭,縮起身子,卻被他抓住了腳踝,強行铐上。将我攬到懷裏,撫着我腳铐,他呼吸才平複下來:“我做噩夢了,夢見你又不見了,別怪我,好麽?”

我閉上眼,抑着眼淚:“你何苦這般強求?有意思麽?”

“我便是要強求,你當如何?”那林攬緊我,竟然笑了,手指摩挲着我腳踝上的玉枷,“曾有三年,我亦戴着它。”

我的心一陣絞痛,垂眸看向他的腳踝,他戴着一對純金腳镯,看不見是否留有傷痕。

“是你的母尊......”

“對,她親手铐上的。為了逼我在此專心修煉,絕将我鎖在這塔裏,不許任何人靠近。起初我因為你,險些瘋在這裏,後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便也慢慢想通了,我天生如此,又身在此位,成神是我唯一的出路。如今有你與我雙修,這條路,我便也更有勇氣去走。”

我忍不住問:“等你成了天神,頭一件事,會做什麽?”

他靜了一瞬:“替母尊,彌補她犯下的錯。”

我蜷起十指,盡力保持語氣平靜:“她這般對你,你不恨他?”

“恨.....恨不起來。”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在我很小,尚在天竺時,她處境艱難,卻對我呵護有加,逃出天竺時,也沒有将我抛下。我忘不了那時的她。母尊,雖然可恨,卻也是個可憐之人,我想幫她。”

我咬住牙,點了點頭。

那林,你深愛她啊,一如我愛我的阿娘。

“對了,你阿娘呢?當年吃了我的血,病可治好了?如今可還安好?”

我無法呼吸,強笑道:“安好,多虧了你,她身子康健。”

“那便好。待我飛升後,我陪你,去見她一面。”他在我耳邊呢喃。

我深吸一口氣:“那林,日後你成了天神,自有天神的使命,而我是凡人,也有凡人的命。”

“與我雙修過,你怎會還是凡人?”他聲音一沉,握住我的手腕,翻面朝上,拇指按在我脈搏處,只見我皮下竟微微泛起一絲亮光。

“這是.....”我睜大眼。

“靈脈。”他吻了吻我耳根,“就算母尊想不答應你做我的神妃,也不成了。你的體質,正宜與我雙修.....我們天生一對。”

說罷,他低下頭來,又覆住我的嘴唇。血腥味在齒間四溢,意識到他在喂血,我一驚,轉頭避開,被他捏住了下巴:“咽下去。”

我咳嗽起來:“你做什麽?為何要喂我你的血?”

“多喝些,你就能百病不侵,長生不死,永生永世,與我相伴。”

下巴被他用力捏開,被他的舌尖侵入口內。

我咳得眼淚直流,唔唔地抓撓他的手,可無濟于事,直至我終于将他的血咽入肚裏,呼吸平複下來,捂着我嘴唇的手才緩緩松開。

拇指輕輕刮去我唇角的血,他又将我抱了起來,使我面對面地盤坐在他身上,又開始新一輪的攻城掠地。天昏地暗,不知換了多少種姿勢,又過了幾個晝夜,我們交纏着不曾分開。不知是何時昏迷過去的,醒來時,我全身發燙,血液仿佛要沸騰起來,胸腹劇痛。

睜眼只見那林扣着我的手腕,神色緊張——

我的脈搏至小臂上,竟若隐若現地蔓延着灼紅的紋路。

“怎會如此?為何與我雙修,也會遭到反噬?為何喂血沒用?”

喉頭發脹,一陣翻湧,我嘔出一口血來。

紫紅色的,是他喂給我喝的血。

“彌伽,你等我,我這去尋母尊救你!”他一把抱起我,扯下彩幡将我裹住,沖向殿外,正當此時,外邊傳來一聲高喊:“教皇駕到!”

我一驚——我終于可以見到那女魔頭了?她是來讓我給她作畫的,還是來找那林的?石門被推開,我捂住嘴,頭一縮,将臉埋到他胸口,只露出一邊眼睛,窺向外面。塔外的廊橋上,兩排祭司齊刷刷跪着,當中一抹纖長的身影立于清晨的朝霞前,身着深紫繡金的華服,長長的白發随風飄舞,容顏絕世,比十四年前還要年輕,看起來竟然只有二十出頭,一眼望去,超凡脫俗,真真宛如天女下凡。

可她的神道,踏着的是累累屍骨。

“那林,乖兒子。”她盈盈笑着,“母尊聽說,你親自挑了個神妃,便想來瞧瞧,是何樣的女子,竟讓你這頑石動了心。”

那林攏在我後頸的手緊了緊:“我挑的神妃,并非女子,但我與他,已雙修過,他靈脈已生,母尊不是一直希望我有個神妃,助我突破飛升關隘?他就是合适的人選。”

“哦?你已與他雙修過了?”

那女魔臉上的笑意微凝,看向那林,目光又落到我身上。

我心知我臉上有疤,又已過了十四年,她不大可能一眼便能認出我是十四年前跳崖逃生的那個孩子,卻仍感到一陣心悸。

恨懼交加,我又止不住咳嗽起來,指縫滲出血來。

那林呼吸一沉,攥住我捂嘴的手,手腕翻面向上:“只是他不知為何遭了反噬,我喂了血也無用,”他咬牙,艱難啓齒,“求.....母尊救他。”

我擡起眼皮,見那女魔垂眸掃過我的手腕,細長的眉梢微微揚起:“這便是你先斬後奏的惡果。母尊是不是告誡過你多次,修我教之道,要格外謹慎,稍有差池,就容易走火入魔,遭到反噬?你已是近神之軀,體內靈力磅礴,若不知節制,他一個普通人如何承受得住?”

這話說得直白,那林的頸根耳際,登時漫上一片紅暈。

他低下頭,顯是感到羞赧:“是,孩兒知錯了。求...母尊救救他。若母尊治好了他,容他與孩兒在一起,母尊以後要孩兒如何,孩兒都願意。”頓了頓,他又道,“但若母尊見死不救,便恕孩兒,不孝了。”

“你這是在威脅母尊嗎?”

“不敢。”

一陣沉默過後,那女魔頭竟輕笑了一聲。

“母尊可以救他,但有個條件。”

“什麽?”

“你既與他雙修過,突破最後關隘,便在眼前。你閉關三日,定能飛升,三日後,你以天神之軀,來迎娶你的神妃,母尊會為你們舉辦盛大的婚典,昭告日月,令普天同慶,如何?”

飛升,就在眼前了?

我擡眸看向那林的臉,喜悅又悲傷。

我撫上他的臉頰:“那林,聽你母尊的話,閉關吧。我害怕,我不想死,讓你的母尊救救我,只要能活下來,我答應,和你在一起,做你的神妃,好不好?我等你,以天神之軀,來迎娶我。”

他一怔,垂眸看向我。

我望進他那雙藍眸裏,只恨不能望上萬年。

“好。”他擁緊了我,激動不已,望向那女魔時,眼神卻還有些猶豫,“母尊,他若出什麽事,便是令天翻地覆,我亦在所不惜。”

那女魔斂了笑意:“母尊自當盡力。三日後,你便是天神,即便母尊能力有限,沒能救得了他,你擁有神力,難道還救不了他嗎?”

那林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他眼神才沉定下來。

将我一路抱到那巍峨的聖殿前方,那林才肯放我下來。我随紅衣祭司與那女魔走入門內時,聽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彌伽!”

門在眼前緩緩合上,我揚起唇角,凝目看着漸漸合攏的門縫間他的臉,深深印刻在腦海裏。

這最後一眼,你千萬要記得我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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