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真相

真相

“你們帶神妃去泡藥浴吧。”

聽見那女魔的聲音,我回過頭去,将頭壓得低低的,從發絲間盯着她的背影,十指攥緊。似是感覺我的目光一般,她忽然轉過身來,伸手挑起我的下巴。我垂下眼皮,任她打量,不知她是否認出了我來,心髒緊繃起來,卻感到下巴的手指很快挪開來:“可惜了。若無這道疤,你應當是個美人,與我兒一同留在畫像上,也算相襯。”

——想是沒認出來。我松了口氣,低頭道:“臣生的醜,的确配不上聖君,教皇若想令擇神妃,臣絕不敢有異議。”

“罷了,誰讓我兒喜歡你呢。”她笑嘆一聲,竟也沒有為難我的意思,轉身上了前方的階梯。我盯着她的背影,牙齒咬出血來。

浸入浴桶中,胸口的疼痛漸漸緩解,我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頭皮似被什麽輕輕掠過,像是一把梳子。

我擡起眼皮,回眸看去,對上一雙神色溫柔的眸子。

“幹娘?”

她在唇間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這浴室門外有人。

“小聲些。”她低低道,解下面紗,露出一張布滿扭曲傷疤的臉,那臉像是被火灼過,根本分辨不出原來的面貌,凝眸看着我,“還認得我嗎,彌伽?過去是我待你不夠好,你不記得我也正常。”

我盯着她看了半日,終于認出她是何人。

她竟然是......彌家的大夫人。

“大夫——”我剛剛驚呼出聲,就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我壓低聲音:“你沒死?”

我以為,那天晚上,除了我和彌蘿,彌家再無人活下來。

她又戴上面紗,一面為我洗頭,一面在我耳畔低低道:“那日我重傷昏迷,本來也以為自己死了,卻又被火灼醒。一醒來,就看到了我兒女死不瞑目的屍骸.....那一刻,我便發誓,若能活下來,餘生一定要為我的心肝寶貝複仇。蒼天有眼,我命不該絕,僥幸活了下來,加入了教會,裝作信徒。因我能熟記教義,做事麻利,又守教規,得以混到了使女的位置,能接近那女魔頭。這聖殿中,不止我一個想要那女魔頭和那些長老死的,可我們還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我心頭一悸:“你在這裏,見過彌蘿,是嗎?”

她為我梳頭的手僵了一僵,點點頭。

我喘不上氣來,問:“她.....走得痛苦嗎?”

大夫人沉默了一陣,才道:“本來,她與你一樣,是要成為神妃的。”

“什麽?”我驚住。

大夫人搖搖頭:“是那女魔頭定的,那幾年,聖君被關在塔裏,據說是得了瘋病。那女魔頭把彌蘿養在這聖殿裏,封她為神妃,本來打算在彌蘿滿十八時,将她嫁給聖君,可她剛滿十七歲,就與這裏的一位男祭司生了私情,兩人還有了肌膚之親,相約私逃,我幫了他們,可他們卻還是在逃走的當夜,被發現了......”

說到這裏的,她的話戛然而止,似是不忍再往下說。

我心如刀割,攥住她的手:“後來呢?”

“那女魔頭發現彌蘿被破了身,勃然大怒,将那祭司和彌蘿都關了起來,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只是那日不久後,聖殿神龛的人骨供燈,就多了兩盞,一盞是男子脊骨做的,一盞.....是少女。”

我從桶中蹿起:“我要殺了她.....”

“別沖動!”她将我按回水中,”你赤手空拳,如何殺得了她?”

“有什麽法子可以殺那女魔頭?”

“用毒。”她一邊為我梳頭一邊附耳低語,“我在這裏待了這麽些年,識得了這裏的一位資歷極深的祭司,他與我同病相憐,多年前兒子被選中做了祭品,便卧薪嘗膽,潛伏在教中伺機複仇。他研制了一種特制的蠱毒,只需一點,就能毒死這些身懷靈脈的邪教徒。你聽我說,那女魔頭和她的信衆們修煉邪功,多年來都依賴聖君的血來淨化反噬,只要你對聖君下毒,那女魔頭和她的信衆就能.....”

“不!”我低呼出聲,“我絕不會對他下毒,利用他來複仇。”

“為何?”她皺起眉心。

大夫人顯然不知道我和那林的過往,和他的感情,我亦無法開口,告訴她,我深愛着仇人的兒子。我攥緊拳頭,只道:“我和聖君接觸過,聖君.....很善良,是個好人,與他們不同。”

“他是那女魔頭之子,是你的仇人之子,況且都說他已修煉成了不滅金身,就算是下毒,也毒不死他。”

“你不了解他。”我搖搖頭,“總之,我絕不會利用他來複仇。沒有別的法子嗎?我成了神妃,有機會接觸那女魔頭。”

“你不願意對聖君下手,便沒法置他們于死地,趁早離開這兒。今夜子時,我便會想法子和你混出去,送你離開這兒。”

“我不走,大夫人。不殺了他們,以後還會有個千千萬萬個阿娘和彌蘿。彌氏全族,都慘死在他們手上,不為家人報仇,我心難安,一人茍活下去,又有什麽意思?就沒有別的法子嗎?”

她沉默了許久,才長嘆一聲:“為何神妃,偏偏是你,偏偏是彌蘿?”

“什麽意思?”我疑惑道。

“成為了神妃,他們也會吸你的血,将你的血吸食殆盡!這就是我要送你走的原因,彌伽....若你不是我彌家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我會毫不猶豫的利用你。你若留在這兒不肯走,只有慘死的下場。”

我心下一悚:“為何成了神妃,他們就要吸我的血? ”

是因為我和那林雙修過,生出了靈脈嗎?

“你無需知道那麽多,聽我的,離開這兒便好。”大夫人放下梳子,便要起身,我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我說了,大夫人,我不走。若能用我一命,為家人報仇,也換得此後無數人活命的機會。我求你,利用我,當殺他們的那把刀。”

她久久地凝立在那兒,淚水落在我手背。

“你可知,我方才對你講那些,其實就是動了利用你的心思,你這傻孩子。”她扭過頭,淚水淌過被烈火灼過的扭曲面容,驀地跪下來,捂住了臉。我從後邊抱住了她,想象着她是我的阿娘。

若我的阿娘在世,想必也會與她一般,為了向仇人讨債,隐姓埋名,孤注一擲。

待拭幹淚水,她才回過頭來,低聲道:“那祭司與我說,荼生教供的那所謂的神祇,吞赦天尊,就是曾經摩達羅國的國教,占婆教的教主。他于飛升成神之際,被和他雙修的明妃,也正是聖女暗殺。他雖未飛升成神,可屍身裏已生出舍利,那舍利中蘊藏着豐沛的神力,聖女将屍身盜走,叛出了占婆教,成為了被占婆教快要屠殺殆盡的荼生教的聖女,帶領殘餘教衆來到了古格,将占婆教教主的屍身葬在了蘇樓山心。

這些年,她與那些長老們想借舍利中的靈力修煉,可那舍利中除了靈力,也蘊藏着占婆教主臨死的怨念,凡是用他舍利修煉的教徒,皆會被惡詛侵蝕,他們稱之為‘業力’,其實就是占婆教教主的怨念。只要膽敢染指舍利,便會遭他的怨念啃噬,便如中慢性劇毒,輕則傷及皮肉肌骨,重則當場橫死。”

我聽得全身發冷:“那,那林.....”

“聖君是他們修煉的爐鼎。他是占婆教教主與聖女的親子,又遺傳了那教主的天生靈脈,一身神血,故而能承載靈力而不受反噬,可通過他修煉的聖女與長老們,仍然逃不過業力侵蝕,所以他們四處尋找能夠替他們吸收業力的替身,也就是中元節出生、命盤坐陰的孩子獻祭,這些孩子被耗死了一個又一個,皆因體內并無靈脈,吸收不了多少業力,可一旦成了神妃,與聖君雙修過,體內就會生出靈脈,他們若吸食了神妃的血,就能化解體內的業力,飛升成神。”

好一會,我才消化她所說的這些話,一個可怕的猜想自心底升起:“如果,如果他們成功,那林會如何?也會,飛升嗎?”

她搖搖頭:“等聖君飛升之際,他們就會把他一口氣吸幹。但誰讓他是那女魔頭的孩子?雖然可憐,這就是他的命。”

腦中一聲驚雷,炸得我心肝俱裂。

“所以……是假的……”想起那女魔頭哄他閉關三日的話來,我渾身發抖,“她騙他的,我要去告訴他……”

大夫人一把将我擁住,死死捂住我的嘴:“彌伽!彌伽,來不及了,聖君已然閉關,殿外重重把守,你又在這聖殿中出不去,根本不可能見到他!而且他空是個承載靈力的容器,可沒有修煉過荼生教的功法,就是個柔弱無用的擺設,每隔一段時間,那女魔頭就會把他的靈力吸走大半,他根本沒有力量對抗那女魔頭。知道了又如何?他能做什麽!”

我咬住她的手,才不致自己痛哭出來。

那林只知道他的阿娘對他寄予厚望,逼他修煉成神,又哪裏知道,這厚望的背後,是一張布滿了貪婪蜘蛛的大網,将他的一生困在了裏面,它們一點點吸食他的血肉,直至将他吞噬殆盡,屍骨無存。而我,親手把他往那張網裏推了一把。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突然,腦子裏掠過一道閃電,将我混亂的思緒照亮。

我被帶來此處,那林被支走……

原來如此。原來那女魔頭已知道了我是誰,

那麽,為今之計,只剩下一個辦法,能救那林。

“大夫人,我…已與聖君雙修過,已經有靈脈了。”我看着她,深吸一口氣,盡力保持平靜,“你方才說,他們要吸神妃的血才能化解業力,那不就是,要吸我的血嗎?”

“你已與他雙修過了?”大夫人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我點了點頭。

“所以,那女魔頭才要支開聖君,把我帶到聖殿裏來……大夫人,我,已經活不成了。把毒藥,給我吧。”

她倏然站起來,踉跄幾步,扶着牆才站穩:“我這就去取。”

“大夫人。”我叫住她,“勞煩你,我宮中寝居的枕頭底下,有一枚紅玉髓的戒指,請你将它一并取來,我想,戴着它走。”

門被關上,我伏在地上,蜷成一團,靜靜等着。

過了一會,門外,忽然傳來數人的腳步聲,宛如死亡的喪鐘。

“送他去祭壇吧,長老們和教皇都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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