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緋紅

第93章 緋紅

星艦中控光幕上出現了一道一道仿佛裂痕的雪花紋,原本的直線俯沖姿勢也出現了彎折,整個星艦就好像一只喝醉的大鳥,在昏黃鏽紅的天幕上搖搖欲墜。

艾略特·萊茵道:“準備緊急跳出!”

他的聲音發悶,像是被裝在罐子裏狠命搖晃之後破碎的罐頭。

楚辭大聲喊:“暫時不用!別着急!”

他的精神力網從星艦中控上退出來切換成手動駕駛,操縱杆的靈敏度比不上精神力操縱,加上控制系統被幹擾,楚辭已經将操縱杆拉到了最大,但星艦墜落的的速度絲毫不減,整個艦艙都充滿了內部系統的警報聲,艾略特·萊茵喊了句什麽但是楚辭沒有聽清,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操縱杆和星艦之外被他的精神力場所探測到的地方。

忽然,中控光幕上紛亂的雪花紋靜止了一瞬,閃屏反複的在完整屏幕和錯亂之間切換,就在這短暫的幾秒內,楚辭一下将操縱杆推了回去,原本正在墜落的星艦一下子因為尾部推進器的打開而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鬥,最終維持着一個微妙的平衡姿态,向下俯沖——

一直俯沖,接着像是撞到了什麽東西,星艦開始劇烈颠簸,艾略特·萊茵和沈晝都聽見了一陣刺耳摩擦聲,仿佛什麽硬物被強行撕扯、割裂、嵌入其中。

可是十幾秒後,星艦靜止了。

艦體還在顫抖,給人的一種顆粒感很重的抖落感,艾略特·萊茵連忙看向舷窗之外,就參照物不動,星艦真的停了。

楚辭解開駕駛位上的安全扣,那玩意對他的身形來說有些偏大,在他脖子上勒出一道深深紅痕,看着跟上吊未遂似的。他從駕駛位上跳下來,回頭一瞥見沈晝臉色蒼白,不由問:“還好嗎?”

沈晝搖了搖頭,心裏想的卻是,以後堅決不能再坐這家夥開的星艦!

艾略特·萊茵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在深喘了幾口氣才扯開安全扣,道:“剛才怎麽回事?”

楚辭道:“有個類似于頂樓平臺的空地,我就降落在上頭了。”

“你這哪叫降落……”艾略特·萊茵苦笑道,“完全是強行停泊,但凡是缺一點經驗和技術的駕駛師恐怕都不敢這麽幹吧?”

“害,”楚辭走到舷窗邊,“我也就第二次開星艦,以後多開幾次就熟了。”

艾略特·萊茵:“……”

窗外的空氣看上去渾濁好像剛剛倒進去一袋水泥的攪拌機,楚辭猶豫道:“感覺這地方不太像适合人住的樣子?”

“但這裏确實不是死星。”艾略特·萊茵簡短的說了一句,從星艦尾部的儲存倉裏找出三個巨大的背包提過來,“背着,裏面有幾乎荒野冒險一切需要的東西。”

“但是霍姆勒比荒野危險一萬倍,所以我們得加倍小心。”

他們分別拿起背包背上,楚辭因為三個人裏最矮,那背包在他背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龜殼。沈晝不忍心道:“要不我幫你背着?”

楚辭道:“然後有危險我要用什麽的時候我再叫你?那我不就涼透了嗎。”

沈晝:“……有道理”

楚辭用力一拉,打開了艙門。

迎面撲來一股濃郁的嗆鼻味,楚辭下意識想要咳嗽,艾略特·萊茵遞過來一個過濾面罩,道:“這裏的污染很嚴重,長時間呼吸這種空氣恐怕會對人的身體造成不小的損害。”

楚辭戴上面罩走出艙門。

紅色的天空像是一層一層經年生出來的鐵鏽,堆疊着昏黃的雲,肮髒而壓抑。沙塵呼嘯着從四面八方席卷來,帶起碎屑和垃圾到處游走,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在一幢似乎已經廢棄多年的樓頂,從這裏遠眺,可以看見深紅粘稠得幾乎發黑的天際線,仿佛陳年凝固的血跡。

遠處也有一塊一塊的破爛建築,有或蜿蜒或筆直的街道,更多的是大大小小堆積成山的垃圾,像災後的廢墟。而這種景象延伸到某個地方忽然戛然而止,楚辭從背包裏翻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一個望遠鏡,他朝着那邊望過去,只看見一片荒蕪如死的焦黑。

他拿下望遠鏡,低頭看着腳下廢棄的樓房,發現這樓的主架構好像是鋼筋,而破裂開來裸露在外的牆體,竟然是混凝土造?

這得多古老了……

艾略特·萊茵從星艦上跳下來,剛準備把已經失效的智能終端收了,一低頭瞥到星艦的底部,大概是因為降落的時候慣性太大,推進器的一部分甚至卡進了樓頂的裂縫裏。而星艦距離樓體邊緣不到三米。

這并不是運氣好壞的問題,需要強大精準的控制和感知才不會出錯……但凡星艦再擦出去哪怕一丁點,就會機毀人亡。

艾略特·萊茵想起星艦剛穿破大氣層不久的時候楚辭問他,霍姆勒竟然還有超過三十米餓建築?

現在他們所在的樓頂應該是超過三十米的,也就是說他在還在幾千米高空時就已經感知到了地表的情況,這得是範圍多廣闊的精神力場才能做到?!

他擡起頭,楚辭正在背包裏找皮筋紮頭發,一邊找一邊頭也不擡對沈晝道:“回去就剪。”

沈晝笑眯眯道:“長頭發多好看?Neo上次通訊後給你定做了好幾件裙子呢。”

楚辭:“……”

他假裝沒有聽到沈晝的話,轉頭去問艾略特·萊茵:“現在去哪?”

艾略特·萊茵看了看天空,道:“看樣子過一會又要來沙塵暴,我們得先找個地方躲躲。”

“那星艦怎麽辦?”

“我會放信號彈,”艾略特·萊茵道,“等沙塵暴結束了會有人來接應,是我提前聯系的向導。”

楚辭皺眉:“霍姆勒不是用不了智能終端嗎?你怎麽提前聯系好他的?”

艾略特·萊茵壓了壓頭上的帽子,道:“我來過這裏。”

他說着,将一個閃光信號彈放上了天空,極其耀目的光在空中閃爍了幾秒後才緩緩消失,三個人從舊樓的樓頂往下走,楚辭問道:“如果他妹看到怎麽辦?”

“我會每隔三個小時在同一個地方放一次,”艾略特·萊茵道,“而且我們提前約定過時間範圍,這幾天他會特地注意信號彈。”

從樓頂下來之後,楚辭越發能感覺到這幢房子的古老——不僅沒有用現代通用的記憶材料,甚至連承重結構都和他在地球上時候見過的一樣。

他疑惑道:“這房子是什麽時候的?”

艾略特·萊茵含糊的道:“應該已經很久了吧。”

他們剛剛找到一面還算完整的擋風牆,天空上的雲就開始慢慢聚集,最後彙聚成一個土黃色的旋渦,天色逐漸暗下來,給整個星球都蒙上一層暗紅血光,就像某種不詳的征兆。

接着巨大的風流卷起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在空中掠過,呼嘯低吼,怪獸咆哮似的。原本就暗黃渾濁的空氣此時更是混沌不請,像有什麽邪祟要降臨。

“這種天氣在霍姆勒很常見,”艾略特·萊茵低聲道,他的過濾面罩上已經蒙上一層沙塵,“而且持續的時間長短不定。”

但是他們運氣還算好,沙塵暴只持續了半個小時風就逐漸平息了下來,一個小時後天上的濃雲散去,又恢複了猩紅的顏色。艾略特·萊茵看了眼手腕上的機械表,道:“再等兩個小時,如果向導還沒有來,我就放第二個信號彈。”

楚辭忽然道:“有人上來。”

他和沈晝同時掏出了槍,艾略特·萊茵卻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幾分鐘後,樓梯的方向傳來一道沙啞難聽的聲音,和垮掉的風箱茍延殘喘無異,“我說,你可真會挑地方。”

艾略特·萊茵神情一松:“是向導。”

楚辭收起了槍,破爛樓梯的拐角慢慢悠悠走出來兩道人影,前面那個瘦而矮小,佝偻着腰,似乎是個駝背;後面那個卻要高壯很多,一頭亂草般的頭發,垂在身側的手像厚重的熊掌。

艾略特·萊茵颔首道:“很好,你來的很準時。”

駝背道:“我從來不白收錢。”

他說起話來就像喉嚨裏卡了一口陳年老痰,總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不舒适感。

“咱們最好趕緊走,這裏可是11區,距離漆黑之眼太近了。”他說着往前走了幾步,楚辭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他應該已經上了年紀,幾乎沒有什麽頭發,因為從額頭開始一直到半個後腦勺的皮膚都像是融化之後又凝固的蠟,粉紅色,凹凸不平,或者更像是大腦直接裸露在外。靠近脖子的地方稀稀拉拉的趴着幾撮頭發。而他只有一只眼睛,另外的一個眼睛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裏面的是被燒焦壞死的皮層。

“等等,”艾略特·萊茵道,“樓頂還停着我的星艦。”

“達奇,去把他的星艦搬走,”駝背轉身拍了拍身後那個高壯大漢的胳膊,“我先帶他們回去。”

叫達奇的大漢一言不發的爬上了通往樓頂的梯子,駝背甕聲道:“你支付的定金裏可沒有存放星艦這一項,得加錢。”

艾略特·萊茵應了聲“好”,語氣裏沒有什麽猶豫的成分。

駝背轉身往樓梯口走去:“走吧。”

艾略特·萊茵對楚辭和沈晝道:“這是我們的向導費頓先生,剛才那是他的兒子,達奇。”

面容醜陋的費頓頭也不回道:“叫我老費頓就行。”

楚辭跟着他走下樓,同樣發這幾層完好的升降梯井也是現代完全不會再采用的古老模式,大概是因為他的腳步慢了,老費頓回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有什麽問題?”

“我只是好奇這幢建築的年份。”楚辭道,“看樣子好像很古老了。”

“災厄紀之前的房子,”老費頓慢吞吞道,“能不老嗎?”

“災厄紀之前?”楚辭驚訝,萬萬沒想到這顆星球的歷史竟然會這麽“悠久”。

老費頓瞥了艾略特·萊茵一下,聲音裏透着濃郁的諷刺:“你從哪裏找來的小姑娘,帶她來這裏送死麽?”

艾略特·萊茵淡淡道:“這孩子比你想的要厲害些。”

“瞧瞧你們這些外面的人,”老費頓嘎嘎的笑了兩聲,難聽的好像踩死了一只鴨子,“我在霍姆勒生活了快三十年,見過不少和你一樣的家夥,最後下場都很慘。”

他用僅有的一只眼睛,将沈晝和艾略特·萊茵打量了一遍,沈晝背着巨大的背包,穿了襯衫長褲和雇傭兵最喜歡的長筒作戰靴,看上去挺拔而英俊。老費頓對他道:“年輕人,如果不是有我,像你這樣,在霍姆勒活不過三天。”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出了舊樓,街道——如果還能稱之為街道的話,這裏的空氣比舊樓的樓頂更刺鼻,還伴随着陣陣惡臭,就算是過濾面罩也抵擋不住那股令人眩暈的腐爛味道。

道路兩旁的垃圾堆成了小山丘,生出顏色斑斓的黴菌,一只人腦袋那麽大的灰老鼠在路中央停了幾秒,見有人過來才邁着悠閑的老爺步踱回剛剛打好的洞裏。

而行走在這樣的路上,血紅的天空就會顯得更渾濁,更像是沾了髒污的血,沉沉的兜頭蓋下來,壓得人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要溺死在末日一樣的絕望裏。

時不時地,楚辭還可以看見了路邊有連排的平房,似乎曾經是店面,甚至在某個路口轉彎的時候,他捕捉到一根屹立在垃圾堆裏,想要拼命冒頭的交通燈。

這一切都昭示着霍姆勒曾經是個秩序正常的星球,可是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它成了現在這樣?

“霍姆勒能存活到現在是個奇跡。”老費頓的聲音忽然響起,楚辭詫異的看向他,他臉上唯一還正常的五官就是嘴唇,逆着粘稠鮮血一樣的紅光,楚辭只能看見他的下巴,這時候他幾乎是個面容完好的正常人。

可是下一秒,他那張恐怖的臉就從紅光裏探了出來,惡狠狠道:“垃圾,這裏的人只能靠垃圾生存,垃圾是外面的人給予的施舍和饋贈,是我們這些可憐蟲活下去的希望!”

楚辭平靜的道:“你可以選擇離開。”

“有人可以,”老費頓道,“但是我,我不會再回到聯邦!”

楚辭和沈晝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是聯邦人,而老費頓似乎也沒有為此解釋一二的意思,只是目光古怪的看了楚辭一會,道:“霍姆勒原本是個很普通的工業星……幾百年前。”

他只說了這一句就反問楚辭:“知道什麽是漆黑之眼嗎?”

楚辭點頭:“知道。”

老費頓道:“漆黑之眼就是霍姆勒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的罪魁禍首。”

“我剛才在樓頂,看到那邊什麽都沒有,”沈晝指了一個方向,“連地表都是黑色的,那裏——”

“那就是漆黑之眼,”老費頓冷冷道,“阿瑞斯·L的星艦墜毀的地方。”

沈晝怔了一下,下意識問:“誰的星艦?!”

“大名鼎鼎的阿瑞斯·L,霧海星域的開拓者,歷史上最偉大的冒險家……”老費頓咧着嘴笑了,笑得幾分惡劣嘲諷,“霍姆勒是他的埋骨地,名垂千古的人物,竟然葬身于一個堆滿了垃圾的小行星,哈哈!”

“可是阿瑞斯·L不是應該死于未知病毒感染,死在聯邦的療養院裏——”

“誰看見了?”老費頓诘難似的反問,“他們說他死于病毒感染,一切資料都沒有公開,他就是死于病毒感染了,我們只看到了結果。”

沈晝還處于震驚之中,楚辭問道:“可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也是來霍姆勒之後才知道的。”

他看着楚辭,呼嘯的風沙把老費頓稀疏的頭發扯的亂七八糟,他的喉嚨裏也像是堵了沙礫,聲音嘶啞難聽,實在不适合講故事,但是那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驚心動魄的平靜。

“阿瑞斯·L……他們那一代被稱作‘黃金一代’,多少偉大人物都在那個時代誕生,傅淮、汝焉兮、雲照、拉斐爾·白蘭,還有阿瑞斯·L,但他是他們中活的最久的一個,一直到銀河歷的開端,他還以165歲高齡指揮着探索艦隊為聯邦開拓新的疆域。”

“但他的星艦就是在這墜毀的,沒人知道墜毀原因。但當時霧海的移民計劃剛剛啓動不久,霍姆勒就是為數不多幾個基建還算完整的星球之一。

“阿瑞斯·L的星艦在星球的地表上直接砸出了一個天坑,方圓幾千公裏都因為引擎的能量物質洩漏而被輻射的焦黑一片,當時死了多少人……還有多少人在輻射和能量場随時異變中等着救援。”

楚辭皺起了眉:“難道聯邦沒有派救援艦隊過來嗎?”

老費頓沉默了半響,風聲呼嘯,他喉嚨動了動,道:“沒有。”

沈晝愕然:“這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老費頓冷哼一聲,“你沒有經歷過災厄紀,基因異變在聯邦整個星域內頻發,裁判所連基因異變的怪物都獵殺不完,聯邦政府自顧不暇,哪裏還顧得上霧海一顆小行星?”

沈晝沉默下去,艾略特·萊茵嘆了一聲,安慰道:“歷史真相總是殘酷的,不要太在意這些。”

老費頓自顧自的繼續道:“沒有救援的霍姆勒就這麽在輻射裏存活了幾百年,然後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霧海的移民計劃在災厄紀被迫中止,而災厄紀之後霧海就逐漸和聯邦割裂開來,社會生态殘缺,科技和經濟都落後于聯邦,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那些垃圾船為了方便就把垃圾直接從霍姆勒星的上空傾倒下來。”

他陰森的笑了兩聲:“反倒成了我們這些可憐蟲賴以生存的基礎。”

沈晝沉默着,老費頓像是幸災樂禍般對他道:“所以你看,所謂的崇尚自由的聯邦,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罷了……知道中央軍校嗎?他們宣稱‘捍衛生命’,但是災厄紀就是當時的中央軍校校長向議會提交了建立裁判所的提案,聯邦?聯邦早就腐朽了,它甚至還不如像鬼一樣活着的霍姆勒!”

楚辭忽然道:“所以,這就是你不願意再回聯邦的理由?”

老費頓道:“我寧願在這裏做個鬼。”

他不再言語,帶着楚辭三人穿行過大大小小的垃圾堆,一直走了将近四個小時,周圍的垃圾山逐漸變少了,老費頓才道:“這裏是6區,比你們降落的11區要安全的多,但也別掉以輕心,這裏的人都是惡狼。”

“11區危險是因為距離漆黑之眼太近了,”艾略特·萊茵解釋道,“漆黑之眼因為是輻射中心,周邊經常會發生一些詭異的空間變化,最好是連11區都不要接近。”

老費頓帶領着他們又走了快兩個小時,來到了一座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兩層小樓前,他對艾略特·萊茵道:“今天暫時先在這裏落腳,等達奇放好了你們的星艦,明天去烏拉爾巷。”

他沒有解釋烏拉爾巷是什麽地方,慢騰騰的挪到牆角蹲坐下來,沒一會就傳來了打呼的聲音。

艾略特·萊茵道:“先休息吧。”

楚辭将背包放在了地上,沈晝卻依舊沉默着,他走到窗口,破窗臺上裂開了無數條細小的縫隙,裏面藏着陳年的風沙污垢,絮絮的蜘蛛網結了一層,他像是對其中一個産生了興趣,盯着那只黑蜘蛛出神。

艾略特·萊茵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就當故事聽,你還年輕,等以後經歷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沒事,”沈晝回神後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一個問題。”

艾略特·萊茵看了一眼牆角已經睡着的老費頓,低聲道:“費頓先生平時沒有這麽健談,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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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先生,你找我有什麽事,我們的交易不是已經結束了?”

桐垣走進了某私人會所的包廂內,拿下墨鏡坐在了褐發中年男人的對面。

這間包廂裝修的幾乎嚴絲合縫,隐私性極好,包間裏除了客人自己攜帶的智能設備之外沒有任何智能工具,完全不用擔心信息洩漏。又是會員制,是上流圈子裏大家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時比較喜歡來的地方之一。

坐在桐垣對面的是上次她找來的私家偵探,已經專門給王成翰打過招呼,委婉的表示都是為了應付王斯語,所以如果王次長發現自己有被跟蹤的情況不要擔心,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但是實際上,這位名叫普利的偵探,是真的在桐垣的授意之下調查王成翰。

調查持續了一個月後只有些無關痛癢的收獲,桐垣終止了交易,可就在昨天晚上,他忽然又找上了門,聲稱自己有重要事情告知桐垣。

“我有新的發現,”普利偵探淡笑道,“所以不得不邀請桐垣小姐過來。”

“什麽發現?”

普利拿出一張細小的芯片:“都在這裏。”

桐垣要伸手去接,他卻沒有給她的意思。

“待會我離開之後你的賬目上會多出300萬因特。”

普利卻搖了搖頭:“我不會額外收費。”

桐垣挑眉:“那你要什麽?”

普利的目光深了深,在她纖細潔白的脖頸上流連,然後一直往下,似乎想要鑽入她的衣領之中。

桐垣笑了笑:“我怎麽知道你給我的東西值不值得……”

她故意沒有說完,語氣卻輕柔而暧昧,普利不由得前傾身體,道:“我可以先給你看一部分,然後你再決定。”

桐垣笑意優雅溫柔:“好啊。”

那是一段影像。

普利給桐垣看的只有前半段——影像裏王成翰對旁邊的人說,最好是8號之前送一臺T系511去君赫。

桐垣足足盯着這句話看了五秒鐘,直到普利低聲叫她:“桐垣小姐?”

桐垣一彈指甲打散了浮在面前的光幕,凝聲問:“你是從什麽渠道拿到這段影像的?”

普利笑的胸有成竹:“我當然有我的門路。”

桐垣看着他,忽然也笑了起來,笑意逐漸加深,明花照一般嬌豔動人。

普利這個蠢貨大概是根本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

桐垣雖然面上笑容的動人,眼底卻一片凝重。

T系511是機甲中軸的型號,只有內行才會這麽叫,而君赫是坐落首都星城郊度假區的一家高級酒店,8號只是個普通的時間,這個月8號已經過了,所以應該是下月8號。

這些事物本身都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如果組合在一起——

而桐垣前天中午剛從舅母口中得知,下月8號總統先生會攜夫人參加侄女的成人禮,地點就在君赫酒店!

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因為總統夫人想要邀請桐垣出席才特意拜托穆赫蘭夫人提前告知桐垣。

如果王成翰要運送一架機甲進去,總統先生的安保工作輪不到他頭上,他要做什麽?!

桐垣不敢多想,她忍不住微微吸氣,普利把弄着手裏的芯片,道:“桐垣小姐?”

沉思中的桐垣像是剛剛驚醒一般,手裏動作一亂,不小心将桌上的杯子碰落在地,“啪啦”一聲摔得碎片飛濺。

如果是普通的晶體杯子這一下也摔不碎,但會所為了追求複古格調,杯子采用的全都是古老的玻璃,一摔就立刻稀碎。

“哎呀!”桐垣驚叫一聲,連忙彎腰去撿,普利也跟着彎腰攔住了她的動作:“這種事找服務生來就可以……”

他說着聲音一頓,因為桐垣的手指虛虛點在他剛剛伸出去攔他的手腕上,她就這樣傾着身體,領口下滑,露出的弧度惹人遐想:“普利先生……”

普利的喉嚨動了動,腰彎得更低了些,剛要說一句什麽,桐垣忽然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前一拽,普利重心不穩超前倒去,與此同時,他感覺到有亮晶晶的白光在自己眼前一閃——

喉嚨裏忽然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湧了出來,舌尖上的味蕾甚至品出了一點猩甜味,他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的反應過來這是鮮血的味道,再一低頭,奔流的血已經浸透了他的西裝外套和襯衫。

普利的像是被放了慢動作一般,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再慢慢擡頭看向桐垣。他連忙擡手去捂自己的脖子,可是無論他怎麽用力,血都會順着他的指縫流走,逐漸帶走他渾身的熱度。

他僵硬的倒在了地上,桐垣打開包,從裏頭抽出一雙蕾絲手套戴上,非常迅速的檢查了普利渾身上下攜帶的東西和他的終端,拿走了剛才那枚芯片。

然後退後一步,靜靜的看了幾秒鐘地上抽搐的普利,扯亂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将那片剛剛用來割開普利喉嚨的碎玻璃片,緩緩地按進了自己的小腿。

一簇鮮紅的血順着她細細的腳踝流淌而下,她彎腰,慢條斯理的調整了一下玻璃片的位置,使它看上去像是飛起來紮進去的。

然後擡手,一把掀翻了桌子。

玻璃器皿碎的四分五裂亂七八糟,有的紮在已經奄奄一息的普利的臉上、脖子上,但是瀕死的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能偶爾掙紮一下,像是在沙灘上曬久了的魚。

桐垣又散開了自己的頭發,輕而易舉的在臉上調整出一個驚懼萬分的神情,眼眶也跟着紅了,眼淚撲簌簌而下,她“啊”的尖叫一聲去拽門把手,可和她臉上驚恐害怕的神情完全不搭調的是,她的動作不急不緩,甚至稱得上從容。

她的高跟鞋踩着地上蔓延開的、還有幾分溫度的緋紅血液,随着她邁開的步子,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觸目驚心的印記。

“咔噠”一聲——

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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