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桃淵神座

第15章 桃淵神座

莫絕在睡夢中安神養魂，不知過了多久，朦朦胧胧在神識中醒來。

浩渺的識海中央，他看到自己那顆赤金色元神懸浮于混沌之中。

熾熱光芒若隐若現，仿佛下一秒就要堙沒在黑暗之中。層層縷縷的碎靈浮游其間，飄來飄去亂無章法。

他走上前查看，發現凝實的金球狀元神卻只剩下小半塊碎片，孤零零立在那兒，看起來有些可憐。

這次傷得不輕啊，莫絕嘀咕着，索性盤腿坐下來仰望虛空，好好思量該怎麽修複受損的神識。

隐約的，有道欣喜的聲音傳來，莫絕聞聲看去，只見混沌深處一抹緋紅，由遠及近而來。

火紅霓裳流動着金絲勾勒的古老圖案，如瀑銀絲在空中無風自動，肆意飄揚。

姣好身姿掩在寬松的衣袍間若隐若現，完全是少年般的身量。皎白玉足精致可愛，左腳踝上系着只粉色鳳鈴。

不正是他座下的那只小鳳凰。

莫絕眼前一亮，沒想到以半魂形式寄居于此的鳳歧也随他來了。

只是這模樣……怎麽愈發長回去了。

“神上，鳳歧終于見到您了。”鳳歧飛至莫絕面前，恭敬地俯身行禮。

那聲音軟軟糯糯，帶着少年人的青澀，聽得莫絕頗不适應，“怎麽這般模樣？”

“大抵是剛解封的緣故。”

鳳歧恭瑾地回話，張揚的長發規矩垂落着，乖順的樣子讓人很難将他與桀骜的凰族聯系在一起。

莫絕只是随口問了下，聞言沒再深究，就問他是如何被封印，又是如何解封的。

鳳歧說起這些時日的經歷，莫絕這才徹底清楚自己為何突然降臨人界。

三個月前，魔種禍亂于世，為保上三界安寧，神帝墨臨請他出山平亂。

那時他心灰意冷存了死志，負傷應戰，最後選擇自爆元神同歸于盡，沒想到意外迎來了命劫大限。

為了助他應劫，衆神将他的魂魄寄于琉璃盞，合力送往人界休養生息。待時機成熟，再重塑元神，得返神界。

于是，天道自動将他受傷的神魂寄于雲游人界時的凡身，而鳳歧，就是在他墜凡時被法則封印住的。

至于如何解封的，是鳳歧見這次沒法跟着神座下凡，忿忿不平去找了趟司命神君。

以砸了司裏所有美酒為要挾，看着他在命薄裏添了幾筆，才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凡人莫絕眼前。

“你啊，”莫絕聽得失笑，免不了一聲說教，“不能總這麽胡鬧。”

鳳歧嗯嗯乖巧應着，心裏卻是覺得能見到神上才重要。反正他都答應給司命釀酒了，這人情算兩清了。

說笑過後，莫絕朝識海深處走去。

鳳歧錯開半步跟上，看着那混沌的識海随神上一揮手，逐漸變了模樣。

一座桃花小築出現在眼前，雅致的竹屋前栽着兩株桃樹。

粉嫩的花瓣在空中飄灑，花香氤氲沾染了些許水汽，一如暮春時節的桃花雨。

莫絕走進漫天飛舞的桃花之中，似乎是欣賞這美景，似乎又不是。

鳳歧望着負手而行的神上，無端想起個神界流傳甚廣的說法——傳說有神座的地方就有桃花，有桃花的地方就有美酒。

鳳歧深以為然，他這一身釀酒的本事，就是跟神上學來的。

驀地，他聽到莫絕淡淡開口，“還有釀好的美人醉麽？”

“有呢，這裏存了很多千年的美人醉。”言罷，鳳歧便要打開時空戒指，卻發現掏不出酒來。

“神上，神界的東西被封印了。”鳳歧聲音悶悶的，擡頭看他的神上，有些不知所措。

望着那潋滟的眸子，莫絕秀眉微挑，輕笑道，“要你何用。”

被神上嫌棄了的鳳歧癟癟嘴，委屈巴巴地站好，認真反省哪裏出了問題。

莫絕看他那模樣搖搖頭，不禁覺得自家的小鳳凰不僅神形回去了，連神智都倒退了。

“沒有了再釀便是。”莫絕說。

聞言，鳳歧眼睛亮了起來，“桃花小築還在，鳳歧可以給神上釀很多好喝的美人醉！”

“有神界的好喝麽？”莫絕逗他。

“有的有的，”鳳歧迫不及待地回話，“等鳳歧裝完酒，就飛到琉璃神境埋下去。用不了多久，神上就可以喝到千年的美人醉了！”

在人界釀的酒就算到神界呆幾天也不是神界的東西，他回不了神界，但鳳歧可以啊。

看來心智還是有的，莫絕遞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鳳歧瞬間被治愈了，“鳳歧這就為神上釀酒。”

“去吧。”

記憶中桀骜少年的模樣本已模糊，此刻的鳳歧竟鮮活如昨，莫絕覺得甚是有趣。

小鳳凰任勞任怨地為神上釀酒去了，莫絕躍上一株桃樹，頭枕雙臂，橫卧枝幹之上。

神識之中，一切境由心生。

莫絕此時一身墨色法袍，如瀑青絲落在薰香的風中，俨然一副潇灑神君模樣。

花間男子，面如冠玉，舉世無雙。

鳳歧在樹下拾掇着桃花，望見這一幕，想起他與神上相識的一段往事。

說起這段往事，大抵還要追溯到數萬年前，他還是只小鳳凰的時候。

那時的他便如現在的少年模樣，形貌昳麗，卻是桀骜不馴的性子，任性妄為，在神界闖下不少禍事。

父尊無奈之下，将他送至墨澤神座下磨磨性子。

墨澤神上是遠古父神次子，處事嚴格端方，在神界具有頗高威望。

父神歸于混沌之後，便由墨澤神上掌管時空司，維護萬物秩序。有時忙起來常不在神界，鳳歧便一如既往在神界四處闖禍。

被捉弄過的神仙對凰族小霸王都避之不及，跑到墨澤門下告狀的亦不在少數。

墨澤為神公正，冷面無私，對座下犯錯的弟子向來嚴懲。鳳歧吃了不少苦頭，骨子裏的叛逆卻是不減絲毫。

一日他閑來無事，溜進時空司逛了逛，離開時順走了塊琉璃石。

琉璃石，即琉璃神石。是時空司最常見的法器，有着調節時空的作用。

不同大小的琉璃石能扭曲時空的範圍不同，被鳳歧随手拿走的那塊只有嬰兒拳頭般大小，是作用最小的法器。

在時空司以外的地方，與其說是個時空法器，不如說是個把玩的物什。

所以，當掌司每日清點法器時，發現鳳歧帶走了那塊最小的琉璃石，并沒有及時彙報給墨澤。

然而，就是這枚毫不起眼的玉石，讓鳳歧釀下了大禍。

且說他帶着琉璃石四處把玩，漸漸摸索出開啓法器的法子。

先是枚桃子，再是棵大樹，他新奇地看着跟随時空變化，草木或正或逆的生長變化。

後來鳳歧越玩越投入，把法力強行注入神石，還專門找了片偌大的桃花林驗證。

終于，琉璃石因為長時間法力輸入變得發熱，劇烈地抖動起來。

鳳歧停下查看，神石卻因為法場失效飛快旋轉起來，最後轟然炸裂，擴散出強大的法力氣流，将他掀飛數十裏開外。

幸運的是，鳳歧只受了些擦傷。十裏桃林，卻毀于一旦。

那場大火燒了很久很久，桃花塢幾乎燒得寸草不生。

而桃花塢，恰巧是墨訣神上的幽靜住所，那裏存留了很多遠及上古的珍種。

父尊得知這一噩耗後，親自帶鳳歧去遠古神界請罪。那時鳳歧第一次得見只存在傳說中的神座，他最崇拜的被尊為戰神的神座。

聽着父尊卑微地請求，鳳歧第一次體會到犯錯後惶恐的感覺。

無神敢真正惹怒神座，就是父神長子，神帝墨臨來了都得禮讓三分。傳聞神上最喜歡那片綿延百裏的桃林，每一株都是親手栽種的。

那時候鳳歧美豔的面孔配上軟糯的聲音，在遠古衆神面前一點都不讨巧，甚至還帶着幾分渎神的愚蠢。

然而神座發話前，他從未拜過的師尊墨澤，為他求情了。

“因為這長相？”

薄涼而輕柔的聲音響起，他怔怔地看着衆神之上，那墨色衣袍向他款款走來，如畫眉眼盈滿了笑意。

墨澤沉默着，似乎是默認了神上的問題。

那時他心存困惑，不知此事與自己的長相有何幹系，只記得恍惚中神座真的寬恕了他，命他一棵一棵地，把桃樹全部種回來。

可謂是最輕的處罰了。

鳳歧欣喜地随着他崇拜的神座離開了凰族，一去便是萬年。

萬年間，神界發生了很多變化。

他也從一個明媚少年長成俊美青年，從充滿棱角到成熟穩重，從無所畏懼到心懷敬畏。

除了沒允他拜欲延欲延師，神座在桃淵待他極好。

會悉心照料他的生活，會耐心教他釀酒，就算犯了錯，也只是笑笑，像父尊那樣，永遠包容着他。

他卻不敢恃寵而驕了。

他為他的神上種下滿山桃花，為他的神上釀好美人醉，為他的神上做着最瑣碎的日常小事，他一步一步成為神上最滿意的樣子。

後來，鳳歧繼承了父尊的位置，統領整個鳳凰神族。

成年封神的時候，他意外從墨臨那裏得知當年的真相。

墨澤願意為他求情，不過是他與一位神君眉眼相似的緣故。那位亦是出身凰族，曾尊為九天神君之首，是與神上交情頗深的神使。

得遇神座竟是沾了血脈的光，鳳歧感嘆時運待他不薄，卻聽到墨臨神神在在地繼續講桃淵的故事。

他曾經無意毀掉的桃林，原是神上為心愛之人種下的桃林，後來情劫時受了太多的傷，便從此歸隐桃淵，不再栽樹釀酒了。

當年他這一把火燒得，全了神上的不思往事的念想，就把他帶在身邊養着，算是另一種的寄托。

鳳歧撚着手中桃花，始終記得這段隐晦的往事，此時看莫絕躺在樹上看風景，愈發覺得那背影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