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孟椒蘇醒的時候, 發現自己眼前一片漆黑,眼睛被人用黑布綁着,手腳也被束縛着, 嘴裏塞着東西。

她似乎坐在馬車裏, 十分颠簸的前行, 旁邊還有別人,她聽到嗚嗚咽咽的啜泣聲了。

後腦勺一陣一陣的刺痛, 手腳酸軟, 不知是不是颠簸的太厲害, 她有些惡心想吐。

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形,腦海裏能回憶起來的最後一幕便是進了賣饅頭攤子後面的廚房裏, 這應該是遇到歹人了。

心裏一片悲涼, 仿佛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玩笑,明明她就要回家見到親人了,卻遇到這樣的事。

好在孟椒經歷的多,心性堅韌, 難過了一會兒便決定靜觀其變,準備尋着機會逃跑。

馬車一直在颠簸中前行着, 也不知跑了多久, 應該是出了城走了很遠, 明顯感覺到更搖晃了,速度也慢了不少。

就在孟椒餓得身體發虛脫力時,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車夫掀開簾子, 對着早就侯在這裏的女人讨好笑道:“您瞧瞧, 這次的好貨不少呢。”

女人伸長脖子看了兩眼, 皺眉不滿,“怎麽就這麽幾個人?”

車夫無奈, “您又不是不知道,每到過節的時候就查的嚴,就這幾個都是冒了大風險呢。”

“行吧,将她們弄下來。”

“哎。”

車夫正準備轉身将車廂裏的女孩拽下來,女人就冷臉阻止了他,“不用你,弄傷了你可賠不起。”

然後示意身後的兩人将人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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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低着頭上前,解了孟椒幾人腳上的繩子,将她們拉下馬車。

車夫搓着手看女人,女人丢給他一袋銀子,轉身就要帶人離開。

車夫吃過虧,趕緊拆開袋子數了數,然後立馬跑到人前面攔住,“李管事,這有點少了吧?這次人雖然少了,但貨好啊,一個能頂三個,你自己瞧瞧這個穿紫衣的,衣服料子都是好的,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細皮嫩肉,再看看那個紅衣的,怡紅樓的頭牌都沒這姿色,你一個算十兩也太少了。”

“你要是這麽幹,下次我可不往你這裏送了,那些暗娼也要人,每次我都是把好貨往你這觀裏先送。”

女人頓了頓,也怕把事辦砸了讓觀主生氣,只好沒好氣又扔了一袋銀子,“滾遠點。”

車夫接住,點頭哈腰“哎”了好幾聲,然後美滋滋朝馬車走去。

孟椒聽到“觀裏”二字,心口一跳。

京都城外只有一座白雲觀,再聯系剛才聽到的只言片語,孟椒突然想起前世聽人說過,白雲觀之前做的是風月生意,後來被查封了,才成了罪犯家眷的清修之地。

女人将孟椒幾人安置在一處昏暗狹小的屋子裏,走之前吩咐門口看守的,“将她們身上的外衣扒了,和之前一樣,這三天只給喂稀粥。”

看守的兩個女子點頭,“是,李管事。”

女人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道:“那個紫衣和粉衣女子的衣服,等會兒送到我房裏。”

“是。”

人走後,兩個看守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默契的撇了撇嘴。

孟椒被扒得只剩一層中衣,冷得她瑟瑟發抖,與旁邊幾個女子擠成一團,互相取暖。

那兩人扯掉她們的衣服後,也沒再給她們綁住了,應該是覺得她們跑不掉,有恃無恐。

聽到關門聲,孟椒拽掉嘴裏的粗布和眼睛上的黑布條。

一邊揉手腕一邊打量屋子。

屋子不大,裏面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一扇窗,窗戶很高,幾乎挨着房梁,根本爬不出去。

她們縮在靠近門的角落裏,另一邊還有三個人,只是這三個人神情十分不對勁,憔悴瘦弱,眼神呆滞麻木。

坐在孟椒旁邊的女孩朝那三人小聲問:“喂,這是哪裏啊?”

那三人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一樣。

女孩準備再問,孟椒拉住她,指了指門口那裏的人影,示意她外面有人在守着。

小聲說出自己的猜測,“剛才聽到觀裏,我懷疑是京都城外的白雲觀,之前聽人說這裏做皮肉生意。”

“白雲觀?”

另一邊的女孩臉色一白,似乎知道什麽。

被孟椒拉住的女孩一頭霧水,她皺眉問:“白雲觀是哪裏?遠不遠?”

然後對孟椒小聲道:“我叫秦蓁,跟我哥哥來京都城玩,我養的貓跑丢了,跑出來找,那個賣饅頭的老婆子說在她家裏,哪知我跟着她一進去就被打暈了,醒來就被關在地窖裏,關了應該有好幾個時辰,然後就是上了馬車。”

後面的情況孟椒也經歷了。

孟椒回她,“白雲觀距離京都城不遠,只是不好出去。”

其中一個女孩哭着搖頭,“根本出不去,我們巷子那裏前幾年就有個女孩被拐進了白雲觀,後面死了扔在後山,被發現了報官,官府根本不管,聽說白雲觀上面有大人物坐鎮。”

秦蓁皺眉,“什麽大人物,這麽厲害?”

這下沒人回她了,各自陷入悲痛中。

接下來的三天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天一頓稀粥,說是稀粥,其實就是一碗湯水裏放着幾粒糙米。

三天下來,幾個女孩子都餓得頭暈眼花,不僅餓,還冷,尤其是到了晚上,渾身冰冷刺骨。

有一個女孩熬不住暈了,中午被送飯的人發現了,來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将人拖了出去。

第三天晚上,稀粥變成了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上面堆滿了肉和菜。

秦蓁覺得不對勁,勸大家不要吃,但沒人忍得住,最後大家都陸陸續續吃了。

孟椒也吃了,但她只吃了白米飯,米飯味道正常,應該沒有下藥。

秦蓁看了她一眼,吞了吞口水,也學着她只吃米飯。

最後兩人碗裏剩下的肉和菜被其他人搶走了。

吃完飯,秦蓁摟住孟椒,小聲問:“孟姐姐,你覺得她們要幹嘛?”

語氣裏帶着害怕。

孟椒摟緊她,“先是下馬威,再是給三顆甜棗,接下來肯定會勸我們服軟,若是不服軟,恐怕會來硬的。”

秦蓁咬唇,“孟姐姐,你別服軟,我哥哥肯定會來救我的。”

孟椒預料的不錯,晚上,有幾個道姑打扮的女子突然從外面進來,個個貌美年輕。

站在前面的道姑掃了孟椒幾人一眼,滿意的點點頭,“這次的貨不錯。”

孟椒幾個低着頭不說話。

道姑自顧自說着,“既然來了這裏,你們便出不去了,觀裏養着幾十個打手,外面更是設了一圈陷阱,所以你們最好聽話,只有聽話才有好日子過。”

“女子嘛,最終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嫁人前聽父母,嫁人後聽丈夫聽公婆的,一生都是為了別人活着。就說那京都城裏的孟娘子,嫁給她夫君時對方一窮二白,她日日夜夜刺繡掙錢養家,夫君高中後她落了個什麽下場?給丈夫納妾,去寺廟給妾室求子,最後呢?夫君還是休了她,要娶高門貴女,你們說說,何必呢?”

孟椒聽到這話,眼皮子一跳,這該不會說的就是自己吧?

“在這裏,只要你們乖乖聽話,就有掙不完的錢,穿绫羅綢緞,吃珍馐美食,有婢女成群伺候,過得跟宮裏娘娘一樣舒坦,若是被大人物看中了,你們更是可以過人上人的日子。”

說着,道姑朝屋外看了一眼,屋外走進來一個打扮奢華的女子。

女子穿金戴銀,身着華麗綢緞衣袍。

雖然面上敷了粉描了眉,但幾人還是認出來這是昨日那個暈倒的女子。

幾人臉上神情不一。

女子輕聲道:“姐妹們,莫再猶豫了,我現在住的屋子很漂亮,床上的被子都是綢子鋪的,金銀首飾戴都戴不完,觀主人很好,客人賞賜的東西都是我們的,光昨晚我就得了五百兩銀子,客人也都溫柔英俊。”

說着還低下頭,臉上露出羞澀神情。

道姑笑了,“你看,聽話的就有福享。”

說着用拂塵掃了下另一邊,“那幾個就是不聽話想跑的。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門就不關了,想清楚了就自己走出去,好日子在外面等你們。”

然後帶着人離開了。

秦蓁怕其他人服軟,忙道:“你們別信,真要那麽好,怎麽還有人要跑?”

只是在這種絕望的情況下,有人還是忍不住動搖,“可是也出不去啊,真的要餓死凍死嗎?”

“對呀,一夜五百兩,我爹娘這麽多年也掙不到一半。”

這個秦蓁回答不出來。

第二天早上醒來,孟椒發現少了一個人。

秦蓁随後醒來,看到少了人,皺了皺眉,她看孟椒,孟椒朝她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道。

早上送來的又是稀飯,有個女孩吃到一半摔了碗,站起身往外走去。

秦蓁想要喊人,被孟椒捂住嘴。

這時候最好不要出頭,至少讓那些人認為她們還有被說服的可能。

若是知道她們心志堅定,恐怕會用更強硬的手段,得不償失。

來時一共七個人,現在只剩四個了,其中一個紅了眼眶,嗚嗚哭起來,“怎麽辦?”

孟椒也不知道怎麽辦,只能這麽熬着。

第2天,哭得那個女孩不見了。

第3天,一個沒少。

第4天,還是她們三個,孟椒,秦蓁以及一個叫宋甜甜的女孩。

就在三人心急如焚的時候,另一邊的人突然出聲,“你們想出去嗎?”

孟椒三人同時看過去。

深夜,六人悄悄摸索到門口守着的兩人身後,一人捂嘴,兩人按住人往牆上撞。

弄暈人後,六人筋疲力盡,不過還是咬着牙将人拖到屋子裏去了。

那三人比較熟悉路,走在前面,她們被送來這邊有一年多了,之前假裝順從,其實一直找機會偷跑,可惜被逮住了。

今夜觀裏有大人物要來,觀主提前一個月就在準備了,她們覺得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若再不能跑掉,便自盡。

她們見孟椒三人堅持,便決定一問,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希冀。

哪怕只有一個人跑出去也好,至少能跟家裏通個信。

比在這裏生不如死活着好。

前面三人走的是後山那條路,那裏孟椒熟悉,前世待在白雲觀那幾年,她經常過去采摘野菜蘑菇。

幾人走在陰影裏,她們走的是人少的小道,熱鬧的地方在前院,那裏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琴瑟聲音不絕。

好不容易走到了後牆這邊,哪知後面突然傳來動靜,有人呵斥,“那裏有人!”

幾人臉色大變,以為是被發現了。

那三人想都不想就道:“分開跑,能跑出一個是一個。”

她們快速往左邊跑去。

秦蓁想跟着一起,孟椒看後面一堆火把影子,忙拉着秦蓁、宋甜甜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我知道這邊有條路。”

孟椒帶着兩人東躲西藏,一直摸到了她前世住的院子那裏,前世孟椒和喬景年不像其他人偷偷藏了金銀,兩人身無分文,觀主将她們安置在最偏僻的院落裏。

院子裏雜草叢生,孟椒摸索了一圈,找到了缺口,然後扒開草叢,“從這裏出去。”

說着自己往外爬。

哪知剛爬出半邊身子,一把刀就架在她脖子上。

後面的秦蓁不知情,還焦急道:“孟姐姐,你快點爬。”

“……”

——

孟椒抱膝坐在地上,原本和她關在一間牢房的有好幾個人,但其他人都陸陸續續被接走了。

只有她,什麽都交代不出來,也沒有家人來接她。

父母弟弟在廬州,她不可能去聯系他們,路途太遙遠,也不想他們太擔憂。

京都城也沒有什麽熟人,許娘子焦娘子說到底都是看在謝長安的面子上與她來往,而她實在是不願意與謝長安再有什麽牽扯。

至于喬姐姐……還是算了,她不想打破她平靜的生活。

但也不能一直被關在這裏,早上獄差說,若是再沒人來贖她,就将她與那些無家可歸的道姑一同送去北疆服役。

她自然是不能去北疆的。

想來想去,孟椒想到了一個人。

中午,獄差來送飯時,孟椒猶豫對他道:“我認識蕭參政,能不能讓蕭參政來贖我?”

獄差差點聽笑了,好心提醒,“娘子,你莫要胡說八道,蕭大人可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孟椒也知道自己這樣有些厚顏無恥,只是她覺得,蕭言卿為人不錯,或許能看在幾面之緣的份上,派侍從過來撈她一把。

只此一回,反正以後也見不到面了。

咬了咬唇,孟椒紅着臉道:“我真的認識蕭參政,他……他右手虎口上有一顆紅痣。”

獄差一臉懷疑看着孟椒。

大人體恤,前兩天查封白雲觀時,看到幾個女子衣衫不整,特意吩咐人給她們穿上衣服,白雲觀裏的金銀玉器、绫羅綢緞全都收走,只找了幾件道姑穿的給她們。

灰撲撲的道袍穿在女人身上看不出身形,只見女人雖然頭發淩亂,灰頭土臉,但難掩清絕之姿。

心裏一時起了不确定。

獄差送完飯出去後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上面彙報一下。

若是弄錯了,最多被罵一頓,但若真是蕭大人的紅顏知己,那說不定是個往上爬的機會。

想明白這些,獄差也沒跟其他人說,而是趁着其他獄差休息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下午,孟椒牢房門前走來了一位穿着緋色官服的年輕男子。

男子約莫二十七八,面容白淨,薄唇鳳眼,眼神肅穆中帶着幾分冷意。

他身後跟着兩人,一人綠色官服,一人是天天給孟椒送飯的獄差。

孟椒認識這人,她前世見過他,是大理寺少卿江逐。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是他來這裏。

江逐冷聲問她,“你是何人?”

若是別人問這話,孟椒或許會撒謊,但若是這位一向斷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問,孟椒自是不敢。

她低頭回道:“妾身……孟椒,廬州人士,原是今科探花謝長安發妻,不過前段時間已經和離了,與謝家已無任何關系。那日正準備坐船離開京都,不幸遭遇歹人被擄至白雲觀,逃跑途中被抓到了這裏,京都城無親人可聯系,只好……”

江逐面露意外,沒想到近日京都城傳的風風火火的孟氏,竟然就是眼前這個女子。

他身後的綠服官員和獄差也很驚訝,尤其是獄差,他娘子天天在家罵那個謝長安負心漢,那麽好的女子都休棄,實屬狼心狗肺,連帶着他都挨了幾個白眼。

那謝長安和離之事如今已傳遍了京都城,還聽說即将要娶沈家千金,至于那孟氏下落,無人可知,猜測應該是回老家了。

沒想到人竟然誤入狼窩,如今還被關在大牢裏,着實可憐。

不過江逐還是問道:“為何讓蕭大人來贖你?”

孟椒抿了抿唇,厚着臉皮道:“我參加宴會時,與蕭大人有過幾面之緣,之前蕭大人在遇仙正店遇刺,我剛好路過,誤打誤撞幫了蕭大人,兩人相談甚歡,算是朋友……”

後面實在是扯不下去了,孟椒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但這不說比說更引人遐想,沒想到蕭大人竟然跟探花郎發妻是知音。

獄差眼睛發光,覺得回去跟自己婆娘說,婆娘肯定愛聽。

江逐挑眉,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

遇仙正店的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他沒有繼續再問了,直接帶人離開。

孟椒心中忐忑不安。

她以為要等個兩三天才有結果,沒想到當天夜裏,就有人來接她了,而且還是蕭言卿親自來的。

孟椒孤零零抱着膝蓋縮在角落裏,頭發亂糟糟的,遠遠看着十分可憐。

聽到開鎖的聲音,困頓的擡起頭看,看到蕭言卿,愣了愣後,眼睛一亮,随即想起了什麽,眼神閃躲,不敢直視對方。

蕭言卿笑了,“出來吧。”

孟椒聽了這話,趕緊起身站起來,只是屈膝坐了太久,身子有些僵硬了,突然站起來時晃了晃,幾乎沒站穩。

手撐在牆上,頓了一下後,就趕緊往外走去。

怕他覺得自己磨蹭。

剛走兩步,腿就一陣酸麻,出了牢房木門時,沒有東西扶着,人差點摔了。

旁邊伸出一只手。

兩手相握,孟椒借力站穩身子,感受到手中的溫度,她意識到了什麽,仿佛燙到了一般,忙抽回,尴尬道:“多謝大人。”

蕭言卿平靜收回,放在身後的手輕輕摩挲了下。

他笑道:“既是朋友,自是不必如此客氣。”

孟椒臉一紅。

只是站在蕭言卿身後的徐逸面色古怪。

應該說從晚上接到江逐的來信開始,他心裏都覺得怪怪的。

若是要救這孟娘子,直接讓他派人來這裏走一趟便是了,何必讓主子從繁忙的公務中特意抽空親自來。

孟椒随着蕭言卿往外走去,應該是為了照顧她,走的并不快。

出了獄門時,就看到門口旁邊站着的大理寺少卿江逐和一個黑色勁裝的男子。

蕭言卿讓徐逸帶着孟椒先走。

徐逸知道主子和江逐有話要說,便示意孟椒跟着自己。

孟椒點頭。

待人走遠了,江逐旁邊的黑衣勁裝男子走到不遠處陰影裏,警惕看着周圍。

江逐上前幾步,到了蕭言卿旁邊時臉上冷意少了幾分,多了一絲恭敬,小聲喊道:“老師。”

蕭言卿淡淡嗯了一聲。

江逐小聲道:“這次白雲觀搜查出來的證據顯示,背後的人是魏貴妃一派,不過昨晚有人招供,在那裏看到了二皇子。”

蕭言卿眼睛微眯。

江逐垂眸等待。

二皇子是繼後養子,繼後是姚宗禹侄女,初入宮時并不受寵,還是姚宗禹坐到高位,才讓她一個婕妤成了繼後,甚至還有了一個十幾歲的“皇子”。

只是曾經的二皇子對她來說是助力,如今有了親生的八皇子,兩人之間漸生矛盾。

蕭言卿平靜道:“此事壓下,暗中透露給周敘。”

江逐一愣,“周敘?”

周敘不是太傅跟前的紅人嗎?那人慣是會見風使舵,還與老師不對付。

蕭言卿解釋道:“上次的事,他與太傅有些隔閡。”

江逐很快就想明白了。

邵彪、庾陰之事當時太傅是交給老師處理的,後來老師遇刺,矛頭指向周敘。

當然,這也是陛下、茅景升一黨暗中推動的。

至于太傅有沒有真的疑心這人,但為了安撫老師和其他人,自然要做出一些懲治的,聽說将他一頓訓斥,并讓他處理庾陰一案。

只是周敘這人,好大喜功、手段狠辣,随便找了個人出來頂罪,處理的并不漂亮,太傅對他有些不滿。

近日又因家中妾室殺人鬧得沸沸揚揚,恐怕又引得太傅不快。

周敘善于察言觀色,自然知道這些。

将這事透露給周敘,周敘要麽暗中聯系二皇子,要麽去知會太傅。

只是太傅身邊能人太多,并不缺人用,他就算去知會太傅,太傅也不會高看他一眼,畢竟太傅如今連陛下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是二皇子。

只有去聯系二皇子,二皇子才會重視他。

周敘和二皇子聯手,對太傅一黨會是一道掣肘。

江逐點頭,“我明白了。”

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麽,猶豫道:“今晚的事?”

蕭言卿淡淡道:“無需隐瞞。”

江逐有些意外。

老師素來潔身自好,若是今晚的事傳出去,恐怕會引來一些流言蜚語。

老師他……

江逐不敢再細想,面色一肅,目送人離開。

——

孟椒在馬車裏等了一會兒,也不知是不是這幾日沒休息好,還是車廂裏暖和,在蕭言卿進來前竟靠着睡着了。

聽到動靜,她下意識擡手揉揉眼,對上男人烏黑的眸子,有些尴尬的低下頭。

輕輕喚了一聲,“蕭大人。”

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聽着嗡嗡軟軟的。

蕭言卿按在車廂門上的動作一頓,彎腰進來坐到她旁邊榻上。

他将幾上的一盤點心往孟椒那邊推了推,“吃點東西吧。”

孟椒确實餓了,就沒跟他客氣,小聲道:“謝大人。”

伸手拿了一塊,點心很精致,小小的梅花形狀,咬一口綿密細膩。

蕭言卿端起旁邊的茶杯喝水,不經意問起,“什麽時候和離的?”

“十四那日上午。”

“怎麽去了白雲觀?”

孟椒也如實以告。

蕭言卿聽笑了,“也就是說和離第三天就被人拐了?”

孟椒氣惱的看了他一眼,他這麽一說,顯得她有些蠢。

蕭言卿悶笑出聲,“過幾天我要南下,到時候與我一道。”

孟椒看他,見他沒有過多的解釋,便沒多問,點了點頭。

與他一道,自然要安全很多。

馬車将他們送到一處宅子前,徐逸走到紅漆門前,扣了扣上面的獸面門钹。

過了一會兒,門從裏面打開,一個老者探出腦袋往外看,看到徐逸,臉上露出笑,“四郎來了。”

蕭言卿上前一步,溫和道:“周叔。”

老者招招手,慈愛道:“快進來,外面冷。”

蕭言卿往裏走去,孟椒跟在他身後。

方才蕭言卿跟她說,這幾日便住在這裏。

周叔也看到孟椒了,眼睛亮了亮,“這位是?”

蕭言卿溫和笑道:“我的朋友。”

孟椒聽了臉一紅,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之前在牢裏,她厚着臉皮跟江逐說自己是蕭言卿的朋友。

周叔打趣:“四郎的朋友可真年輕。”

蕭言卿笑而不語。

周叔又問:“四郎可餓?算了,你肯定又忙到現在忘記吃了,我讓老婆子起來給你煮碗面,雞絲面怎麽樣?今天下午小竹子送來了兩只肥雞,老婆子晚上炖了一只,現在應該好了。”

蕭言卿難得沒有拒絕,“煮兩碗吧。”

周叔聽了很高興,“哎”了一聲。

這是一處四進的院子,蕭言卿帶着孟椒穿過正廳去了後面的正院,周叔先幾步去了會客廳堂,将屋子裏的燈都點亮。

周叔下去了,孟椒随蕭言卿進了廳屋,屋子裏擺件十分講究,正上方挂着草書“萬春堂”的匾額,下面是一幅白鶴青松圖,兩邊對聯上寫着“紫髯夜濕千山雨,鐵甲春生萬壑雷”。下方紫檀雕花翹頭案上中間是長壽供石,右邊青瓷大肚瓶,左邊白玉硯屏。

屋子中間是雕花四腳紅漆桌,和四張杌子,桌子上放着一瓶插着新鮮梅花的青玉瓶。

兩人面對面坐下,蕭言卿拿出書來看,孟椒無事可做,也不好東張西望,只低着頭摳起了自己的指甲。

靜谧的環境裏,這聲音有些擾人,聽得蕭言卿想要按住她兩只小手。

他握過那手,雖然只是一瞬,但柔軟,冰涼,細膩。

心裏有些無奈,他擡起頭看向對面,恰好看到女子纖細雪白的脖頸、柔靜的側臉,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疑惑的偏過頭看他,清澈的眸子裏帶着幾分無辜。

蕭言卿心裏一軟,覺得這樣的她有些可愛,笑了笑。

孟椒不知道他突然笑什麽,心裏怪怪的,不過他好像很愛笑,不管是前世,還是眼前的他。

不待孟椒去問,周叔過來了,他身邊還跟着一位笑呵呵的老婦人,婦人身形寬胖,穿着藍色的棉衣。

進屋看到孟椒,臉上的笑容更深,她手裏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面,隔着距離便聞到雞湯的香味。

蕭言卿介紹,“這是吳嬷嬷,以前伺候老太太的。”

孟椒不知道老太太是誰,以為是蕭言卿的母親,準備起身行禮,“吳嬷嬷。”

吳嬷嬷放下盤子,忙按住孟椒,爽朗笑道:“哪用得着這麽客氣?餓了吧,先吃面,以前老太太還在的時候,就愛吃我做的菜。”

孟椒便知道自己誤會了。

面确實好吃,面條細細的,卻很有嚼勁,雞湯香而不膩,雞絲也細細的,入口即化。

孟椒太餓了,在白雲觀那幾天幾乎天天喝米湯,後來在牢房裏,也是頓頓稀粥青菜,突然吃到這麽好吃的面,沒忍住一碗全吃下去了。

吃完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擡頭看對面的蕭言卿的碗,似乎沒怎麽動過。

倒是吳嬷嬷看着孟椒笑得很開心,誇道:“能吃是福。”

孟椒聽得臉紅。

蕭言卿低頭笑了,“時間不早了,去睡吧。”

吳嬷嬷起身,“得,我來送小娘子。”

說完去喚門口守着得周叔,“老頭子,把這裏收拾一下。”

門外的周叔應了一聲。

孟椒跟着吳嬷嬷往外走,走到門檻那裏的時候,她腳步一頓,猶豫回頭道:“蕭大人,我還有東西落在客棧裏了……”

這些小事本不應該再麻煩他了,他已經幫了她很多。

不管是前世的淺交,還是如今的幾面之緣,他其實根本不欠自己。

蕭言卿點點頭,“明日我讓人去看看。”

孟椒松了口氣,對他微微福了福身子,“多謝大人。”

吳嬷嬷領着她去了西廂房,“這屋子已經很多年沒人住過了,宅子是老太太的陪嫁,後來給了四郎,老太太沒了後,好多人都不想走,四郎便把我們安排着去守老太太的陪嫁,這邊是我們兩口子在看着。”

“屋子每天都打掃的,不髒,四郎平日來的不多,除非下值太晚了,才會來這邊住,他和老太太感情深,大概是怕觸景生情吧。”

孟椒不知道嬷嬷為什麽跟她說這些,都不知道如何回應。

吳嬷嬷可能太久沒跟人說話了,繼續說着,“我給你鋪上新被褥,前幾日剛送過來的,這邊沒有其他人,明日我讓人安排兩個丫鬟過來。”

孟椒忙搖頭,“不用不用,已經很好了。”

她哪裏需要人伺候。

“那也行,人多事也多,之前四郎還安排了幾個丫鬟來照顧我,我嫌她們鬧騰,就讓她們走了。”

“你先看看,等會兒我讓老頭子送水過來。”

次日一早,孟椒便起了。

吳嬷嬷在院子裏一邊曬太陽一邊摘菜,見孟椒起來了,笑呵呵道:“早上去集上買菜,看到了有新鮮的筍,便買了一些回來,中午給你做煿金煮玉,這菜老太太愛吃,每年入冬都要我做。”

孟椒聽了笑。

早上吃了吳嬷嬷做的魚粥、春餅、山家三脆和山海兜。

魚片得薄薄的,肉嫩無刺,春餅和外面吃的也不一樣,小小的一個,一口便能吃下,裏面卷着菜絲肉絲,山家三脆是蘑菇、青菜、山藥同炒,三海兜則是透明的綠豆粉皮包裹着羊肉、魚肉、米飯、去芯蓮子、核桃那些,也是小小的一個,裏面的餡都是剁碎的。

味道十分可口,樣式精致。

孟椒怕浪費了,愣是全都吃了。

吃完有些撐,吳嬷嬷見狀笑得合不攏嘴,“小娘子好胃口,跟老太太年輕時候一樣,老太太別的不愛,就愛一口吃的,走的那天晚上,還要我給她做一大碗的梅花湯餅,四郎在旁邊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

到她這個歲數,什麽都看開了,老太太離開的事也能拿出來說。

孟椒聽了,不知道該笑還是該難過。

以至于晚上看到蕭言卿,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難得有人過來,吳嬷嬷跟孟椒說了很多關于老太太、關于四爺的事,平時沒人聽她唠叨。

她口中的老太太外表嚴肅,性格慈和,蕭四爺則打小性子悶着壞,闖了禍總是喜歡去找五爺六爺讨論功課,每次老爺想發火都發不出來,最後一考校,發現五爺六爺還不如練武的四爺學得好,就把火撒在五爺六爺身上。

蕭言卿過來時,孟椒正和吳嬷嬷坐在堂屋裏聊天刺繡。

吳嬷嬷一直跟在老太太身邊,知道不少京都城的舊事。

兩人聊到餘家老太太當年換親的事。

孟椒聽了都忘記了手裏的動作,睜大眼睛好奇聽着。

蕭言卿站在院子裏就看到這一幕,明亮的燈火下,女子穿着一身桃紅撒花狐貍毛邊小襖,下身玉色金絲線團花百褶裙,頭發梳成同心髻,上面只插了一支金球簪一支折股釵。

比昨日看着順眼多了,昨日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

她皮膚白,也不知是屋子暖和還是燈火的緣故,臉頰白中透粉,小小的臉被一圈狐貍毛領包裹着,顯得人很乖。

吳嬷嬷還在說着,“咱家的夫人和餘老夫人是同宗,不過那一脈本是嫡支,只是長輩出了事,後輩無人,反倒是咱家的夫人父親有出息,考中了榜眼,族裏便想扶持咱們夫人這一支,最後鬧得不是很好看。”

“不過這些都過去了,咱們夫人也不跟他們計較,畢竟是一脈,咱們夫人還未出閣時,與她妹妹十分要好,餘老夫人那個妹妹可是個美人,年輕時候跟你比起來也是不差的,餘家門第高,那餘老爺當年就是看中了五小姐的美貌,哪知成親那天,三小姐将妹妹迷暈藏了起來,自己嫁了過去……”

徐逸見吳嬷嬷越說越來勁,還沒看到四爺,忙清了清嗓子。

孟椒正聽得入神,突然聽到聲音吓了一跳,忘記了手裏的針線,針戳進了指尖,瞬間冒出血珠,疼的輕“嘶”了一聲。

顧不上這些,她忙站了起來。

吳嬷嬷看到院子裏的四爺,臉色讪讪,随即笑了起來,熱絡道:“四郎來了?吃了沒有,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廚房裏還有菜。”

說着就趕緊跑了。

孟椒看着蕭言卿進來,面色有些尴尬。

聊他母親家的事,還被他聽到了。

孟椒也想走,正準備開口,就見跟在蕭言卿身後的徐逸将兩包東西放在桌子上,“就這些東西,娘子看有沒有少?少了我再去要。”

孟椒認出是自己落在客棧裏的包裹,搖頭,“就是這兩個。”

能拿這些回來已經很好了,不想再麻煩他們。

徐逸下去了,屋裏只剩下孟椒和蕭言卿兩人。

孟椒更覺得尴尬,咬了咬唇,想說回屋的話,蕭言卿先開口,“手我看看。”

孟椒一愣,下意識縮了縮手,“沒事……”

話剛開口,蕭言卿就走到她面前,牽起她受傷的手看,指尖血珠還在。

他拇指抹掉,動作輕輕的。

孟椒擡眼看他,恰好對上他晦色專注的目光,心裏微異,不自然的別開頭。

抽出手,忙道:“我先回去了。”

蕭言卿看着她匆忙離開的背影,沉默了下,覺得自己剛才有些沖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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