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此話一出, 幾人都愣在原地,蘇琴震驚的說不出來話,“和……和離?”
郭氏皺眉, 想都不想就氣憤道:“那謝長安可是做了什麽?”
倒不是她偏心, 而是她知道孫女的性子, 最是和善懂事不過了,從不惹是生非, 若是和離, 那必定是謝長安的問題。
想到這個便有氣, “我早就說過,那謝長安嫁不得, 你們都不信, 看吧,果真如此。”
“那謝長安早不娶親晚不娶親,非要在出了孝期後娶,明知家中窮苦, 娶了妻後委屈人家,卻什麽都不說, 也就你們老實, 總覺得苦日子是一時的, 現在可好,一朝成了探花郎, 立馬翻臉無情, 真真是不要臉至極!”
蘇琴聽了心中後悔萬分, 哭着問女兒, “可真是如此?”
陳平不願冤枉人,也問孟椒, “椒娘,你如實說來,父親給你做主。”
孟椒看着一心護着自己的家人,心裏感動,她沒有隐瞞,将自己在京都城發生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從自己被馬車撞流産後,她察覺到謝長安和田氏對她态度的變化,以至于懷疑謝長安在外面有人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我也是流産,大夫說我不能再生了,婆母越發嫌棄我,謝長安對我也越來越冷淡,有一次我受邀參加宴會,被人故意刁難,然後傳出了難聽的名聲,謝長安越發厭惡于我,最後他們以我不能生子的名義逼我做妾,讓謝長安娶別人。我不同意,他們就處處為難我,還把我關在屋子裏,後來他娶了一個侯府的千金,那個女人叫沈心玥,早已有了身孕。最後,他們為了攀附權貴,還将我送給別人做玩物……”
孟椒說到這裏,撲到蘇琴懷裏委屈大哭,“娘,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謝長安真的在外面有人了,那個女人就叫沈心玥,後來我參加宴會,遇到一模一樣的刁難,我若是再不自救,便活不了幾年了,那個孩子我也懷疑是他們做的。”
蘇琴聽完吓得臉色發白,“怎麽會如此狠毒?他們怎麽能這麽對你?”
“世間竟有如此卑鄙之人,虎毒不食子啊。”
郭氏信佛,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忙雙手合十,一副後怕的樣子道:“菩薩保佑,定是椒娘平日與人為善,菩薩不忍心你受苦,才會給你托夢解難。”
陳平陰沉着臉站在門口,雙手緊緊握拳,咬着牙罵:“豎子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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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椒擦了擦眼淚,将自己後來寫信報平安、給謝長安納妾、發現那沈心玥懷孕、自己要求和離的事說了。
“謝長安既然想要娶高門貴女我便成全他,說我不能生子,那我便給他納妾,我清清白白嫁進去,要走也清清白白的走。”
陳平點點頭,“椒娘做的不錯,此等薄情寡義之徒,莫要與之糾纏,你能平安回來就好,家裏不缺你一口吃的。”
蘇琴還沒從女兒說的事情中反應過來,她喃喃自語,“難怪你給家裏寫信讓你弟弟出去避一避,是不是你弟弟也出了什麽事?”
孟椒點頭,“夢裏我看到他們派人将弟弟的腿打斷了,不過娘放心,如今我雖然與謝長安和離,但并沒有鬧翻臉,他們不會對弟弟如何,而且我也有他們的把柄,若是他們敢為難我,自不會讓他們好過。”
蘇琴看着女兒堅毅的神情,又忍不住流淚,“我可憐的椒娘,怎麽命這麽苦?”
這孩子從小就沒了父親,後來又嫁給謝長安,謝家清苦,她不願求娘家,自己默默一個人扛,每次偷偷塞給她錢都不要,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謝長安高中,原以為苦盡甘來,沒想到才過半年,就遇到這些禍事。
“不怕,有娘在,以後娘養你。”
郭氏也點點頭,“以後就在家裏,哪裏都不去,你爹、你弟都是你的依靠。”
孟椒紅着眼睛低下頭。
她就知道,親人都會護着自己的。
中午,蘇琴和郭氏一起下廚,做了一桌子孟椒愛吃的菜。
陳平還去外面買了一只醬鴨回來,他回來時給孟椒帶了一只糖葫蘆,像小時候一樣。
孟椒又紅了眼睛,陳平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從小對她和陳書是一樣的,甚至更偏愛她些。
她生父叫孟岚,也是讀書人,家裏在縣城有個豆腐坊,還算比較殷實,可惜意外病逝,死的時候孟椒才兩歲,孟岚父母老來得子,遭受不住打擊也接二連三跟着去了。
蘇琴性子柔弱,撐不起豆腐坊,加上容貌嬌美,遭了不少人惦記,差點出了事。好在孟岚的同窗陳平出現,幫了她。
陳平比蘇琴還要小四歲,曾因家中貧苦,受過孟岚幫助,因此兩人成親有不少人說閑話。
好在郭氏通情達理,沒有阻攔,反而賣了自己的嫁妝首飾,在青石鎮買了一個宅子,全家在此定居。
郭氏也是寡婦,本是泉州官宦人家的婢女,有一年泉州發洪水,還遭了匪患,她帶着年幼的兒子逃難至此,那幾件首飾她一直舍不得賣,本想留着給兒子科考用的。
陳平和郭氏把她當親生的一樣疼愛,孟椒那一手驚豔的繡工便是郭氏手把手教的,小時候孟椒還喜歡跟着蘇琴出門賣豆腐,後面五六歲的時候,郭氏就不讓她出去了,怕長得太漂亮被拐子拐了。
也因為這,謝長安求娶孟椒的時候,全家沒有太反對,他們都以為只要熬到謝長安高中就好了。
但他們沒想到,謝長安不是陳平,這人薄情,并不懂得感恩。
陳平看着廚房那裏熱鬧的背影,突然道:“椒娘,待你弟弟過幾年考中後,我便去為你讨回公道。”
他這人不善言辭,說不出一些好聽的話,但也不想讓女兒受盡委屈自己卻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這是他從小捧在手心裏的孩子,看着她長大,看着她叫自己爹。
兒子聰慧,書院裏的夫子都說寫得文章不比謝長安差,要不是上一次的意外,去年高中的名額中應該也有他。
兒子苦讀這麽多年不容易,但女兒的委屈也不能就這麽算了,這是孟兄長唯一的女兒,哪怕舍了自己一條命,也得給她做主。
她不是沒有父親的人。
孟椒偏過頭看向陳平,鼻子又是一酸。在她心裏,一直都把他當做自己真正的父親。
這次能回來看到他們,她心裏無比滿足。
她眼眶微紅,笑着道:“爹,我不要你為我做這些,我如今只希望全家都好好的,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謝長安的所作所為遲早會遭報應。”
陳平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坐在旁邊撥弄着火盆。
火盆裏放着幾顆栗子,椒娘喜歡吃這些小東西,每年蘇琴都會留一些在家裏,哪怕出嫁後也沒改掉。
有一次蘇琴從謝家回來,紅着眼睛跟他說,給女兒帶的吃的,都進了別人的肚子。
這個女兒被他們教的太善良了。
吃完飯,孟椒将自己帶回來的東西分一分,但蘇琴郭氏陳平臉上卻沒有多少歡喜。
孟椒拉過蘇琴郭氏的手,溫柔道:“這些東西跟謝長安無關,是我參加宴會時人家送了镯子料子,我把東西當了,換成錢買的,謝長安欠我的太多,謝家那幾年吃穿都靠我,這些跟我自己買的一樣。”
“還有那兩箱子的東西,就更和他沒什麽關系,也是別人送我的,那人很好,或許日後你們還能見上一面,這次能平安回來,也是多虧了他。”
孟椒拿了一根銀簪插進蘇琴發間,又将一只銀镯子套在郭氏手上。
她還買了很多的胭脂水粉、香膏、發油、料子……全都分了出去,給父親和弟弟準備的是筆墨紙硯,還有兩瓶小酒。
箱子她還沒打開看過,徐逸走之前将鑰匙給了她。
孟椒打開箱子看,裏面塞得滿滿,全是好東西,一箱是吳嬷嬷收拾的,除了火腿臘腸糟鵝燕窩那些,還有過年宅子裏沒吃完的糖、蜜棗、梅子脯和很多幹貨。
郭氏以前住在泉州沿海,認出海參、貝類那些。
她忍不住道:“這些都是極好的東西,椒娘,人家怎麽會送你這些?”
孟椒不知道如何解釋,另一個箱子她還沒開,但也知道裏面東西不會太差。
她不知道蕭言卿以後會如何對待她,是将她當做外室,還是膩了讓她走。
這些不好跟家裏人說,她低着頭胡謅道:“那人是朝中官員,那次去給你們寄信的路上,他遭人行刺,那會兒我手中拿着藥包,扔出去幫了他……”
可能是撒的謊太多了,如今已經能面不改色了。
郭氏神色一軟,摸了摸她頭,“好孩子。”
孟椒打開了另一個箱子,裏面都是之前送去宅子裏的绫羅綢緞。
蘇琴捂着嘴贊嘆,“這些也太貴重了。”
她沒見過什麽好東西,前面那個箱子裏裝的,她只知道是些吃的,并沒有覺得有什麽獨特。
但這些绫羅綢緞不同,料子泛着光澤,一看就值錢。
郭氏是繡娘出身,年輕時候在官宦人家做活,好的料子見過不少,自然能分辨一二。
她沉默了一會後,對蘇琴說:“都收起來,這些料子是人家送給椒娘的。”
孟椒搖頭,“我用不了這麽多。”
郭氏溫柔看着她,“你還小,日後怎麽樣還不知道,說不定還能遇到良人,這些可以當做嫁妝。”
下午,陳書從鄉下趕回來。
之前孟椒寫信回來說,讓弟弟找個清淨的地方讀書,她預感到有不好的事發生。
這事換做以前,陳平蘇琴肯定當不得真,只是陳書運氣不好,去年參加鄉試時,喝了同窗給的水,在考場暈了過去。
如今家裏都怕了,生怕再出意外,便将他送到鄉下苦讀。
對陳書來說半年未見,但對孟椒來說卻是好多年。
眼前的弟弟比她高一個頭,瘦瘦白白的,孟椒和陳書雖然同母異父,但長相都随了蘇琴,唇紅齒白,容貌十分過人。
陳書不同于孟椒的柔美,五官清俊中帶着幾分少年郎的英氣。
如今的他才十七歲,正值風華。
孟椒難以想象,前世這麽出衆的弟弟被打斷腿,絕了仕途,該是如何絕望,他本應該有更美好的一生。
陳書笑得嘴都咧開了,“阿姐。”
孟椒摸摸他腦袋,笑得溫柔,“小書。”
陳書低着頭蹭她的手,乖乖讓她摸。
孟椒這趟回來的具體緣由沒跟弟弟說,只道謝長安要娶侯府之女,與她和離了。
但陳書還是氣紅了眼睛,當初那謝長安認識阿姐,還是因為他。
後來謝長安求娶阿姐,他也出了力,他欣賞謝長安的才華,覺得人也不錯,待他日高中一定能讓阿姐過上好日子,卻沒想到此人如此卑鄙無恥。
真是枉為讀書人!
陳書擦了擦眼淚,恨恨道:“阿姐,你以後別嫁人了,我養你。”
“我會努力考上功名的,讓你過好日子,咱們不指望別人。”
孟椒聽了笑,“好呀。”
在家一連住了十來天,本來她還擔心街坊鄰居說閑話,好在長輩護着她,有人打聽她為什麽回家,都被蘇琴郭氏找話回了。
孟椒白日跟郭氏在家裏刺繡閑聊,中午會去學堂幫母親做飯。
陳平是周圍村子裏唯一的秀才,自從兒子考上秀才後,他就絕了走科舉之路的心思,一是家裏供不起兩個人讀書,二也是他自認在讀書上自己沒有太大的天賦。
好在兒子聰慧,他也不覺得難受,幹脆将鎮尾一處廢棄的宅子買下來,改成了學堂,教附近村子裏的孩子讀書。
他自己就是從鄉下出來的,知道鄉下孩子讀書難,除了沒有錢,老師也是一個問題。
他收費不高,每年送他幾把蔬菜、半袋米和一貫錢便可,學堂每日提供一餐。
很多童生收的費都要比他高很多,每年須得魚、肉、五谷和五六兩銀子。
以至于好多隔壁鎮的人也将孩子往這邊送。
蘇琴原本賣些豆腐掙錢,後來以為孟椒跟着謝長安去了京都過好日子了,不需要她攢錢補貼,兒子老師也說教不了他什麽了,不用再去縣裏書院,花錢的地方也不多,便幹脆不賣豆腐了,一心在學堂做飯。
孟椒去過幾回,差不多二十來個孩子,大的十五六歲,小的才三四歲,一個個十分刻苦。
蘇琴說,原本放了半個月的假,但有幾個回家過了除夕,第二日就回來了,自己帶了炊餅,要不是有街坊鄰居看到,他們都不知道。
陳平不忍心,拿着書去學堂教課。
孟椒心有感觸,她見識過京都城的繁華,權貴多如牛毛,那些高中的學子在他們眼裏不值一提。
可卻是這些孩子夢寐以求的。
有些于心不忍,她拿出一些錢将破了洞的窗戶補上,又給家境貧寒的孩子買了一件棉衣和一雙棉鞋。
棉衣特意買大人穿的那種,能讓他們穿很多年。
她總覺得,自己能重活一次,是因為父母親人一心向善,也教導她善良做人,才會有這樣的機遇。
陳書也從鄉下回來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并沒有讓太多人知道,蘇琴兩口子将學堂後面的一間破屋子收拾出來,讓他在裏面看書。
這幾日孟椒去學堂幫母親做飯時,會順帶過去看看他。
但這一日,蘇琴在廚房等了許久,也沒見女兒過來,心裏有些奇怪。
眼看菜全都做好,孩子們也快要下學了,卻還不見女兒身影。
椒娘性子穩重,若是不來,肯定會提前說的。蘇琴心中擔憂,但青石鎮就這麽大,還都是熟人,按理來說不會出事。
蘇琴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去了後面找兒子,讓他回去看看。
陳書現在最緊張阿姐,想都不想就放下手中的筆,起身着急道:“我現在就去。”
——
孟椒坐在馬車裏,手裏拿着兩只糖葫蘆,一只完好無損,一只已經吃了兩顆山楂。
嘴巴紅紅的,上面還粘着糖碎渣。
她現在還有些緩不過來神,怎麽都沒想到他會來找自己。
方才她走在路上,突然被徐逸叫住,說大人在馬車上等她,然後就跟着人上了馬車,見到了他。
多日不見,男人臉上多了一些疲憊和風霜,孟椒之前就聽他說起過,他南下是為了探望病重的授業恩師。
蕭言卿歪在榻上,見狀忍不住笑了,“喜歡吃這個?”
孟椒看了一眼自己手裏啃得有些不大好看的糖葫蘆,不太好意思的嗯了一聲。
她忍不住好奇問:“大人怎麽過來了?”
從江寧到這邊路不近,尤其現在地上都是厚雪。
在家待的這半個月,日子過得十分閑适,她有些不想離開。
她昨日還在心裏偷偷期盼,希望他忙得想不起來自己。
蕭言卿揉了揉脹痛的額角,“事情辦完了,順道過來看看你。”
孟椒沒說話,她記得好像不是很順道。
蕭言卿柔聲問她,“是随我一道回京,還是想在家多留一些日子?”
孟椒擡頭看他,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捏緊了手裏的竹簽,臉上帶着幾分猶豫和抗拒。
蕭言卿含笑的嘴角漸漸壓平,他目光平靜的看着她,似乎猜到了什麽。
壓迫性的目光讓孟椒有些喘不過氣,他突然道:“孟椒,本官不是你可以随意戲耍的。”
孟椒心口一顫,她咬了咬唇,還是硬着頭皮道出實話,“大人,我不想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