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徐逸随後來回話, “門口值守的禁軍說,娘子下去沒多久,三皇子也下樓了。”

蕭言卿正坐在榻上看書, 聽到這話, 偏過頭看向徐逸, “三皇子?”

三皇子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一個自以為是、肚裏空空的草包, 跟老六有點像, 但老六至少不出門惹事。

他将手中的書往幾子上一扔,淡淡道:“可知說了什麽?”

徐逸搖頭, “這就不知道了, 當時樓下沒人。”

蕭言卿皺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沒說話。

徐逸想了想,猶豫道:“聽說三皇子好美色, 娘子容顏太過,怕是遭了惦記。”

要他說, 娘子就不該回去, 大人對娘子那麽好, 跟在大人身邊才安全。回到廬州,天高地遠的, 就算遇着事或歹人, 大人想救也來不及。

蕭言卿沉默片刻後道:“她在徐州下船的時候, 派兩個人送她回家。”

徐逸點點頭, 只能如此了。

接下來兩天,孟椒都是躲在屋子裏, 盡量不出門。

因此都沒有再看到趙誠了,但心裏卻更加不安。

如今還可以裝作是蕭言卿的家眷,趙誠有所忌憚,一旦知道她在徐州下,與蕭言卿并不同行,自然能猜到她不是蕭言卿的人了。

以他的手段,打聽到自己的身份是遲早的事,到時一定會派人來找她的。

不是她太高估自己的美貌,而是她了解趙誠的脾性,他這人,一旦看上的東西或人,是一定要想盡辦法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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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椒想到家中年邁的父母,文弱的弟弟,到時若是當着他們的面被人搶走,父母恐怕撐不住,弟弟也會無心讀書……

重活一次,她只想全家都平平安安的。

晚上去對面用膳的時候,一開門,孟椒就看到對面門是開的,心知趙誠肯定也在,正準備轉身回屋,就看到徐逸送趙誠出來。

趙誠嘴角含笑,看到孟椒,臉上笑容加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臉疑惑道:“娘子怎麽單獨住一間屋子?”

門口有侍從,徐逸也在,孟椒不好撒謊糊弄過去,裝作沒聽見,福了福身子,“見過三皇子。”

藏在袖中的手緊張握拳。

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徐逸做了個請的姿勢,“殿下慢走。”

趙誠笑了笑,沒說什麽,雙手負于身後離開。

他走後,徐逸對她道:“娘子先進屋,我去拿飯。”

孟椒點頭,去了對面房間,蕭言卿不在外間,過了一會兒才從左邊書房裏出來。

他應該剛洗過手,放下卷起的袖子,身後一個小厮端着銅盆出去了。

看到孟椒,他笑着問:“等了多久?”

孟椒回過神,偏過頭看他,“也是剛來。”

蕭言卿見她似乎有心事,以為是近鄉情怯,坐到榻上問她,“有多久沒見過父母了?”

孟椒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有多久沒見過父母?

大概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快想不起父母長什麽樣子了,弟弟是高了還是瘦了?

“有半年多了。”

“買了東西嗎?”

“有買的。”

“嗯,剛才三皇子送我一方硯臺,等會兒給你送過去,聽說你弟弟也讀書,應該用得上。”

孟椒下意識皺眉,臉上露出一絲不喜。

蕭言卿笑了,“看不上?”

孟椒低下頭,“不敢,三皇子送的肯定是好東西,大人還是自己用吧,給我弟弟他也舍不得用,浪費了可惜。”

蕭言卿笑笑不語,也不知信了沒有。

孟椒覺得有些落了他面子,便主動問:“大人跟三皇子關系很好嗎?”

蕭言卿笑着道:“官場上的事,哪有什麽關系好不好的。”

說了跟沒說一樣,孟椒聽不出來他是什麽意思,只是想到前世他在三皇子府遭暗算的事。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若是可以的話,還是離此人遠些吧。”

蕭言卿挑眉看向她,眼裏帶着幾分意外。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孟椒怕他看出什麽,避開了他的視線,不太自然的轉開話題道:“大人屋子裏點的是什麽香?聞着有些苦了。”

蕭言卿撥弄着手邊的香爐,漫不經心回她,“不是什麽出名的香,家裏人送的,有些提神醒腦的作用。你要是喜歡的話,送一些給你。”

孟椒搖頭,“不了,太苦了,聞着感覺心裏悶悶的。”

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喜歡這種香。

蕭言卿嗯了一聲。

徐逸拎着食盒進屋,一邊擺盤一邊道:“剛才在火艙聽水兵說,明天下午應該就能到徐州了。”

然後對孟椒道:“娘子可以在徐州歇一晚,次日再坐船去廬州。差不多過個兩三天就能回家。”

孟椒拿筷子的手一頓,心裏不知道高興還是害怕。

回家自然是高興的,只是想到明日下船,趙誠肯定會知道。

蕭言卿走過來坐下,見她神色不對,“怎麽了?”

孟椒吐了口氣,“沒事,只是想着太久沒見到他們了,不知身子好不好。”

蕭言卿給她夾了一塊魚肚,安慰她,“不用擔心,吳嬷嬷給你收拾的那些人參鹿茸,都給你帶着。”

孟椒難得沒有拒絕,輕輕嗯了一聲。

晚上孟椒躺在床上,一直輾轉睡不着,她想到父母慈愛的臉龐,想到弟弟偷偷攢錢給她買簪子,又擔心趙誠會在她回家某一天将她擄走,到那時誰也救不了她,父母弟弟可能也因此遭遇不測。

她不是杞人憂天,而是這樣的事就發生在三皇子府裏。

最後也不知什麽時辰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沒睡多久,孟椒就被噩夢驚醒。

她夢到三娘了,那個進府半年多就上吊的女子,三皇子妃讓人擡到後院中,讓所有人過來看。

孟椒也看到了,她記得那日天陰沉沉的,躺在地上的女子臉色慘白,舌頭長長的,眼睛睜得很大,肚子也鼓鼓的。

有人說那孩子是侍衛的,趙誠每次召她,會安排很多侍衛在屋子裏。

再然後,就變成三娘躺在她榻邊,讓她救她……

孟椒起了一身冷汗,她從床上坐起來,緊緊抱着膝蓋。

好不容易與謝長安和離,也從白雲觀逃了出來,她不能再進三皇子府。

三皇子妃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趙誠那方面不行,害人的法子更多。

她賭不起。

孟椒一直坐到天亮,看到窗外朦胧的光線,吐了一口氣,心裏下了決定。

這幾日孟椒都是在自己屋裏吃的早膳,蕭言卿平日早起,不好讓他等着自己。

吃完後,她拿着自己這幾天繡的荷包去了對面。

她進去時,蕭言卿正坐在榻上與自己對弈,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

面上神色淡淡,看到她過來,才露出一絲笑意,溫聲問:“怎麽過來了?”

孟椒看到兩個小厮在煮茶,猶豫看了一眼。

蕭言卿會意,讓兩人下去,然後看她,笑着問:“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她坐到屋子中間的紅漆圓桌旁,偏過頭看他,原本打好的一肚子草稿,在對上男人溫潤的眼神時,突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蕭言卿對別人如何,她不知道,但對她真的很好。

好到遇見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可是,他不欠自己什麽。

蕭言卿看她有口難言的樣子,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棋子,下榻走到她旁邊坐下。

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推給孟椒,“可是有什麽難事?直言便可。”

孟椒搖搖頭,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沒什麽,就是要下船了,過來跟大人道一聲別。”

蕭言卿嗯了一聲,他沒喝,拿着茶杯摩挲着邊沿。

粉青薄瓷茶杯細膩如玉,他的手修長白皙,有種突兀的美感。

“大人。”

孟椒喚他。

蕭言卿偏過頭看向她。

孟椒硬着頭皮拿出荷包,“我沒什麽好東西,只會一些針線活,不知大人喜歡什麽,記得第一次遇見大人是在竹林旁邊,便繡了這個,還望不要嫌棄。”

青色緞面荷包,一面用綠色的絲線繡着竹子,一面是假山石頭,精致逼真。

讓蕭言卿不禁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她從石頭後面走出來,俏生生站在那裏回話。

他和彭文紹并立在青石板小路,離開時,她從自己身邊經過,鵝黃的裙衫掠過他的衣角。

明明彭文紹旁邊的路更寬。

他不知她為何如此選擇。

卻讓他心裏生出一絲漣漪。

他眉眼柔和了幾分,放下茶杯,“給我看看。”

孟椒将荷包遞過去。

男人的手也伸了過來,指尖碰到荷包時,一雙細膩柔軟的手搭在了上面。

大手一頓,蕭言卿擡眼看她。

孟椒垂下頭,臉一路紅到脖子深處。

蕭言卿再看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細若無骨,蔥白似雪,指尖泛着淡紅。

孟椒見他沒有反應,心生退意,指尖微動,正準備縮回去時,男人反客為主,垂眸将她的手握進掌中。

大手溫熱,輕而易舉将小手完全的包裹住,有力而不容後退。

蕭言卿盯着她看,目光帶着幾分霸道,“可想好了?”

孟椒不敢看他,任由他握住,臉越來越紅,聽了這話,輕輕颔首。

孟椒在他房裏一直待到下午。

申時左右,趙誠過來找蕭言卿,看到孟椒也在,眼裏帶了幾分意外和驚喜。

他這幾日幾乎天天來,很少見到她,所以越發懷疑兩人的關系。

趙誠對蕭言卿笑道:“蕭大人,剛才聽舟師說,馬上就要到徐州了,他們會下船補給兩個時辰左右。這幾日坐船實在是累人,不如我們一同下船歇一歇,坐在一起喝杯酒如何?”

蕭言卿給趙誠倒了一杯茶,“實在是不願拂了殿下好意,只是下官等會兒還有些私事要處理,恐怕沒辦法陪同了,還望殿下見諒。”

趙誠臉上笑容淡了幾分。

這幾日他也算是殷勤了,只是這個蕭言卿還真是油鹽不進,絲毫面子不給。

他看着茶杯沒動,語氣不明的哦了一聲,“不知蕭大人什麽私事需要在徐州處理?”

孟椒聽到這話,下意識看向蕭言卿。

她也不知他在徐州要處理什麽私事,猜測是不是為了自己。

蕭言卿誤會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趙誠看着兩人搭在一起的手,心領神會,不過心中更加郁悶。

這兩人瞧着怎麽又像是有些什麽。

果然,只聽蕭言卿道:“椒娘獨自一個人下船,我有些不放心。”

其他的并未多說。

趙誠以為是這個叫椒娘的女子在船上待不住,想要趁機下船散散心。

只是他沒想到,蕭言卿這般的人物,竟然會這麽寵愛一個女人。

到底是不敢得罪人,尴尬笑笑,“原來如此,蕭大人真是憐香惜玉。”

船速漸漸放緩,孟椒回屋簡單收拾了一下,除了自己的兩個包裹,蕭言卿還讓人收拾了兩箱東西讓她帶上。

下了樓,蕭言卿接過徐逸遞過來的蓮青鬥紋灰鼠皮裏子鶴氅,這氅衣原本是他的,讓人改小了一些,披在了孟椒身上。

徐逸帶着兩個人走過來說:“安排他們二人送娘子回家,拳腳功夫都十分了得。”

蕭言卿嗯了一聲,“先租一輛馬車過來。”

“是”

趙誠一行人落後幾步,看着蕭言卿帶着人上了馬車走遠了。

王德在旁邊小聲疑惑問:“怎麽帶了兩個箱子?”

趙誠皺眉,“難不成是去拜訪誰?徐州這邊有什麽厲害的人物居住嗎?”

只是兩個時辰能拜訪誰?

王德搖頭,“小人不知。”

忍不住問:“要不要派兩個人跟着去看看?”

趙誠沒好氣回了一句,“你以為他身邊的神策軍是看着好玩的?”

王德低下頭不敢做聲。

蕭大人此行只帶了六個神策軍,恐怕都是萬裏挑一的,更別說那個叫徐逸的了,聽說還是從邊關回來的。

蕭言卿将孟椒安排在附近的一家客棧裏,一切妥當之後才離開。

走之前徐逸從外面帶了一個姓李的嬷嬷回來,臨時雇的人,讓她接下來幾日照顧孟椒。

孟椒猶豫開口,“就幾日到家了,不必如此麻煩。”

徐逸笑道:“娘子一個女子出門不便,有人照顧着,大人也放心些。”

孟椒看了眼身旁的蕭言卿,便沒說話了。

蕭言卿走到房間門口,讓她別再送了,“你先回家住些日子,後面的事我來處理。”

說着話的時候,擡頭扶了扶她發間有些歪了的釵子。

孟椒原本垂着頭,聽到他這麽說,心裏疑惑,不知道他要處理什麽。

他是蕭家四爺,而她只是個和離的女子,家境貧寒。

在外人眼中,她能嫁給謝長安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她抓住他的手,不過是想求一庇佑,比起趙誠,她寧願無名無分跟着他。

至少哪一日他膩了,以他的為人,不會将她送人或者置她于死地,牽連家人。

目光落在他腰間,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将荷包系在玉帶上了,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銀絲繡如意紋素錦長袍,荷包是青綠色的,佩戴在腰間略有些格格不入。

察覺到他的動作,孟椒下意識擡起頭,清澈的眸子中帶着幾分疑惑,她的面容很美,鼻子小而精致,唇瓣如桃花。

蕭言卿覺得有些動人,手不自覺往下,輕輕摩挲了下她粉白的臉頰。

孟椒臉一燙,又趕緊低下頭去。

耳朵也跟着紅了。

蕭言卿笑了笑,“我走了。”

孟椒目送他下樓,身姿清俊挺拔。

等看不見人了,才轉身回了屋。

次日一早,孟椒坐上了去廬州的船。兩日後到達廬州碼頭,休息一夜,蕭言卿的侍從租了一輛馬車,跟着一群商隊去了雲陽縣。

廬州多山,匪患一直不斷,好在一路有驚無險,并未遇到什麽山賊。

雪天路難走,原本預計兩三天的路程,到達青石鎮已經是第五天,兩個侍從和嬷嬷将孟椒送到家門口,放下行李後就走,他們要回去複命。

孟椒感激他們一路照顧,若是沒有他們倆,她不一定能安全回家。

從身上所有的碎銀子拿出來,一共二十多兩,“你們拿着吃酒,這一路都虧了你們護送。”

兩人不敢收,“娘子客氣了,來時徐大人已經給過錢了。”

翻身上了馬車,直接揚鞭而去。

屋裏的郭氏聽到門口有動靜,疑惑走出來看,到了門口時,就看到半年多沒見的孫女俏生生站在那兒,看到她,直接紅了眼睛鼻子喊她,“奶——”

這一聲聽得郭氏心裏發酸,忙上前摟住孟椒,“你……怎麽回來了?”

孟椒低着頭,淚水仿佛斷了的珠子一般,一時間哭得說不出話來。

隔壁幾個鄰居也聽到動靜了,探出頭來看,看到是孟椒,一個個喜氣洋洋,“探花娘子回來了!”

郭氏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不過沒表現出來,安撫地拍了拍孟椒的後背,笑着對周圍鄰居道:“椒娘這孩子想家了,跑回來看望我們呢,麻煩各位幫忙搬一下行李,外面太冷了。”

鄰居一聽,都笑着過來幫忙搬箱子,哪知這兩個箱子太重,一個人都搬不動,有人笑着打趣,“探花娘子也不知道帶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郭氏素來會做人,笑着說:“都有份,都有份。”

聽得鄰居都來了勁,還招呼家裏孩子去把陳平兩口子叫回來。

陳平在鎮子上開了個學堂,蘇琴也不賣豆腐了,平時給孩子們做些飯菜吃。

都是十幾年的老街坊,孟椒看着大家熟悉熱絡的面龐,眼睛又是一紅,進屋後,從包裹裏拿出自己路上買的糖和糕點,每人分了一些。

直到蘇琴和陳平兩口子着急趕回來,衆人才散了,留給他們一家子說話。

蘇琴看到坐在屋裏的長女,直接跑上前抱住痛哭,“椒娘,你可是受了什麽委屈?怎麽好好的回來了?”

孟椒聽了這話,眼淚又止不住的往下流,抱住母親,哽咽出聲,“娘。”

陳平站在門口,一臉擔憂的看着母女倆。

郭氏對兒子說,“去把小書也叫回來。”

陳平:“已經找人去叫了,下午就能回來。”

郭氏嗯了一聲。

蘇琴摸着女兒的臉頰,哭得鼻涕眼淚全都出來了,“椒娘,你跟娘說實話,你怎麽突然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孟椒紅着眼眶,說出實情,“娘,我跟謝長安和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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