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一路坐船北上, 等孟椒他們到達京都城時,雪才剛化,郊外枯枝冒出新芽, 人們才換下厚厚的襖子。
他們這趟乘坐的是蘭舟, 船在虹橋下, 到時,天色将黑了。
虹橋熱鬧, 人影幢幢, 燈火通明, 陳平蘇琴陳書沒見過這麽繁華的地方,下了船後, 一時間都不知道往哪裏看。
陳霜安排人賃了三匹馬車過來, 女眷一輛,陳平陳書一輛,還有一輛裝載衣物書籍。
這一路雖然趕路匆忙,但陳霜将事無巨細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并沒有吃什麽苦頭。
坐上馬車後,一行人直接去了景明坊。
到了宅子後, 陳霜才真正松了口氣。
吳嬷嬷和周叔都在, 吳嬷嬷摟住孟椒, “可算是來了,天天盼着呢, 這幾日四郎晚上都到這邊歇着, 應該也是在等你。”
孟椒握住她的手, “嬷嬷, 給你添麻煩了。”
“什麽麻煩?這是天大的喜事,娘子快去屋裏歇一歇, 我等會兒就過來找你。”
說着喚婢女帶孟椒和郭氏他們去後院,又叫小厮把東西都搬下來。
孟椒對陳霜感激一番,才轉身進了院子。
陳霜目送人離開後,笑着跟吳嬷嬷道別。
吳嬷嬷拉着她,“這麽急做什麽?吃點東西再走也不遲。”
陳霜搖頭,“不了不了,還有好多事沒做呢,我得趕緊去安排一下婚服和繡娘,這個不能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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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嬷嬷便不好攔她了,“行,那你便去忙吧,這事辦好了,四爺肯定不會虧待你。”
陳霜聽了這話,眼裏笑意藏都藏不住,“哪裏指望這些?能為四爺辦事是我的榮幸,只盼着四爺能念在我這趟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日後能讓我兩個孩子也能跟在四爺娘子身後跑跑腿。”
吳嬷嬷聽明白了她的打算,陳霜以前是老太太送去白氏身邊伺候的,只不過白氏嫁進蕭家時,自己身邊帶了一衆嬷嬷婢女,被排擠的厲害,不得重用。白氏病逝後,她身邊的嬷嬷婢女更是緊把着白氏的嫁妝,生怕被府裏的人侵吞了,陳霜幹脆出府嫁人了,跟在丈夫身邊幫忙管理賬務那些。
夫妻倆感情不錯,唯一就是子女運差了些,頭一個孩子沒保住,過了好多年才重新懷上,生了一兒一女,大兒子十一歲,小女兒五歲。
四爺就一個嫡子,身邊伺候的都是白氏留下的老人,陳霜的孩子以後恐怕也插不進去,如今這個打算也不算錯。
只是吳嬷嬷覺得她真是糊塗了,将人拉到旁邊小聲說了起來,“你這個傻孩子,四爺的意思你還沒明白嗎?娘子無依無靠,進府後身邊無人可用,四爺找你可不光光是因為你弟弟,他是在給娘子挑能用的人呢。”
陳霜愣了一瞬後,眼睛唰地一亮,“嬷嬷的意思是?”
也不怪她沒想到這些,而是她根本不敢往這處想,當初跟在白氏身邊,實在是被打壓的怕了,白氏性子執拗,又沒主見,什麽都聽身邊嬷嬷婢女的,她苦口婆心說十句都抵不上她身邊普通丫鬟的一句。
緊張又不太确定道:“嬷嬷可別哄我。”
若是她能跟在娘子身邊伺候,日後身份地位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哄你做什麽?”
吳嬷嬷對四爺還是比較了解,從不做無用的安排。
這陳霜老子娘都是老太太的陪嫁,她從小讀書識字,本事眼界都不缺,後來老太太把她叫到身邊伺候了幾年,就是給小門戶出身的白氏準備的,哪知白氏看不上。
如今送到娘子身邊,再好不過。
“娘子是個厚道善良的,以後你可要多上心,進府後莫讓人欺負了。”
陳霜握緊吳嬷嬷的手,有些激動道:“嬷嬷放心,我自是省的。”
原本就一身幹勁,如今想到是為自己以後的主子伺候,恨不得馬上全都辦好。
孟椒睡的還是之前的西廂房,蘇琴和郭氏被安排在後罩房,陳平陳書父子倆在倒座房。
吳嬷嬷知道他們這幾日會過來,每天廚房裏都備着菜,吩咐人趕緊做好給各個屋子送過去。
孟椒那裏,她親自端着一碗燕窩粥和兩碟小菜去,孟椒正好餓了,也不跟她客氣,坐下吃了起來。
她吃的時候,吳嬷嬷就在旁邊慈愛看着。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又讓嬷嬷跟着操心了。”
吳嬷嬷笑着搖頭,“伺候娘子,我心裏開心。”
她伸手摸着孟椒的腦袋,懷念道:“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娘子就總讓我想起老太太,老太太年輕時候也是個美人,她父母早亡,小小年紀帶着全家仆從老小投奔叔叔,受了不少委屈,後來大了,叔叔嬸嬸給她說親,她不同意,自己帶着所有銀錢和仆從再次北上,找老太爺兌現婚約。”
“那時候老太爺有個情投意合表妹,對于老太太,老太爺是不想認的,畢竟她父母皆亡,好在蕭家當時的長輩還在,認了那門親。”
孟椒動作一頓,“後來呢?”
吳嬷嬷嘆了一口氣,“後來日子自然不太好過,老太爺那位表妹甘心為妾,老太爺覺得她受了委屈,處處護着她,生了四個孩子。而老太太只有咱們老爺一個孩子,本來還有一個的,沒保住。”
“好在咱們老太太根本不在乎這些,她只是需要蕭家夫人這個身份,好保住父母留給她的東西和我們,她對我們這些下人都比對老太爺好,別人說她不受寵什麽的,她根本不在意,每天最大的興趣就是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查看老爺的功課。好在老爺有出息,就算老太爺偏心也沒用。”
孟椒聽了心裏唏噓,她記得吳嬷嬷之前好像不是這麽說的,說老太爺和老太太感情甚篤。
不過她也不生氣,那時候她們還不算熟悉,傳出去對蕭家名聲不太好。如今她就要嫁給蕭言卿了,說這些自然沒關系。
吳嬷嬷對孟椒笑了笑,“娘子是個有福氣的,四郎這個孩子,雖然喜歡把話藏在心裏頭,不愛說出來,但心是好的,有些時候需要娘子細心觀察才知道,娘子若是哪裏覺得不好,也可以直接說出來,四郎不會生氣的。”
“我瞧着娘子家人都是有氣節的,想必四郎做的這些讓你們覺得有些不自在,只是世上無兩全其美法,四郎也是不想委屈你。”
“蕭家是幾房生活在一起,若是怠慢了你,怕是進府後被人小瞧了,娘子何不寬心些?反正你是未來的四夫人,四郎手裏的東西,以後還不都是你的?早給晚給都一樣。”
孟椒聞言,便知吳嬷嬷是來寬慰自己的,想讓她學學老太太,不要在意外人的看法。
她心裏有些感動,笑道:“讓嬷嬷擔心了,我既然決定嫁給四爺,就不會在意這些,我們差距太大,有些事避免不了,我知道的。”
蕭言卿官居二品,若是女方陪嫁什麽都沒有,到時候受到嘲笑的便不止她一人。
“他要娶我,面臨的阻礙顯然更多。”
吳嬷嬷聽了眉眼含笑,“娘子能這麽想再好不過……”
正要再說些什麽,目光突然在門口頓住,臉上笑意加深,“四郎過來了。”
孟椒下意識偏過頭去看,就見門口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也不知來了多久。
這時候京都城的晚上還是有些冷的,門口的徐逸脫下他身上的披風。
吳嬷嬷見孟椒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你們先說會兒話,我将碗拿去廚房。”
人走後,蕭言卿跨進屋子裏。
他穿了一件石青色圓領長袍,腰間系一條銀灰色白玉帶。
孟椒正要起身,他走過來将她肩膀按了下,坐在了她旁邊。
十分自然的牽起她的手,溫和問道:“何時到的?”
“也是剛到沒多久。”
寬厚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指尖,讓她有些不自在,好長時間沒見,突然看到覺得有些陌生了。
他倒是和之前一樣熟悉,孟椒側頭看他,面龐白皙,顯得眼下青色明顯,應該是沒怎麽休息好。
她眼神微動,突然察覺到,他身上的苦香味不見了。
想到這裏,便問了出來,“大人怎麽不用香了?”
蕭言卿輕笑了一聲,“鼻子倒挺靈。”
孟椒覺得他這神情語氣像是在嘲笑她,有些不滿的他一眼。
那麽濃烈的味道誰都聞得出來。
蕭言卿嘴角含笑,解釋了一句,“那味道确實有些苦了。”
那香原本是用來提神的,用久了反倒作用不大,只是突然戒了,還有些不習慣,這幾日都沒怎麽睡好。
孟椒點點頭。
蕭言卿突然問她,“回來路上,陳霜可有怠慢你?”
孟椒不解他為何這般問,他派去的人自然能幹。
不過還是道:“陳娘子十分用心,一路都不用我們操心,她都給我們安排妥當了,半路弟弟暈船,她提前準備了暈船藥,喝了一副就好了。”
蕭言卿嗯了一聲,“那便好,到時你進了蕭府,就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她對蕭家熟悉,有她在身邊,你行事也方便些。”
孟椒參加過餘家和蕭家的宴會,前世也與三皇子妃相處過,知道那些貴婦人身邊都有很多人伺候,以後她要學的地方很多,便沒有推辭。
她看向蕭言卿,眸光清清,抿唇含笑道:“那便多謝蕭大人了。”
再活一次,有些東西她就不那麽看重了,他願意給,她便要着。
蕭言卿聽出了她的打趣,彎了彎唇角。
蕭言卿沒待多久,走之前徐逸捧着一匣子的東西進屋,他道:“這些你收着,到時候就記在你嫁妝裏。”
孟椒送他出門,輕輕嗯了一聲,
蕭言卿看着她,又說了一句,“明天就會有人過來提親,這幾日我沒空過來,你若有什麽事,直接跟吳嬷嬷說,她會找人通知我的。”
“好。”
蕭言卿走後,孟椒回屋打開匣子看,裏面厚厚的一沓,上面是兩萬兩銀票,底下是鋪子宅子莊子水田地契,她從沒見過這麽多的錢財。
她也不傻,外面都知道她出身低微,這些嫁妝明顯不是她能拿的出的,但他還是給了,是在告訴別人他對自己的重視。
以後嫁進蕭府,別人也不敢欺負她。
第二日,彭夫人上門來提親。
因早上用膳的時候,吳嬷嬷提前打過招呼了,簡單說了一下彭夫人的身份,彭國公府與蕭家關系好,當初四爺還跟着國公爺練過幾年武,所以不用擔心,只是走一個過程。
彭夫人是個十分端莊的貴婦人,穿着紫色織金緞面禙子,先是誇了一番孟椒的品行,然後道明來由,拿出四爺之前在金恩寺算的生辰八字,得吉無尅。
她今日過來不僅是說媒,也是下定帖,帖中序男家三代官品職位名諱,議親第幾位男,以及官職年甲月日吉時生、父母是否在堂、主婚何位尊長。另外,寫明将帶金銀、田土、財産、宅舍、房廊、山園等,帖內俱列詳盡。[1]
吳嬷嬷将早就備好的女方定帖拿出來,彭夫人身邊的婢女接過。
又說了幾句,彭夫人便走了。
人一走,陳霜便帶着一批人來了。
先是幾個繡娘給孟椒量身形,然後拿出幾本冊子讓孟椒挑選喜歡的婚服、鞋子、蓋頭、妝容樣式等,孟椒量好後,郭氏幾人也要量。
這批人下去,又有一批人上來,簡單彙報了一下成親前一日去男方家鋪床所用之物,如果沒有問題就下去準備。完了,迎親那日這宅子要設酒禮款待行郎,散紅花,銀碟、利市錢會訖等,都要提前商量好。
這些其實陳霜可以處理的,只是孟椒以後是四夫人,陳霜心裏已經将她當自己主子看待了,自然要替她謀劃,不會沒事,一點點慢慢學。
好在孟椒聽得進別人的建議,知道陳霜是為自己好,拿過冊子慢慢看,不懂的地方就問。
陳霜心裏滿意,忙完就帶着人風風火火離開,也沒留下用膳。
大頌朝重禮節,議定禮後,會往女方家報定,蕭家送來了珠翠、首飾、金器、銷金裙褶、緞匹、茶餅等,用雙羊牽送。另金瓶酒八樽,裝以大花銀方勝、紅綠銷金酒衣簇蓋酒之上。
再用銷金色紙四幅為三啓,一禮物狀共兩封,仍用銷金紅綠書袋盛之。[2]
女方家接過定禮合,在廳堂中備上香燭酒果,告知神靈先祖。
女方家也要準備回定禮,這些陳霜都給她準備好了,将冊子拿給她看,讓她心裏有個數。
四爺嫡子也不算小了,過幾年便要成親,娘子嫁進四房,到時候這些事她便要出面操辦一番。
孟椒記下了,認認真真看了幾遍。
送定之後,便是聘禮。
下聘那天,蕭言卿一早就過來了,他送來的聘禮十分豐厚,備了金玉珍品,金钏、金鋜、金帔墜、玉如意、玉屏、金玉佛像等。銷金大袖、黃羅銷金裙、緞紅長裙,珠翠特髻、珠翠團冠、四時冠花、珠翠排環等首飾及各色绫羅綢緞匹帛。并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等。
整整十箱子十匣子,裝的滿滿當當,寓意十全十美。
兩人還未成婚,他不好久留,只在外間廳堂跟郭氏、陳平父子倆說了幾句話。
與孟椒只是匆匆見過一面。
郭氏和陳平父子倆都是第一次見他,原本有很多話想說,但真看到人,見人不怒自威、氣度非凡,反倒說不出話了。
只幹巴巴問了家中長輩可好,平時愛吃什麽。
蕭言卿态度極好,一一作答。
說完,廳堂裏就陷入沉默,最後問話的人反倒變成了他,陳平父子倆乖乖作答。
蕭言卿離開後,蘇琴捂着胸口道:“也不知道為何,這人瞧着挺好說話的樣子,我就是有些怕他,也不知剛才有沒有給椒娘丢人。”
郭氏沒說她膽小,搖搖頭,“就這樣吧,只希望此人日後能善待椒娘。”
陳平父子聽了不說話,怪他們沒用,若是有功名在身,也不至于如此底氣不足。
陳書低頭握緊拳頭,發誓日後一定要高中,給姐姐撐腰。
聘禮一下,婚事差不多就定下來了。
蕭言卿求娶探花郎原配的事便就這麽傳了出去。
蕭家其他人不敢得罪蕭言卿,既然孟椒是未來的蕭家四夫人、當家主母,自然不能名聲有污。
于是外面再次傳出關于孟椒賢惠孝順的美名。
不過再怎麽誇贊,都改變不了孟椒之前是謝長安原配這件事,于是謝長安和沈心玥也被人翻出來說。
謝長安本來就恨極,他信了沈家的鬼話,以為只要與孟椒和離、娶了沈心玥,沈家就會在仕途上幫扶他。
可是與他預料完全不一樣的是,沈心玥剛進門沒多久,沈家就對外宣稱與沈心玥斷絕關系,從此不再來往。
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去沈家好幾次,都被人關在門外不讓進去,沈心玥亦然。
謝長安私底下找到沈崇,問他沈家到底是何意?
沈崇倒是搭理他,只是一臉為難說沈家也是不得已為之,說他謝長安把事情辦的太難看了,與原配和離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若是沈家牽扯其中會不得聖心的,還讓他不要擔心,等過兩年大家忘了這事,沈家自會助他。
可是,與孟椒和離這事,明明是沈家逼迫他做的,還說沈心玥的肚子大了,等不了一點。
如今卻怪他把事情辦的太難看。
偏偏沈心玥覺得沈家此舉沒有問題,讓他忍一忍。
她氣謝長安寵幸那個叫冬生的小妾,嫁進來後,謝家全家都給她氣受。
如今看他們不如意,心中暗爽。
反正她姓沈,爹娘那麽疼她,肯定不會不管她的。
謝長安如何忍?外面傳的越來越難聽,都說他貪慕虛榮,為了攀附沈家将賢惠孝順的原配休棄,太過卑鄙無義。沈家與女兒斷絕關系,正是認清了這一點。
甚至還有說沈心玥是被他哄騙的,她堂堂侯府千金,姐姐是當朝皇妃,世家弟子不嫁,偏偏嫁給他這樣一個家中貧窮的寒門弟子,恐怕是年紀小不懂事,着了他的道。
總而言之,背負罵名的只有他一人。
往日與他交好的同僚同窗,要麽寫信罵他,要麽不再與他來往,平時小聚也不叫他。
謝長安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可是現在的他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沈心玥害冬生落産,他都不能休了她。
他心裏清楚,休了沈心玥,她還是沈家二小姐,而他則什麽都沒有了,甚至名聲更差。
謝長安後悔極了,他不該跟椒娘和離的。
椒娘那麽好,要不是沈心玥當初死皮賴臉纏着自己,他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
所以,當他聽到孟椒要嫁給蕭參政時,整個人都呆愣住了,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