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水八鮮
食肆的後院裏。
一只幼小的珍寶龍用兩條後腿直立起來, 在院裏晃晃悠悠地跑跳着。它一會兒伸出肉嘟嘟的小爪子,和坐在藤椅上的蘭老板握握手;一會兒撲打着一雙小翅膀飛離了地面, 和鼓風獸在半空裏歡快地嬉鬧起來。
“嗷噢嗷噢!”
“嗷嘎嘎!”
兩只小獸在院子裏你追我趕,打打鬧鬧,玩得可開心了。
在一旁的藤椅上,蘭老板慵懶地半倚靠着,修長的指間捧着一杯散發着幽香的清茶,慢慢地品味。
後廚的竈屋裏, 一位老人換上了嶄新的大廚衣裝,挽着袖子立在竈爐前,精神抖擻地炒、翻、煎、炸, 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消瘦的臉頰上面色紅潤, 精神飽滿,趙師傅全然沒有曾經的那副頹廢、潦倒的模樣, 反而容光煥發, 神采奕奕!
正是外面撒着歡兒玩耍的幼龍, 讓這位年事已高的老師傅重新振作了起來。時隔半年, 他再度披上了大廚的白色外袍, 戴上棉布帽子, 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崗位。一把鍋鏟在他的手裏靈巧地翻動着,手邊油、鹽、醬、醋等各色調料用得得心應手。
竈臺邊的方寸之地,是他為之奮鬥了一生的地方。今日, 退隐了許久的趙師傅終于又一次站在了飯館的後廚裏, 施展起他畢生最為得意的技藝!
在他的身後, 祁硯和司冬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動作。他們神色各異,但對于老師傅年邁卻依舊酣暢淋漓的動作感到羨慕又驚訝。
“老朽在山貨店裏做工的時候,打出名聲的便是這‘山水八鮮’。”
“何謂‘八鮮’?山六鮮,水兩鮮。”
山貨店曾經的王牌小吃,正是這位老師傅用盡數十年的工夫琢磨出的一套特色美食。
“山六鮮,顧名思義,是以山裏或陸上的食物為主要食材的六道小吃。分別是:鹽焗腰果,多味花生,鐵砂炒板栗,杏仁南瓜餅,核桃雞蛋仔,油炸山雞塊。”
“而水兩鮮則是以水裏食物為主要食材的兩道小吃,蟹黃炒米,香酥小蝦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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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師傅做起菜來動作幹淨利落、毫不拖沓,如同一位太極高手打出一套行雲流水的拳法,就連一絲多餘的動作也沒有。
祁硯站在老人的身後,一邊用自身的模仿能力牢牢記住他的動作,一方面也對這位老師傅熟能生巧的深厚功力大為欽佩。他們一直在竈屋裏觀看着趙師傅做完所有的小吃,将做出的成品一一盛在碗裏,八只瓷碗一齊排開,不但賞心悅目,而且沁人肺腑。
其中,最令他感到驚訝地是核桃雞蛋仔。他前世曾吃過學校食堂裏做出的各種口味的雞蛋仔,例如抹茶、玉米等口味,但這核桃雞蛋仔還是他第一次見。
趙師傅使用的是特殊的充滿圓形凹坑的器皿,把精選出的飽滿核桃仁和面糊調在一起,再用特殊容器制熟,最後烤出一個個噴香綿軟的圓球狀面團子,一股極其好聞的烤面和核桃香氣伴随其中,令在場的人們味蕾躁動。
“這,就是老朽的‘山水八鮮’。”
在所有的工序都結束之後,趙師傅把沾滿面粉的手放在清水裏洗了一遍,又随意拿起搭在肩頭的汗巾,把全身上下悶出的汗水仔仔細細地擦幹淨。廚子都是極其講究衛生的,畢竟他們需要和入口的食物近距離打交道。
在趙師傅烹饪的過程中,祁硯便敏銳地注意到他的衛生習慣,心裏對這位老大廚堅持恪守原則的行為更是敬佩了一分。
在結束了示範之後,司冬墨上前詢問一些操作的細節,祁硯則閉上眼睛,把方才看到的制作流程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将步驟流程每樣熟記于心。目前的他在做菜方面依然是一個門外漢,遠比不得做了好幾年的司冬墨,但人存活于世總得具備一項謀生的技能。他吃着那些美味的菜式,內心裏也躍躍欲試,想要親手嘗試一番。
其實這些所謂的“八鮮”小吃從制作流程上來說并沒有什麽難點,趙師傅的徒弟們也都會做,但做出來的成品卻因為步驟上的細微差別而口味各異,高下立見。
正所謂“失之毫厘,差之千裏”,趙師傅在做工時會有個人總結出的心得和訣竅,他将之毫無保留地告訴給懂得門道的司冬墨,希望食肆做出的小吃能夠超過自己在山貨店的幾個孽徒,為正宗的“山水八鮮”而正名!
竈屋裏悶熱異常,而且油煙滾滾。祁硯走到屋外,沖着正在玩耍的鼓風獸招了招手。
“鼓風獸過來,幫我吸一下油煙。”
聽到召喚的鼓風獸颠兒颠兒朝着竈屋跑來,大嘴一張,濃烈的油煙随着強大的風力呼呼灌進它的嘴巴,幹癟的肚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快地膨脹起來,鼓成了一個大氣球。
先前和它在一塊兒玩耍的小珍寶龍也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嗷噢嗷噢地叫着。在竈臺前的趙師傅聽見了它的叫聲,回過頭來,被一躍而上的小寶撞了個滿懷。
小寶緊緊地趴在他的懷裏,臉蛋兒在趙師傅幹瘦的身板上來回磨蹭,眼睛裏亮晶晶的,很有神采。趙師傅随手捏了捏它的臉:“小家夥,玩得開心嗎?”
“嗷噢!”
幼龍用短短的小胳膊圈住趙師傅的脖子,吊在他的身上不肯下來,小身子在趙師傅懷裏蹭來蹭去。這情形把祁硯和司冬墨都看得笑起來,趙師傅嘿嘿了兩聲。
“這小娃子,特別黏人。當初老朽撿它剛回家的時候,想把它放到被窩裏睡覺。結果這個傻小寶愣是不肯,老朽走到哪裏它都非要跟着,就連上茅房的時候它也要跟着進去。老朽把它關在外面,它就一個勁地哭啊,叫啊,哭得人心疼……哎,真沒法子!”
雖是這麽說,可祁硯看得出來,老人家是真心喜歡小寶黏着他。也難怪,趙師傅沒有血親在世,只怕把這個幼龍當成了自己的寶貝孩子一樣看待,嘴上說着嫌棄,心裏還不知有多疼呢。
依靠着趙師傅的提點、幫襯以及阿進父子提供的新鮮貨源,十四食肆的小吃業務很快開展了起來。祁硯在食肆的門口豎起一道大牌子,上書“十四小吃新品”幾個大字,下方則羅列了“山水八鮮”的全部菜名。
由于場地限制,食肆屋子的內部只供食客們吃正餐,小吃的售賣便轉移到屋子的外面。在這一點上祁硯效仿了前世麥當勞的做法。麥當勞在餐廳外面通常會開一個小窗口,售賣甜筒等各種小吃,一來方便了各種買零食的路人,二來也可以節約場地。
于是乎,在食肆之外,祁硯和司冬墨合力搭起了小篷子,又把當初推到花燈會上的小餐車擡出來,站在路邊現做現賣。這樣的好處非常明顯,新鮮出爐的小吃飄香幾裏,把過路的行人都吸引過來,買賣方便快捷,順帶還能給食肆增加人氣。
小吃的價格非常便宜,但勝在細水長流,夥計站在食肆門口賣上大半天,賺的錢積少成多,也是相當一筆數目了。
趙師傅作為“山水八鮮”的發明人,還獲得了蘭老板主動提供的一部分酬金和分紅。拿了錢,老人家就能夠帶着幼龍暫時住在鎮子上,過上還算舒适的日子。
除了“山水八鮮”之外,上次丐幫來踢館是要求做出的十道面食,食肆的廚子們也聯手對它們進行了改良,将深受食客們喜愛的小麻花、韭菜盒子、炒魚粉等也便捷零食也一并改善後上街售賣,很快就在落霞鎮及其周邊引起了一陣風潮。
眼看着食肆的生意越做越好、名氣進一步傳開,祁硯和司冬墨作為此次小吃的策劃人也得到了不少分成後的收益。
到了盛夏末尾的催債日子,司冬墨從銀莊支取了自己的全部收入,外加上祁硯自願提供的一部分銅板,一口氣結清了自家整整一年的債務,還接養母和弟弟到鎮子上來玩了一天。
一切似乎都在步入正軌。
在七月份快要結束之前,司冬墨和祁硯回家住了幾日,幫樂夫人打理了一下小屋,收拾了一下菜園子,為秋收的到來做準備。然而,等他們再回到鎮上食肆裏的時候,卻發現趙師傅和小寶竟然都被官府抓走了!
蘭老板告訴他們:“半個月前冬墨兄抓到的魔人被官府審訊,結果把趙師傅和小珍寶龍也牽涉了進去。現在,他們都被帶到衙門裏,看管起來了。”
“什麽?”祁硯一臉震驚,他想不明白,“這事兒的起因是魔人偷偷給小寶下毒啊,跟趙師傅又有什麽關系,為什麽把他和小寶也關起來?”
蘭老板無奈地解釋道:“先前給小寶投毒的魔人在蘇大人的嚴審之下招供了,稱自己是為魔國軍隊偵察地形才偷偷潛入了我國境內。他在毛竹山一帶游蕩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趙師傅院子裏養着的小珍寶龍,一時動了貪婪的心思,想要把這只僅在朱國生長的珍稀幼龍抓回魔國去。
為了證實這件事情,趙師傅被傳去在庭審的時候帶着小寶出面作證,沒想到卻被庭審官質問起小珍寶龍的來歷。趙師傅如實交代之後,庭審官懷疑他養的小寶是從獸館裏偷來的贓物。在和獸館的老板當面對質确認之前,趙師傅和他的龍都要拘押在官府,聽候發落!”
“什……這也太不合理了吧?”祁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當年獸館對小寶不管不顧,讓它餓得瘦巴巴,差點死掉。小寶被趙師傅好心救起之後得到了精心的照顧,這才慢慢健康成長。可如今,獸館一開口就想把小龍給要回去,豈不是什麽也不幹就坐享其成?難道官府要判趙師傅偷盜罪,強迫他把小寶歸還給獸館嗎?”
蘭老板垂下眼眸,“目前還未宣判,然而……小寶确實是趙師傅在獸館外面撿來的,它的背上還帶着當初獸館給它烙上的號碼符。按照朱國的律法和官府判案的常理,有翼龍屬于珍稀異獸,一切相關的購買、抓捕和飼養都需要在官府辦理手續。小寶不是趙師傅用正經的手段捕獲或購買而來的,而是随手撿來的,未拿到官府批示的任何文書,所以它依然算是獸館的商品。”
“過幾日判決一下,它只怕是無法再留在趙師傅身邊了。”
祁硯張了張嘴,終究沉默下來。趙師傅的做法确實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老人家在知曉小寶為獸館所售商品的前提下依然将之帶回自家喂養,雖然把瀕臨死亡的幼龍救活了,但從法理上來說,這只幼龍确實從一開始便不屬于他。
不過,雖然內心知道官府的觀點具有道理,可一想到趙師傅把小寶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精心照料着,現在卻可能被判“偷盜”、被迫要和它分開,這麽想着,祁硯依然覺得不是滋味兒。
而且,當初獸館對小寶并沒有盡到照顧的責任,要不是趙師傅把小寶撿回家的話,這會兒小寶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司冬墨也擔憂道:“上次小寶中毒生病,趙師傅都急得成那副模樣,現在如果強行讓小寶和他分開、再歸還給曾經虐待過它的獸館,老人家指不定會傷痛欲絕。”
難道說,真的就沒有什麽辦法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