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有毒?
趙師傅回到食肆之後, 似乎也想通了自己面臨的處境。在大夥兒的幫助下, 他慢慢從頹喪和憂心中走了出來,逐漸适應了沒有小寶在身邊的生活。
只是, 到了秦爺送走小寶的那一天, 趙師傅在做菜之餘心神不寧, 常常會望向窗外。這日的天空也是陰沉沉的, 陽光被層層的濃雲擋住, 雲層中偶有悶雷聲聲穿過。
司冬墨從竈屋外面走進來,他的頭發和身上的衣物都吹得亂七八糟。
“起風了。”
不經意地嘟哝了一聲,他看到老人對着窗外怔怔出神, 想起這天正是小寶被送去獸館的日子。拍了拍趙師傅的肩膀, 男人埋下頭,繼續開始做他的事情。
“咦……?”
突然間,他感覺到身後有某種小型的生靈從背後一閃而過, 帶來一陣突兀的涼意。他即刻回頭,然而,屋子裏卻什麽也沒有。
“難道是我的錯覺?”
自顧自地嘀咕了一句,男人并沒有将之放在心上, 而是繼續埋頭整理案板上的菜葉了。
食肆之外。在零食窗口搭起的小篷子下方, 化為小鳥形态的祁硯依舊在忙忙碌碌地賣着小吃。
讓小鳥去為食肆的零食小鋪當吉祥物——這正是祁硯自己的意思。他說服了蘭老板和放心不下自己的司冬墨,火紅的小鳥親自為顧客打包, 這一舉動看起來滑稽有趣, 而且能吸引到更多的顧客。
果不其然, 這樣做的效果非常好。一只肥嘟嘟的小鳥團子站在窗口處售賣并為人們包裝美食, 引得在大街上路過的人們紛紛側目,食肆小吃的銷量頓時大增。
有些調皮的小孩子還會借着來買小吃的機會偷偷伸出小手,在小鳥毛茸茸的身子上輕輕撫摸幾下。他們的動作大多很小心,不會刻意去傷害小鳥,只是好玩地揉揉它的軟肚皮,或是彈一彈它的細尾羽。
祁硯雖然心裏覺得被當成小鳥撫摸的行為很好笑,但看到孩子們友善的笑容,他也就認真地扮演着一只小萌鳥吉祥物的角色,在售賣的閑暇之餘賣萌、唱歌、蹦跳、轉圈,任由他們歡笑着逗弄自己。
只是今日,祁硯像往常一樣賣小吃的時候,總覺得暗地裏有一道灰暗的視線在盯住自己,令他身上寒毛豎起,有些不自在。
由于用尖嘴啄了夜間熊的後腦勺、偷學到小熊的感知能力,如今他的感官是極度靈敏的。然而,趁着空閑時間四處打探了一下,他卻并沒有發現那個在偷窺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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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舒服的感覺一直持續到當天中午——
“喂,小肥鳥,你們食肆賣的小吃有毒!”
這一句話宛若晴天一聲霹靂,炸雷一般在食肆門口的街道上大聲地回蕩。
“咕叽?”
小鳥腦袋一歪,呆呆看着面前張牙舞爪的漢子,眼裏充滿了疑惑。
“大家夥兒聽我說——”突然出現在街心的漢子使勁嚷嚷了一聲,周圍排隊購買的顧客以及路過的圍觀群衆不由得把目光盡數投到了他身上。只見他穿着一身簡單的白色背心和短褲,打扮得像是很普通的鄉下漢子,臉上寫滿了憤懑。
漢子的背上趴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小男孩。見路人們都回過頭來,他把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高舉起來,頓時聲淚俱下:“十四食肆賣的小吃有毒!我家娃兒昨晚上在他家買了一袋烤土豆、一袋多味花生,回去吃了兩口不到,就又是嘔吐又是發高燒!”
說着,他舉起手裏的袋子,裏面還裝着沒吃完的烤土豆和花生。圍觀群衆眼見此景,立刻圍攏過來,議論紛紛。
“呀,看這紙袋的包裝,這真的是食肆賣的零食!”
“是哇,難道說,食肆的東西真的有毒?他背上這娃子是真的發高燒了,額頭真燙!”
那漢子背着自己的兒子,對周遭的路人一把鼻涕一把淚,慘兮兮地控訴着自家寶貝兒子被食肆的零食毒翻的悲痛經歷。
祁硯傾聽着這漢子的發言。遠遠看着那人在人群當中手舞足蹈地比劃着,繪聲繪色地講述兒子中毒的經歷,他直覺這件事情有些古怪。
“糟了,這、這可怎麽辦?”
和小鳥團子一起賣小吃的廚子有點不知所措。這廚子是蘭老板新雇來不久的,還是個年輕小夥子,為人本分老實。他從沒有見過這種陣仗,看到那漢子背着自己的兒子在食肆門口大吵大鬧、哭哭啼啼,對圍觀的路人滔滔不絕地強調着“食肆的小吃有毒”,他又急又慌,只能結結巴巴地對質疑的人群辯解道:“食肆的小吃絕對是無毒的,我,我可以發誓……!”
“你發誓?”聽到他的話,那漢子咄咄逼人地走上前來,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你發誓有個屁用啊!你瞧瞧,你好好瞧瞧——”他把自家兒子從背上卸下來,使勁兒塞到廚子的鼻子底下,“我家娃子都病成這樣了,你還敢說沒毒?”
“哎,真、真的不是這樣……”
這老實巴交的廚子都快被他逼得哭了,小鳥團子實在看不過眼,便順着廚子的衣服向上爬去,在那漢子的手臂上狠狠啄了幾下。
“啊嗷!疼死我了!”
被小尖嘴使出了啄木鳥的得意技,漢子捂着被啄到的臂膀,痛得嗷嗷直叫。他更加憤怒,大步朝着小鳥猛撲過來,但小鳥很快靈巧地躲到了廚子的身後,順着他的衣服滑到了地上,搖搖擺擺地朝着食肆裏面逃去。
“咕叽咕叽!”
小團子一邊撒腿逃跑,一邊沖着屋裏尖叫起來。小小的一束尾羽吊在它圓嘟嘟的身子後面晃來晃去。
這時候,食肆裏面的人也聽到了外面的吵鬧聲,蘭老板大步朝門外走來,司冬墨緊随其後,看到小鳥的時候立刻蹲下.身,把它抱了起來。
“祁硯,那人有沒有打傷你?”
見到小團子被追得倉皇逃跑,司冬墨面色陰沉,身上的氣息冷得可怕。小團子搖了搖頭,又用翅膀尖兒指向了屋外。
那裏,那個漢子看到老板出面了,更是有大鬧天宮的架勢,恨不得舉着自家兒子塞到每個人手上好好看看,十四食肆是如何把他“毒”成高燒的。
司冬墨把小團子抱到角落裏,讓祁硯悄悄化為了人形。男人用高大的身軀遮擋着少年化形,一邊狐疑地看向門外:“這人在做什麽?把兒子扔來扔去的拿給人家展覽,真的是為兒子抱不平來了麽?”
“看着他那副模樣,絕不是來讨什麽公道的。”祁硯冷靜地看向外面,“抱着生病的孩子在別人面前賣慘,還大吵大鬧,只能是沖着找茬而來的了。”
他們一前一後走到屋外,蘭老板正在安撫圍觀群衆的情緒。他拱手行禮道:“各位鄉親父老,我十四食肆的所有食材都是謹慎保存的,不會存在被外力污染的可能。廚子們做菜之前也必須做好清洗。
至于這位客人所說的‘投毒’,更不可能——食肆沒有必要謀害任何一個人的性命,在下與客官素不相識,與令郎也無冤無仇。就算是要坑人,緣何要采用這種笨拙的辦法,一眼就被人識破?
諸位呀,一間食肆在食材裏下毒,這是自取滅亡的做法。十四食肆在落霞鎮開了将近四年,做事向來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在下對令郎的狀況表示遺憾,也請這位客官莫要再驚慌,食肆願意協助你,查清事情的真相。”
蘭老板的一席話讓在場躁動的人們也都一愣,心情逐漸鎮定了下來。的确,剛才那個漢子的一番鬧騰和聲淚俱下的控訴非常具有煽動性,有不少人出于對他簡樸的外觀打扮和他可憐孩子的同情心,而對他所指認的食肆“有毒”的事情深信不疑。
而現在,蘭老板清楚地作出了解釋,并在字裏行間向人們暗示了事件中可能存在的疑點,及時把控住了街上輿論的風向。
祁硯暗地叫好,在這小鎮子上,風言風語傳得比什麽都快。若是不在源頭處就及時打住,對食肆的名譽所造成的損失将會是無法挽回的。
之後,蘭老板主動叫店裏的一個夥計去衙門報了案,請刑部督官蘇大人前來探查。他當衆說出了擔保的話語,又主動走到賣小吃的小攤上,從販賣的烤土豆和花生裏拿了一些,放在嘴裏咽下。
“食肆售賣的小吃均由店內專人負責檢驗通過,若是有毒,在下也會中毒倒地!今日我蘭十四以名譽相擔保,食肆的食物絕不會引人中毒,我們會盡快查清事實!”
平日裏溫文爾雅的蘭老板,說話也總是輕言細語。但今天,事情涉及到他和他所經營的食肆多年來的名聲,他一反常态,神情異常嚴肅,語氣铿锵有力,很快穩住了店裏店外人們的情緒。
而後,他又回到了食肆當中,對坐在屋子裏面的顧客簡潔地闡明了情況。在食肆的飯堂裏吃正餐的大多都是這裏的老顧客,他們對食肆的美食和老板的人品都有充分的了解,紛紛出言安慰蘭老板,并表示支持,有人還主動站出來幫蘭老板說話。
他們中有人對那個漢子說道:“蘭老板在鎮上經營食肆好幾年,目前尚不能認定你家孩兒是因為吃了食肆的土豆花生而中毒生病,你就急匆匆地跑到食肆門前大鬧。萬一證實這事情與食肆無關,你豈不污人清白?”
蘭老板裏裏外外忙不停地安撫着人們的情緒,最後在衆人面前對那個漢子作出了保證,一定會還他一個公道。在他的努力下,圍觀的路人們也紛紛由一邊倒地同情鬧事的漢子轉為了觀望的态度。
這期間,祁硯在暗處默默觀察,他發覺那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漢子其實很擅長話術,懂得如何哭痛賣慘、在不經意間煽動情緒,還把病恹恹的孩子不遺餘力地展示給別人看。而圍觀者中也有一些極力應和者,在言語中夾雜着對食肆的質疑,加油添醋地渲染,明裏暗裏地挑撥,看起來極為可疑。
在忙完這一切之後,看熱鬧的人們逐漸散去,這漢子也暫時離開了食肆門口。蘭老板總算是從人群當中抽身出來,走回了食肆裏。他朝着暗中觀察的祁硯和司冬墨招招手,示意他們跟着自己往裏屋走。
來到了無人的僻靜處,祁硯立刻闡明了自己的看法:“我認為這件事情十分可疑,那個男人像是專門來挑事的。你們想,正常人在孩子生病之後,定會先請郎中給他看病。誰會把自己還在重病發燒的孩子專程背到街上來哭爹喊娘地賣慘?
而且,據我觀察,在人群中也有他的同夥在幫他煽風點火,不斷地散布謠言,引人輕信。這事兒看起來比普通的訛錢要厲害一些,像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行為。”
“不錯,你和我想到了一塊兒。”蘭老板點頭道,“那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及讓食肆賠付錢財的事兒,我認為他并不是完全沖着要錢而來,而是要毀壞食肆的名譽。”
他們沉默了一陣,司冬墨忽然開口道:“你們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丐幫強行來店裏找茬的那一回?他們把食肆包圍起來,鬧得轟轟烈烈,甚至把官府都驚動了。”
這樣一說,祁硯也想起來了:“對——他們那次故意刁難我們,要我們在短時間內做出十種不重樣的素餡面食,也是為了向其他人表明,十四食肆能力不足,做不出他們要求的吃食來,從而讓咱們店鬧笑話,丢面子。”
越分析,祁硯便越覺得有道理,他篤定地望着蘭老板的眼睛:“蘭老板,我覺得這兩次事件是異曲同工,都是有組織有紀律地前來,而且都有人混跡在顧客和路人當中煽動人心。他們鬧事的出發點既不是為了要錢,也不是為了私人恩怨,而是為了整垮食肆的名聲!”
蘭老板拍了下巴掌,露出豁然開朗的神情。
“我大概猜到是誰了。這些鬧事者的幕後指使者。”
祁硯和司冬墨對望了一眼。
“我也猜到了。”
“我、我也是。”
三人面面相觑,同時說出了一個名字。
“遠山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