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冬墨的按摩

在商量好對策之後,祁硯和趙師傅道了別, 回到了和冬墨同住的客棧裏。

此時的他已經是筋疲力竭, 腿腳酸軟, 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頭部更是劇痛無比。之前在食肆的休息屋裏,祁硯遭到了詭夢煙偷襲, 那恐怖的附身與擺脫不掉的噩夢差點吸幹了他的靈氣和生命。得虧之後官府來這裏鬧了一出,才讓他勉強打起了精神, 動腦應對困難。

從出事撫慰顧客到遇襲噩夢不斷再到秦爺把蘭老板抓走, 這一下午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祁硯始終神經緊繃, 幾乎一刻都沒有停歇。

而現在,夜幕降臨,麻煩暫時離去,身邊恢複了平靜。被麻煩困擾時強行提起的精神氣兒又快速地消弭, 祁硯強撐着一口氣, 拼了命走回到了客棧。

剛一進屋,他就腿一軟, 癱坐在地。

身後司冬墨大步趕上前來, 把他小心地扶起, 打橫抱起來向着裏屋走去。祁硯已經沒有精力扭扭捏捏、故作害羞了,他安分地呆在男人的懷裏, 任由冬墨把自己抱到床鋪上, 脫掉布鞋。

眼皮越來越重, 祁硯止不住地打起了哈欠。渾身酸軟脹痛,身體好像剛剛跑完了十公裏一樣又累又渴。他感覺到初秋天氣裏的熱汗和冷汗濕漉漉地沾在自己的身上,怎麽也甩不掉。然而現在的他仿佛已經被抽空了肺腑,就連擡擡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下床去洗澡了。

司冬墨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看到少年白皙的臉上浮現出非同尋常的慘淡煞白,額前明顯泛出了青黑,全身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着,他俯下身子,在祁硯耳邊輕輕問道:“祁硯,你現在是不是很熱,很難受?”

少年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顫動了一下,喉嚨裏發出小獸般的嗚咽,輕輕嗯了一聲。

司冬墨想了想,起身朝着外面走去:“祁硯,我去給你找毛巾,馬上就回來。”

少年不易察覺地動彈了一下,被詭夢煙襲擊後的痛苦和疲累讓他連一聲也吭不出來了。閉着眼打了個小盹,他聽到司冬墨回來的腳步聲。男人端着打滿水的臉盆和毛巾走到自己的床邊,把他的身子輕輕地往外挪了一段。

“嗚……”

司冬墨徑自解開祁硯的上衣,用毛巾沾了熱水,在他的身上擦拭起來。

祁硯閉着眼,感覺到熱熱的毛巾在自己身上仔細地擦洗,他起先還有些羞赧,畢竟是第一次在別的人面前脫去上衣。不過俗話說“病不拘禮”,就連給他擦拭着皮膚的司冬墨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變化,他便也放松了下來,像一個布娃娃一樣任司冬墨将他軟綿綿的身軀翻轉過來,在後背上認認真真地擦洗着。

男人的動作很輕柔,毛巾從他虛汗涔涔的細嫩肌膚上拂過,力道剛剛好,一點也沒有弄疼他。祁硯默默想着,司冬墨身形高大、力氣也不小,但做起事來粗中有細,隔着毛巾,他能夠感受到男人細膩與溫柔。

他突然很慶幸,自己遇到了這麽好的男人。當初在江心漂流的時候,祁硯從人類突然變成小鳥,又處于殘酷兇險的環境之下,那時的他慌亂、孤獨、迷茫、不知所措……但不幸中的萬幸,便是成功地救起了落水的司冬墨,和他一起度過了在異界的大部分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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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寶貴的日子裏,男人對他處處照顧。祁硯初來乍到、無親無故,司冬墨不但給了他安身立命的新家,還屢次保護他脫離險境,和他一起到了十四食肆賺錢,學習做菜等各種技能。

每到夜深人靜之時,祁硯總會想起自己前世在地球上的家,想起自己親愛的爸爸媽媽、親人朋友。有時候他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來他又能回到熟悉的家人身邊……然而,一想到夢境裏的冬墨也會就此離去,他又感到悵然若失。雖然與冬墨相識的時日不多,但在祁硯心裏,他已經是很重要的人了。

自己對他,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呢?信任、依賴、和睦相處、體貼照顧……冬墨就像是自己的大哥一樣,雖然他們的年紀差距并不大。

“冬墨……”

“嗯?”

男人手上的動作略一停頓,然後又在他的背上細致地擦洗起來。祁硯張了張嘴,卻想不出要說些什麽,只是本能地呢喃着他的名字。不知怎的,現在的他身上冷熱交替、感官十分混亂,但冬墨的名字念在他的口中,卻異常溫暖。

或許,名字也是有溫度的。

冬墨邊幫他擦拭着身子,邊低低地說道:“祁硯,你背上的肌肉很僵硬,上面有青一塊紫一塊的斑,看起來像是詭夢煙留下的爪印。”

祁硯聽了,覺得有點好笑:“你不是說,這個詭夢煙是一團黑霧嗎?它沒有實體,也會留下爪印?”

“是真的。”司冬墨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從祁硯的身後傳來,撓得他的耳朵都一陣酥麻,身體也像棉花一樣地軟了下來,舒舒服服的。

他在祁硯的身上比劃了幾個部位,“這裏,還有這裏,上面都是烏色的斑塊。不一定真是詭夢煙的爪印,可能是它在附身的時候在你的皮上留下了淤血的痕跡,模樣倒是很像爪子。”

他還認真地數了數,“上面一共有四根手指頭,兩長兩短,而且胖乎乎的,像小貓小狗的爪印。”

祁硯想象了一下,一團詭異的黑霧裏伸出了兩只貓咪般的胖爪爪,那畫面真的是相當滑稽,不由得笑了一笑。

擦洗完上半身之後,司冬墨給祁硯穿上了上衣,然後重新換了一盆熱水回來,在床邊捉起了他的腿。

“腿腳上也有相當大塊的淤青。”冬墨有些憂愁地看向祁硯,輕輕問着,“祁硯,你傷得這麽重,剛才在食肆院子裏的時候怎麽一聲也不吭?”他端詳着祁硯瘦長腿上的淤痕,心疼地按揉了兩下,“你這娃子,真是沉得住氣。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全是青斑,肯定疼得要命吧?”

祁硯鼓起嘴巴,悶悶地唔嗯了一聲。

“是有點疼。”

司冬墨輕嘆了一聲,給他細細擦完腿,湊近過來:“要不,我給你揉一下身子?”

“啊?”一想到司冬墨起繭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游移,祁硯就忍不住臉上一燙,耳朵也紅了起來。他連忙晃了晃身子,連連搖頭:“不了不了,這怎麽好。我其實沒什麽事,睡一晚就好了。”

“還說沒事,你滿身都是淤青,皮肉也僵硬得很,這我都明明白白地看見了。”司冬墨放下了毛巾和水盆,從房間的櫃子裏拿出了一個塞住口的小瓶子。

“這是我娘給我帶的,用來治瘀傷,靈驗得很。之前弘兒調皮,在山上摔得扭傷了腿,用這個擦幾回很快就好。這藥可以活血化瘀,既能治扭傷,也能治凍傷。

何況,先前蘭老板也說了,那些中了詭夢煙陰招的食客也是吃了他活血的藥草,把浸入體內的陰氣驅散之後,血脈活絡,才有所好轉。”冬墨小心地扳過他的身子,柔聲哄道,“不怕,來,咱們試試。”

祁硯窘迫地蜷縮成蝦米狀,兩手捂住了臉:“哎……不用啦!”

“這有什麽。”司冬墨把小瓶子裏的活血藥油倒在了手心裏,一股明顯的藥草味在屋內散開。他再度揭開祁硯的外衣,在他滿是傷痕的背部輕輕揉捏起來。

“你別看我好像是個粗人,我可是找村裏的赤腳大夫學過兩手的,以前也給我娘還有阿進他們也按摩過。”全然沒有注意到少年越來越漲得通紅的臉蛋,司冬墨自顧自地把祁硯翻了個面兒,讓他臉朝下趴在床上,在背上倒上一點藥油,然後撸起袖子,幹勁十足地按揉了起來。

祁硯悶悶地咬住床單。或許是常年幹農活的緣故,男人的手上帶着厚厚的繭子,觸在皮膚上讓他格外的敏感,相應的,又确實非常舒服。

“怎樣,力度如何?”一邊努力地按摩,司冬墨一邊耿直地問祁硯,“快不快,疼不疼,我這樣的技巧怎麽樣,舒服嗎?要不要慢一點兒?”

體會着男人不俗的按摩手法和越來越高能的臺詞,祁硯鼓着臉頰,一句話也不說。心裏惱着,拳頭反手向後捶了一下。

這個呆子!他究竟有沒有發現自己的話有點不對勁啊?

按完了背部,冬墨又給他細細地捏着腿腳。祁硯靠在床邊,看着冬墨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專心致志地給他揉着腿上的淤青,他忽然眼睛一酸,視線裏蒙上了一層水霧。

冬墨對之毫無察覺。直到後來,他發現自己手中少年的腿連帶着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顫動着,他才擡起頭來,正看到祁硯眼裏水汪汪的,像小兔子一般紅着眼睛,默不作聲地盯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趕忙上前去,在祁硯眼前仔細瞅了瞅。被發覺偷偷含淚的祁硯急忙捂住眼睛。透過指縫,他看到這男人像一只傻乎乎的大狗一樣憨憨地沖着自己笑,頓時有種生無可戀的感覺,只好郁悶地把手放了下來。

冬墨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我力氣太大了,把你弄疼了?”

“沒有,力道剛剛好。”祁硯搖了搖頭。

“那好。你方才可能是累了,連眼眶都紅了。”冬墨一笑,又回到了小凳子上,繼續他手法細致的按摩。都說認真地男人最帥,祁硯看着他在燈下專心埋頭做事的輪廓,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身上僵硬的肌肉和經脈因着這一絲不茍的按揉而活絡起來,寒冷酸軟的痛感逐漸消失,祁硯眯着眼睛緩緩吐息納氣,讓殘存的靈力在自己的周身循環回流開來。

“冬墨,你真好。”

被喚到名字的男人擡起頭,安心地笑了。

這一番按摩讓祁硯全身舒暢起來,很是享受。塗抹完藥油之後,司冬墨出門打水洗手,祁硯慢慢挪動着身體,在綿軟的被窩裏仰躺着。

好困,該睡覺了……

惬意地伸了個懶腰,祁硯在舒适的床鋪裏靜靜地眯了一會兒。快要沉入夢鄉之時,他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乒乓的一陣響動,不怎多想便開口問道:“冬墨,外面怎麽了?”

無人應聲。

祁硯有些疑惑地支起半身,突然感覺到一陣熟悉的陰寒。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肉.體上深刻的記憶優先于大腦的思考,令地脫口而出:“冬墨!它好像來了!”

冷,好冷。莫名的恐慌和絕望感湧上了心頭,占據着他的全部靈魂。

這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糟糕——他知道是誰來了,而且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距離上一次的襲擊僅僅過了兩個鐘頭,那詭異的陰寒竟然卷土重來。

危急時刻,他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向着門外高聲喊道:“冬墨冬墨!是詭夢煙!它又回來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走廊上傳來。砰的一聲,屋子的門被打開了,司冬墨邁着大步走進房內,朝着祁硯的方向匆匆趕來。

“冬墨,你來了,剛才……”

話還沒說完,祁硯猛地感覺到了不對勁。只見冬墨朝着自己這邊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他一瘸一拐、膚色慘敗、兩眼無神,活像是生化危機片裏的喪屍。

祁硯失聲驚叫:“冬墨!”

就聽那個冬墨“咯咯”兩聲,從嗓子裏發出了既粗啞又怪異的嘯叫聲,接着四腳着地,朝着祁硯吭哧帶喘地爬了過來。

“冬墨,你……”祁硯腦子裏一片空白——冬墨他這是怎麽了?

磕磕絆絆地向後退去,但已經來不及了。司冬墨低吼一聲,瞬間朝着祁硯飛撲過來,高大的身軀從天而降,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祁硯的咽喉死死摁住,叫他動彈不得!

“呃呃……”

祁硯被他巨大的力量掐得翻起了白眼。在他恐慌的視線中,平日裏溫柔憨厚的男人此時如同一頭發狂的雄獅,血紅的雙眸裏布滿了殺意。這一刻的司冬墨不再是那個疼他寵他的好大哥,而一心只想致他于死地……

“冬墨……”

被頸部極大的力量所鉗制,祁硯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眼眶裏蒙上了一層深深地淚水,祁硯艱難地呼喚着司冬墨的名字,意識也逐漸稀薄……

不,不對。一定有什麽弄錯了,司冬墨不會想着要殺死他的,他明明那麽疼他,就連他不慎扭傷了腳踝都會揪心不已。

在窒息到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或許是回光返照,祁硯霎時間清醒了過來。他拼盡了全力,自髒腑中凝聚起一團灼燙的氣體,将之從咽喉之中猛地噴出!

“噗哧——”一團酸性極強的毒液從喉頭吹出,正噴在了司冬墨的臉上。男人頓時松開了手、捂住臉頰,發出殺豬般恐怖的嚎叫聲,被巨無貝的毒液正面射中,在房間內疼到打滾發瘋。

祁硯從床鋪上爬起來,接着便軟倒了下去,趴在床沿痛苦地幹嘔個不止。剛才差點被活活掐斷喉管,他幾乎快要窒息而死,現在一個勁吐得沒完,心裏更是恐慌不已。

自己剛才噴出的毒液類同巨無貝的毒汁,具有極強的灼燒效果。那時候他顧着保命,幾乎是本能地做出了最後掙紮的一擊,毒液在如此近的距離裏砸中了人的面部,十之八.九會造成毀容。

冷,屋裏更冷了。就見男人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一擡臉,祁硯幾乎吓得半死:他果真被完全毀容了,一張硬朗英俊的臉上爬滿了腐蝕過後的糜爛皮膚,有不少腐朽的陳皮已經半挂不挂地拖在臉上、搖搖欲墜,整張臉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不……”這不是真的!

就在這時,祁硯一愣,盯着男人在打鬥中露出的半邊肩部,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腦海中一瞬即逝。

這不是真正的司冬墨。

真正的司冬墨,他背後古怪的黑色花紋一直延續到前邊的肩膀和鎖骨附近,看起來陽剛而性.感。然而眼前的這個“男人”,他露出來的肩上一幹二淨,什麽花紋也沒有。

“他”不是司冬墨。

祁硯心裏驟然一輕,緊接着,他醒悟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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