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來訪

第11章 來訪

SUV駛過不平路面,車身很明顯地颠簸了一下。

——秋月的心也是。

在梁弈意味不明的注視下,她花了不知道幾秒才找回呼吸,也找回聲音。

“怎麽會。”

她聽到自己這樣回答。

心裏同時響起一個聲音責問她:你甚至,不敢篤定地否決。

可是本來就沒有不是麽。

秋月為自己辯護。

她從來,都沒有回應過他……

“那我呢?”梁弈又接着問。

秋月沒反應過來:“什麽?”

男人鏡片後的目光發沉,聲音也是:

“你,喜歡我麽?”

“……”

本就過載的大腦再次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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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大腦,她的心似乎也不願意作答。

——喜歡他麽?

她早就決定要和他結婚。

婚姻,應該要建立在相互喜歡的基礎上。

可有時候,似乎也不必要……

看着車窗外刷刷後退的街景,秋月很小聲:“你有危機感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也沒聽清,梁弈薄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

秋月咽了下晦澀的嗓子,提高音量:“是他……讓你有危機感了嗎?”

“……”

梁弈也陷入長久的沉默。

久到秋月以為自己不會得到答案時,他開口了:“秋月。”

他平靜喚她,又擡手推了下鏡框:“我以前沒有談過戀愛。”

“……”

完全沒想到話題會如此轉折,秋月又懵了。

想說“我也沒有”,可她嘴唇只無力動了動:“……啊。”

梁弈繼續道:“我不擅長和女孩子相處。”

“但和你結婚的決定,并不是一時興起。”

“……”

秋月抿了抿唇,輕聲:“我也沒有把和你的婚事當做兒戲。”

梁弈慢慢疊起雙腿,定制的西褲面料摩擦窸窣。

“我們的婚約是跟合同一起敲定的,可能這不太符合你的期待。可婚姻本來就是高于合約的一種契約,不是麽?”

秋月垂下眼皮,看着男人交叉在膝上的長指:“我明白。我也會守約。”

“無論是合約還是我們的……契約。”

車內重歸默然——比剛才還要沉默。

拇指沿着褲紋摩挲兩下,梁弈緩聲:“我的意思是,其實合約之上,你也可以對我有一些……”

他頓住,像在尋找一個合适的措辭。

“有一些,別的期待。”

目光微動,秋月擡起頭看他。

梁弈的眼睛在鏡片後緩而重地阖了下:“我會盡力滿足。”

“……”

心口仿佛有條小魚滋溜滑過。

很微妙,又陌生的感覺。

至少對梁弈,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唇瓣無聲翕合,秋月不知道如何回應。

——原來她對他,也從未有過什麽期待……

“那你呢?”她轉而問梁奕。

“你對我……有什麽期待?”

又是一陣不算短暫的沉默。

秋月看見男人的喉尖伴随吞咽下沉,頂着襯衫最頂端的紐扣。

“離他遠點。”梁弈說。

秋月眸光跳了下,不知道為什麽有點恍惚。

——今天的梁弈讓她覺得很陌生。

他所有的行為和言詞,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梁風一直在國外比賽,但國內人氣也很高。等他和乘光簽約的消息放出去,勢必會掀起新一輪熱度。”

“我和他的關系應該會引起一些讨論。”梁弈頓了下,意有所指,“但我不想你也站在輿論裏面。”

“Maje下季度就要上市了,現在不能受任何輿論影響。這一點,你比我更了解。”

秋月嘴唇動了動:“我明白。”

她臉上沒了血色,本就冷白的皮膚薄如宣紙。垂眸低眉時,眼皮上的毛細血管都依稀可見。

看着女孩蒼白的臉色,梁弈慢慢伸過手,牽上她的。

“同樣,我也不希望任何人,事,影響我們的關系。”

他将她柔弱無骨的手握進掌心。

“所以,離他遠點。”

好涼。

他的手,他的語氣都是。

秋月指尖不自覺瑟縮,很快又像一只擱淺的魚一般,癱在男人掌中。

她點頭:“好。”

-

是夜,秋月的胃忽然翻騰起來。

晚餐是跟梁弈一起吃的,按照她的喜好選了日料,餐廳也是他們以前去過的米其林。

但不知道為什麽,回到公寓後她就開始不舒服。

想早點睡,誰知道剛躺到下胃裏就一陣翻山倒海。秋月跳下床直奔衛生間。

本就沒吃多少,這下更是吐了個幹幹淨淨。

吐完後她虛得身上都發軟,靠在島臺上慢慢喝下一杯水才好受一些。

客廳沒有開燈,有一點光亮都會很顯眼,比如被她留在桌上充電的手機忽而亮起屏。

走過去看見屏幕上的通知,秋月的心一緊,又一緊。

發件人:Gale

一連給她了個十幾條微信。

點開消息後,秋月心口稍松:這十幾條消息都是電子資料,他之前說過要傳給她的。

沒有點開文件,秋月出神般盯着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指尖輕點屏幕。

光标執着地閃爍着,她卻遲遲沒有打字。

對話框裏突然彈出一個綠色氣泡。

Gale:【還沒睡麽】

呼吸一窒,秋月啪的摁滅屏幕,将手機放回桌上。

手機屏沒有再亮起來。

她漫長地籲出一口氣,轉身走回卧室。

胃藥吃完了,秋月從床頭櫃裏翻出耳塞和眼罩,企圖強制自己入眠。

可胃裏翻騰仿佛轉移到腦海裏,白日種種,不停地在她腦中循環往複:

男人敞着賽車服的領口坐在她對面,姿态散漫,眉眼浪蕩。

這樣桀骜不羁的人,秋月卻總感覺某一時刻,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溫存又哀切。

他在難過。

怎麽會呢?

或許那只是她的錯覺。

他說,他可以簽約吉量。

他還說,他們的名字可以寫在一起。

不止名字……

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

她已經答應梁弈了。

他也答應她,從現在開始,她可以對他有所期待。

……真的可以嗎?

梁弈的聲音浮現耳邊,跟他寬大的手掌一樣幹燥冰涼:

“和你結婚的決定,并不是一時興起。”

“離他遠點。”

“Maje不能受任何輿論影響。這一點,你比我更了解。”

……

秋月一個轱辘從床上起來,拉開櫃子拿出褪黑素。

一股腦吞下好幾粒,她将自己摔回枕頭。

過了一會兒,睡意總算沉沉襲來。

可她睡得并不安穩,夢境一夜不斷。

夢裏依舊是揮之不去的大火,刺耳的尖叫,哭泣,以及警笛聲。

這一次,噩夢中的大火熄滅了。

火光之後,一輛車從很遠的地方向她駛來。

拉煙的車輪是賽車的特征,車标卻是乘光的六角星。

這輛陌生的車停在她面前,下來男人熟悉的身影。

看清他的臉後,秋月無力地張開嘴,在夢裏也發不出聲音。

——她分不清他是誰。

-

迷迷糊糊再次睜開眼時,天光大亮。

秋月像往常一樣伸手摸枕頭下的手機。

——摸了個空。

昏沉沉反應片刻,她掙紮着坐起來,拿過床頭的鬧鐘。

驚得眼皮一跳。

居然已經大中午了。

秋月立馬走出卧室拿手機。

果不其然,一堆未接通話,微信列表也全是紅點。

一一回複,解釋,重做安排後,她往後倒在沙發裏。

索性擺爛一天。

回國這一年多快兩年,她幾乎996連軸轉,也需要這樣偶爾擺爛一下,什麽都不做。

這樣決定後,秋月連洗漱都慢下來。等待吐司機烤面包的間隙,她拿過手機,繼續回複剛才被她排後的非工作消息。

梁弈早上七點時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她沒接到。

一個小時前他又發過來條微信:

【醒了嗎?】

秋月有問有答:

【醒了。】

梁弈的頭像下是來自何棠的未讀消息

小姑娘只發來一個大哭的表情包。

秋月回了個摸摸臉的表情:【怎麽啦?】

至此,列表裏的紅點都消失。

輕輕滑動頁面,她拇指頓住。

他的頭像旁邊依舊是昨晚問她的那句“還沒睡麽”。

沒有新消息。

不知所謂的,秋月點進對話框,怔怔看着。

手機很輕地震了下,屏幕上吐出一個氣泡。

秋月愣住,下意識看攝像頭。

——難不成微信有什麽監控功能?

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

秋月趕快眨眨眼,定睛屏幕:

Gale:【喜報】

【33號車手今日二連勝】

兩條微信剛默念完,梁風就又發來一張圖片。

是他駕照考試的截圖。

成績:

科目二100分

科目三100分

秋月笑了。

點擊打字框,她快速摁出幾個字:你今天倒車入庫

忽然,像是想到什麽,女孩眼中恍惚一瞬,打字的手指僵住。

臉上的笑也是。

睫毛很輕地顫了兩下,拇指下壓,她将未發出的消息删除幹淨,退出微信。

“咔”的一聲,島臺上的吐司機彈出兩片烤好的面包。

與此同時,剛熄屏的手機也彈出一條微信通知。

瞥見發件人,秋月的唇慢慢抿成一條線。

還是點開了屏幕。

Gale:【看來,是打算躲着我了?】

手指像被燙到一樣抖了下。

她的心也是。

深吸了口氣,秋月劃走微信,起身去開放廚房将面包片裝盤,又從冰箱裏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盯着白色的頁面看了幾秒,她沒有拿杯子,低頭又點開了手機。

Luna:【抱歉,昨晚不太舒服,睡得早。】

對面回複很快。

Gale:【病了?】

【還是昨天開太快又暈車了?】

秋月先回了個“不是”,又打字:應該是昨晚吃壞肚子了

發送出去的前一刻,她指尖頓住,又摁下删除。

隔了幾秒鐘,梁風才回消息:【現在還難受嗎?】

【吃藥了沒?】

正要回複,叮咚門鈴聲倏而響起。

秋月站起來:“哪位?”

門外男聲清潤:“是我。”

腳步稍頓,秋月有些詫異地打開門。

梁弈西裝筆挺,立身門外。

兩廂怔然對視片刻,男人推了下鼻梁上的金絲框:“不方便?”

“沒有……”秋月回過神來,側身讓路,“請進。”

她回國後幾乎沒有社交,自然也沒有人來訪這間小公寓,包括這位不太熟的未婚夫。

有些忙亂地翻出拖鞋,秋月看着梁弈緩步進房。

他将購物袋放上茶幾,單手不疾不徐地解開外套扣子。

“我聽工廠那邊的人說,你病了?”

“只是腸胃有些不舒服。”秋月回答。

梁弈“哦”聲,将西服外套挂上衣鈎,露出裏面的白襯衫搭馬甲。

——和昨天一樣再正式不過的三件套,也是淺色系。

可秋月知道這絕不是昨天那套。

一絲不茍如梁弈,絕不會允許自己連續兩天穿同一套衣服。

他的衣服只是看起來都大差不差,實際每一套都是量體裁制,即便顏色款式相似,面料與細節也不盡相同。

“你這是從哪兒來?”秋月問。

“參加了個智能駕駛和人機共駕的論壇。今天是最後一天。”

秋月順着話往下問:“怎麽樣?”

梁弈面無表情:“平平無奇。”

轉頭看到島臺上的餐盤,他眉梢動了下:“還沒吃早餐?”

秋月有點不好意思:“睡過頭了……”

“那正好。”梁弈拿起桌上的購物袋,“我給你帶了一些吃的。”

看着男人将港式茶點一樣一樣鋪滿餐桌,秋月的心怪異地湧動了下。

——跟昨天聽到他說“有所期待”時的感覺很像。

“你要喝點什麽嗎?”她問梁弈,一邊拉開冰箱,“咖啡?”

“水就好。”

秋月關上冰箱,轉身走到櫥櫃前。

她平時一只随行杯走天下,櫥櫃裏的餐具幾乎沒用過,翻找一陣才找出一只玻璃杯。

拿着杯子放到水龍頭下洗時,手上又不小心一滑——

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從後面伸過來,将倒在水池裏的玻璃杯扶正。

梁弈另只手握上女孩手腕,将她輕輕往後帶了把。

“我來吧。”

秋月後退兩步,默默看着男人洗好杯子,又将玻璃杯和她的随行杯都注滿溫水。

梁弈将随行杯遞給秋月:“現在胃裏還難受嗎?”

秋月搖搖頭,接過杯子:“好多了。”

“吃藥了嗎?”

“……”

秋月一下想起不久前有人在微信上也這樣問自己——連問題的順序都一樣。

他們雙胞胎兄弟莫名其妙的一些默契總讓她見此思彼。

總讓她,心猿意馬……

“不用吃。”秋月回答,“不嚴重。”

“沒吃藥還睡這麽久?”梁弈看着女孩秀氣蒼白的臉頰,“發燒了?”

“沒——”秋月的否認驟然變成屏息。

梁弈擡起一只手蓋在她前額上。

好涼。

分不清是因為他剛碰過水,還是因為他本就偏低的體溫。

可秋月卻好似被灼到一般,肩頸都微微瑟縮。

“應該沒燒。”梁弈的語氣像在評估公司項目,他另只手又在自己額上搭了下,“家裏有溫度計嗎?”

秋月嗓子發澀:“沒,沒有。”

梁弈慢慢放下胳膊。

視線卻在女孩面上膠着。

她剛才臉色蒼白,現在頰側卻泛出血色。

——與其說是羞赧,不如說是窘迫。

梁弈自嘲般扯了下唇角:“看來,還是沒有期待。”

秋月沒聽清:“什麽?”

梁弈說:“你并沒有期望我會來看你,是嗎?”

了然他什麽意思,秋月垂下目光:“你早上一向忙,我确實沒想到你會來……”

她看見男人邁開腳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那,現在呢?”

呼吸微窒,秋月緩慢擡起視線。

不知道為什麽,她以前沒覺得梁弈有這麽高。

——哦,以前,他也沒離她這麽近過。

離得近了,梁弈才發現女孩的睫毛一直在打顫,宛如雨中掙紮不停的蝶翅。

他來得突然,她還穿着睡裙,也沒有化妝。看慣她平時獨當一面,他都不知道原來她私下也會這麽松弛懶倦。

這麽……柔心弱骨。

視線在女孩白得通透的臉上游移,最後落在唯二的血色上——她無意識翕開的兩瓣唇。

眸光動了下,梁弈擡手摘掉了眼鏡。

秋月愣了下,後撤半步——

“嗡,嗡——”

島臺上的手機恰時震動起來。

松出的一口氣還沒出來,扭頭看到手機屏幕,秋月呼吸再次停滞。

——微信語音通話:來自Gale

梁弈盯着手機慢慢戴上了眼鏡。

然後,他的目光便定在了屏幕上。

“嗡,嗡——”

兩個人就這樣看着梁風的名字跳動在屏幕上,一下,又一下。

直到秋月拿起手機,啪的摁下挂斷。

室內重歸安靜,落針可聞。

秋月的心比剛才跳得還要快。

咽下發緊的嗓子,她還沒開口,就又被打斷:

“叮咚——”

門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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