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亮

第15章 月亮

秋月眼中恍惚一瞬:“S市的斷橋?”

“又是你飛躍斷橋的地方啊。”

看來, 那不只是汽車公司策劃的炫技炫車。

“在那兒拍廣告是你的想法嗎?”秋月看着遠處江面上的長橋,輕聲問男人。

“感覺那個地方,對你有很有意義。”

“是我的主意。”梁風握着女孩肩頭, 稍往後坐了些。

——不想吵到她。

他的心跳震耳欲聾。

“那座橋對我确實很有意義。”

他在那兒見證過死亡, 也迎來了新生。

那裏是他賽道真正的起點。

咽喉翻滾晦澀,男人低低開口:“我媽去世的前一晚, 就在斷橋。”

胸前纖薄柔軟的身體明顯一僵。

梁風拇指在女孩肩頭輕輕摩挲兩下。

“她說想去看日出,我就帶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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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月咬住唇, 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媽媽不會忘記你的……”她想,他之前說的那個已經忘記他的人, 應該就是他媽媽吧。

“就像我們不會忘記離開的他們一樣。”

秋月并不怎麽會安慰人。盡管他們有着相同的經歷。

或許正因為感同身受,她才深知在失去至親面前, 任何安慰都作用不大……

知道她會錯意, 梁風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扯了下唇角。

看來, 他是真的被忘記了。

“嗯,我不會忘掉她。”

“你媽媽……是怎麽去世的?”秋月輕聲問。

“生病。”梁風垂下頭。

“我帶她看過很多醫生,西醫診斷是心力衰竭, 中醫說她那叫積郁成疾,心病難醫。”

秋月緩聲:“那你媽媽應該有過一段不輕松的經歷。”

她在引導他說出來。

她想聽。

盡管他們的媽媽是同一位, 可秋月發現,自己想要了解的, 其實是梁風的媽媽。

“我十二歲那年,他倆離婚的。之後我媽帶我去了國外, 想投奔她爸。”

梁風頓了下:“可他并不想讓我媽回去。”

秋月愣住:“為什麽?”

身後的男人籲出一口氣,熾熱的氣息和低沉的嗓同時侵襲她耳廓:

“他在當地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商人, 對外夫妻和睦,兒女雙全, 老婆對他事業還有助力。這時候,一個幾年沒見的私生女跑來找他——你覺得,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秋月再次怔然,有點語無倫次:“你媽媽,你外祖父……”

梁父嗤了聲:“他不是我外祖父。他不認我媽,自然也跟我沒關系。”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人看他們母子倆跟看瘟神一樣的眼神。

媽媽跪下來求他,說不認她可以,但能不能把她的孩子帶回家,他也是他親外孫。

然後梁風就看見那個他該叫外祖父的人忙不疊地推開媽媽,生怕有旁人看見。

梁風走上前扶起他媽媽,說:“我們走吧媽。我已經大了,不需要別人養活。”

“以後我來養活你。”

……

秋月胸口悶悶的。

“後來呢?”

梁風語氣淡淡:“有一陣子挺難的。”

他總是輕描淡寫,可想也知道,那絕不是“挺難的”三字就能簡單概括。

他說他長大了,可以養活自己和媽媽。

——可他終究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

“後來,我們就碰上何棠的媽媽。方阿姨是早年間偷-渡去外面的,過得……很不容易。”梁風很輕地咂了舌,“那時候等于是她們母女倆,把剛能填飽肚子的面包分了我們一半。”

秋月很慢地眨了下眼,突然想起之前說梁風的那個視頻:

外界都說車神Gale身世成謎,有傳他家是國外有名的富庶華商,也有說他之前不過在華人街勉強茍活。

兩種天差地別的人生,居然都是真的。

居然都是他……

認識何棠母女後,他們似乎好過一點——抱團取暖總好過單打獨鬥;又好像沒什麽變化——生活還是一樣艱難,他們還是一樣總被命運捉弄玩笑。

自覺是家裏唯一的男人,梁風總想多承擔一些,多辛苦一些。他們的日子也确實因着他的成長和強大變好了一點。

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和何棠長大後,兩個媽媽一個積郁成疾,一個積勞成疾,兩年間先後去世。

梁風還記得媽媽走前的那個晚上,精神突然好了很多。她跟梁風說,她想要去看看日出。

梁風想帶她上斷橋看,可不知道是不是那段時間他累得脫力,背着媽媽,他們怎麽也上不到施工封閉的橋頂。

媽媽很心疼他,說沒關系,咱們就在橋下面等着看吧。

可橋下哪看得到日出啊。

他媽媽也确實沒看到。

她的心跳停止在太陽升起之前。

最後的時間裏,她問了梁風一個問題:後悔過嗎?

“那你……後悔過嗎?”

秋月側過臉問男人,她也想知道。

她想,她明白梁風媽媽的意思:當初跟梁風他爸結婚時,兩個孩子都被判給了父親。

因為跟着更有經濟實力的父親,孩子們應該能夠得到更好的照顧和教育。

——梁弈也确實證明了這一點:名校畢業,青年才俊,身價斐然。

梁風本該和他這位雙胞胎兄弟擁有一樣的人生軌跡,是他自己堅持要跟媽媽走的。

是他自己選擇從雲間跌落泥潭。

——後悔嗎?

男人在秋月耳後不屑輕嗤:“忘了麽,我是賭徒。”

“賭徒從不後悔。願賭,就服輸。”

秋月目光觸動:“但是,你贏了。”

他将油門踩到底,在泥潭裏開出一條新路。

——一條曠野中的花路。

“不是我。”梁風在女孩背後輕輕搖頭,“我媽說,是她贏了。”

他繼續道:“其實我問過我媽一樣的問題:後悔嗎?”

後不後悔相信他爸許下的諾言?

後不後悔賭上自己的青春,義無反顧地跟他遠走他鄉?

後不後悔拿出自己所有的嫁妝財産支持他創業,最後卻落了個兩手空空,連自己拼命生下來的孩子都不屬于自己?

秋月似乎猜到了答案:“她說,不後悔?”

梁風吐出一口氣:“她說,後悔過。”

“可那天當我要跟她走時,她就再也不後悔。”

起碼,在她的荒唐人生,和悲劇婚姻裏,她并不是一無所獲。

梁風唇邊上翹,眼角慢慢卻濕了。

“所以她說,她賭贏了。”

秋月點頭,鼻尖微酸:“明白了。”

他是賭徒,也是賭注。

“是你的選擇讓她沒有輸。”秋月說,“你讓她贏了。”

“當然。”涼風沉聲。

肩頭的大手分量更重,也更炙熱。

與此同時,男人另一條強健的胳膊也環到她身前來。

秋月呼吸一窒。

側臉被寬大的手掌包裹,他輕輕掰過她的頭,讓她和自己對視。

——男人的目光和語氣一樣堅決:

“賭我,我絕不會讓她輸。”

秋月眸光劇動,完全屏息。

她知道,男人話裏的這個“她”,指的不僅是他媽媽。

“……”

“嗚——”

遠處的江面上傳來汽笛聲。

在輪船悠揚的聲嘯中,秋月看見男人的眼睛被晨曦一點一點填滿。

他澄紅的瞳孔這樣近,這樣深地凝視着她。

秋月覺得自己快要被燒着了。

唇瓣嗫嚅兩下,她輕呓:“太陽出來了……”

梁風喉結下沉:“嗯。”

他放開她的腦袋,單手攬着她肩頭起身,一起看日出。

秋月看到水天相接的江面被朝霞染紅。

看到一搜搜輪船披戴着日光出港。

看到高速上的車輛開始追趕新生的太陽。

明明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模樣,可她為什麽會很想哭呢?

“天亮了。”秋月輕聲。

天亮了。

夢就該醒了。

就像出港的輪船,行路的汽車,她的生活,也該走上既定的軌道。

“高速上的車都變多了。”秋月喃喃。

“跨城通勤的人也很多。”梁風接上道。

“是啊。”秋月定定看着車水馬龍,“通勤,有來就有回。”

她慢慢轉過頭看男人。

“我也該回去了。”

“……”

一陣更為明确的秋風吹過來。

吹動秋月臉側的長發。

也吹散男人眼中的光。

梁風定定看了女孩半晌,彎腰撿起自己外套,披到她發涼的肩上。

“好。”他說。

“我送你回去。”

-

返程的高速是秋月開的,和她不一樣,男人全程清醒着。

下高速後梁風坐上駕駛座,沿着來時的路往女孩公寓開。

像上次分開時一樣,他們這次也沒有說“再見”。

——如果不想再見的話,那你為什麽這樣心虛呢?

心虛到,要提前一個路口下車。

秋月沒有理會內心的诘問,不緊不慢往公寓走。

行至大樓門口,手機上突然跳出微信提示。

他是已經開到了?還是中途停了車?

Gale:【[圖片][圖片][圖片]】

【[視頻]】

梁風一連發來好幾張照片和視頻。

秋月點開,看見一顆很亮的星星與接近滿月的月亮同框。

原來,這就是木星半月。

Luna:【你居然拍下來了啊![驚喜]】

屏幕上端顯示輸入中的時間有點長,他回複的內容卻簡潔。

Gale:【因為,你想看】

盯着這幾個字,秋月只會怔怔反問:

【你不想嗎?】

Gale:【我已經看到了我的月亮】

【[圖片]】

指尖一顫,又一頓。秋月的心跳也是。

不用點開照片也能看清楚——那是一張她昨晚在副駕上的睡顏。

照片的拍攝者同時發來一條微信:

【介意的話,我删幹淨】

“……”

秋月眨眨眼,放下手機繼續走路。

不知道要怎麽回複。

她覺得自己并不介意。

但她似乎應該介意……

恍惚之間,秋月已經走到公寓大樓門口。

手機又響出一聲。

但這次來信的,不是沒收到回複的梁風。

YEE:【早。】

秋月的心很古怪地抽搐了下。

她發現昨晚梁弈帶給自己的期期艾艾全部都煙消雲散。

——她不再因被他忽略而埋怨他。

也不再為他的敷衍感到失望。

取而代之的,只有心虛和內疚。

她已經失去了在他面前理直氣壯的資格。

這就是問心有愧的代價麽?

秋月回複:【早。】

梁弈今天回複很快:

【今天去公司還是工廠?】

Luna:【工廠。】

YEE:【那一起?給你帶了早餐。】

“……”

秋月再次放下手機,走進公寓大門。

又不知道怎麽回複了。

她有些想要拒絕。

可是好像……又不應該拒絕。

梁弈也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我在你公寓樓下了。】

瞬間停下腳步,秋月渾身都僵住。

手機還怔怔舉在胸前,她緩慢擡起眼皮。

視野中首先出現一雙手工定制的商務皮鞋。

往上,則是男人被西褲包裹的長腿。

梁弈握着手機,正立在電梯口望着她。

對上鏡片後晦暗不明的雙眼,秋月心頭又猛然一跳。

——她依舊穿着梁風的外套。

身上,還裹着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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