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奔
第14章 夜奔
換上牛仔褲, 秋月将薄外套搭在手臂上。
“啪”關掉所有燈,她在出門前一刻收住腳。
君子論跡不論心。
今晚你要是走出這扇門,從此, 就再也無法為自己辯白。
低頭盯着入戶地毯, 秋月深深吸了口氣。
随後刷地拉開大門。
那就,問心有愧吧。
電梯“叮”的直達一樓, 秋月腳步無聲。
推開旋轉門時,她打了個寒噤, 下意識攥緊手裏的衣服。
原來,立秋的涼意在這裏。
——在心髒每一次忐忑而心虛的跳動中。
看來, 心虛的不止她一人。
要不然男人為什麽放着滿庫的超跑不用,只開來這樣一輛從車标到外觀都不起眼的黑車呢?
副駕車門輕聲關合, 秋月垂眼攏了下臉側的碎發。
——攏不開身側直勾勾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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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看男人, 她默默拉過安全帶。
安全帶“咔”地入扣時, 車門也瞬間反鎖。
——不給她一絲反悔的餘地。
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打方向盤,車子啓動,駛進漆深的夜。
駛向未知的遠方。
一時間,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對向車道開過來一輛小轎車,帶着乘光的車标。
“聽歌麽?”梁風低低開口, 嗓音有點啞。
秋月應聲:“好。”男人點了下車機,帶着電音的前奏緩緩響起。
浪漫, 又拉扯着幾分危險感。
這首歌,居然十分契合此時此景的他們:
"Midnight, youe and pick me up, no headlights
(午夜, 你來接我,沒開車燈)
Long drive, could end in burning flames or paradise
(漫長車旅,可能駛向天堂,也可能開向地獄)
I should just tell you to leave 'cause I
(我應該直接讓你離開我的)
Know exactly where it leads but I
(因為我知道我們的結局會如何)
Watch it go round and round each time..."①
(可我還是這樣看着我們分分合合)
一首歌放完,女孩合着餘音輕聲開口:“我們在往哪兒開?”
“不知道。”男人語調散漫。
瞟了眼窗外的月,他又看內視鏡中的她,一語雙關:“我只是跟着月亮走。”
秋月眼睫顫了兩下。
“上高速吧。”
高速入口近在眼前,梁風方向盤一轉,直入匝道。
以瘋狂取勝的拉力賽車手,開民用車時居然是穩妥的風格。
也是,車技好壞不只看快,油剎結合,路況預判——沒有人比他更懂這些。
汽車穩穩彙入主路,男人今天的加速沒有任何推背和颠簸感。
黑漆漆的高速一路平坦,只有向前。
望着沒有盡頭的長路,秋月漫長地呼出一口氣。
“喜歡開高速?”梁風問她。
秋月不置可否:“高速車少,路況也相對簡單些。”
頓了下,她望向遠方:“只要一直往前開就好。”
沒有轉彎,不許倒車,只能一直往前開。
——這就是高速。
也是她不能回頭的人生。
所以當生活推進艱難時,秋月也喜歡開夜車上高速兜風。
像進行某種祈願儀式一樣:跑完這一路暢通,自己的日子或許也能坦然些……
梁風那邊默了片刻。
“不會累麽?”
秋月眸光一動。
她知道男人問的不止是開車。
但她只回答車的部分:“有服務站可以休息啊。”
梁風阖了下眼,緩聲:“或者,也可以找個人和你一起開。”
他頓住,快速看她一眼。
“就像現在這樣。”
秋月怔住,眼睫輕顫。
心弦也是。
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不知如何回應時,她打出個哈欠。
梁風唇邊翹了下,無限包容:“困了就睡。”
“有我在,這條路你不用一個人開。”
“……”
秋月偏過頭,看男人線條淩厲的側臉,又看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
——她很久,沒從副駕這個角度看人了。
總是獨自坐在駕駛座,總是一往無前地開。
其實也想偶爾停下來,偶爾偷一下懶。
偶爾能有個人,讓她安心地将方向盤讓渡給他。
告訴她,困了就睡。
累了,也不必一直一個人。
不必總是清醒。
于是秋月真的睡了過去。
眼皮重重落下前,她只看見男人好看的手點擊車機,用音樂為她遮蓋噪音。
——唱完一路風花雪月。
那晚的歌秋月一首都不記得了。迷迷糊糊再醒來時,一陣晨鐘暮鼓般的前奏入耳,喚醒她的歌曲念白很特別: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虧我思嬌的情緒好比度日如年。
雖然我不是玉樹臨風,潇灑倜傥,但我有廣闊的胸襟和強健的臂彎……”②
慢慢睜開眼,視野中果然映入男人結實的手臂。
以及一雙一夜未眠,仍在守護她的眼。
“醒了?”
秋月“唔”出聲,帶着睡意的嗓音慵懶:“幾點了啊?”
扭頭看窗外,她瞌睡立刻驚走大半——
東方既白。
男人被她的反應逗笑:“嗯,天快亮了。”
秋月掙紮着坐起來,身上的外套無聲滑落。
——不是她自己的。
或許正是被男人寬大厚實的外套裹挾,她才會睡得這樣沉。
推門下車,秋月發現他們開進了不知道哪裏的服務站。
擡頭打量微亮的天空,她喃喃:“沒有木星伴月了……”
“月亮還在。”梁風從駕駛座上下來,示意她往西邊看。
順着他擡手的方向,秋月看到一輪近乎透明的彎月。
她無聲嘆出口氣:“天亮了,月亮就不亮了。”
梁風偏過頭,隔着車看她兩秒。
“不管亮不亮,月亮都好看。”
秋月回視着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
他說的是月亮,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情也忽而明朗。
扭了扭脖子,秋月靠着車門抻了個懶腰:“來都來了——”
“要不看日出?”
梁風愣了下,眉梢輕挑:“成啊。”
秋月又猶疑:“這邊……能看到日出麽?”
“能。”男人篤定。
他看了眼手表:“我先去買點兒吃的。想喝什麽?咖啡?”
“好啊。”
拉開後排車門拿過包,秋月從裏面摸出一支香煙。
煙頭燒亮,白霧上騰。
缭繞氤氲間,她看見梁風提着一包東西回來了。
不知是尼古丁的作用還是在他面前不用藏起煙,丹唇緩緩吐出一口煙,秋月只感覺身上放松,心也坦然。
看了眼靠着車吞雲吐霧的女孩,梁風拉開副駕放東西。
關上車門,又看了眼。
以前他怎麽沒發現,抽煙的女人,其實很性感?
或許性感的,從來不是煙。
喉尖重重下沉,梁風也掏出一支煙咬進嘴裏。
他走近她:“借個火?”
男人咬着煙,嗓音低低窄窄,還被疲乏磨出顆粒感。
——秋月給這樣的低音炮震得耳根一麻,又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也是這樣問自己借火的。
那次,她拒絕了他。
這次,正想将打火機遞過去,梁風忽然又往她跟前邁進半步。
——近過點煙距離,也逾于社交距離。
這樣近的,該是親密距離了。
男人單手撐在她頭頂的車柱上,寬肩闊背壓低,就這麽咬着自己的煙,就近她唇間燃燒的紅點——
貼合,緊密。
火源的傳遞無聲,可秋月分明聽到“滋啦”一聲,有什麽,也一起點燃了。
他們的唇被兩根煙連在一起。
秋月緩慢擡頭,讓眼目也交接。
他也在看她。
或許剛才點燃的,正是他的眼。
接不住這樣直白灼熱的目光,秋月倉皇垂眸。
視線略過他鼻梁的小痣,看到男人冒胡茬的下颌,最後落在那顆正翻滾不息的喉結上。
“咳、咳——”秋月一下被嗆着,唇瓣翕出絲縷白霧。
梁風慢慢站直身,也緩慢吐出一口煙。
他們的煙纏繞在一起。
分不清了。
接下來,兩人靠着車門,沉默了一支煙的時間。
秋月将熄火的煙草扔進垃圾桶。
“哪裏能看到日出啊?”
梁風打量四周,也掐滅煙。
“上車。”
他沒怎麽開,只将車挪到服務區的邊緣。
這裏,天邊的魚肚白更加明确,應該能看到日出東方。
——如果秋月也跟男人一樣高的話。
踮起腳尖抻長脖子,秋月還是籲出口氣:“看不見……”
梁風低低笑出聲,意味和車上看她打哈欠時一樣——包容,甚至寵溺。
單手撐了把車前蓋,男人長腿一躍就跳上車,又彎腰朝女孩伸過一只手。
“來——”
抿抿唇,秋月擡起手。
卻在下一刻輕聲驚呼:“啊——”
梁風直接單手箍上她腰身,将她提抱上車頂。
就像他們昨晚相擁共舞那般。
一起被拎高的心髒還未落地,秋月又被眼前瞬間開闊的景象吸引。
SUV車內視野好,可她如今才知道,車頂上的視野,才是最佳。
高速之後,江面一望無垠。
水天相接之處已經溢出紅光,太陽蓄勢待發。
取上車裏的外套和咖啡,梁風重新躍上車頂。
盛夏炎炎時,他曾遞給她一杯桂花冰美式。
而立秋第一天的清晨,他又将一杯拿鐵送到她手裏。
觸手生溫。
秋月握着咖啡杯坐下,想開口道謝,卻被秋風先惹出一個噴嚏。
梁風下意識垂眼——外套已經給她墊身下了。
可沒關系,他還有強健的臂彎。
男人結實的胳膊從背後環繞而上時,秋月渾身一僵。
但沒有動。
很快,她纖薄的肩背便慢慢塌陷,直至軟綿。
——像投降,也是淪陷。
罷了。
秋月對自己說。
在走出公寓,或者說昨晚走出宴會廳——也許更早時,她便已經越界。
在良心的責備與內疚的夾擊之下,她反而更加貪戀身後的溫暖與安全感。
粗粝炙熱的大手搭上她肩頭,秋月将自己縮成一團——縮進背後男人的懷裏。
前胸貼後背,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在安靜的相擁之中等待。
等待日出的到來。
又希望它,永遠都不要來……
“上次看日出……還是和我爸。”女孩的呢喃像自言自語,可她知道他聽得到。
梁風嗓音悶啞:“我也有好多年沒看過了。”
“那你上次是什麽時候?”秋月問他。
男人一時沒吭聲。
“七年前,S市那架斷橋。”再開口時,他的眼中掀起一場無聲的風暴。
——全部,都湧向懷裏的女孩。
“和一個,已經不記得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