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點天燈

第32章 點天燈

秋月坐進自動開門的車後排。

梁弈緊随其後。

剛才他和梁風碰頭的場景比她以為的要平靜許多, 他們沒有針鋒相對,沒有出言不遜,真的就只是如偶遇一般, 不鹹不淡地寒暄了兩句。

随後梁風離開。秋月也回到帷簾之後換下了婚紗。

等她出來後, 梁弈的手機又響起來。

他一邊摁下接聽,眼神詢問秋月要不要走。

秋月沒說話, 跟設計師道過感謝和再見後往外走。

坐上車,梁弈翻開平板, 開始和電話裏的人核對數據。

秋月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兩秒,扭過頭注視窗外倒退的街景。

景色被車速攪動模糊時, 她腦中思緒也恍惚。

她想起他剛才那句“我是第一個看見穿婚紗的男人麽”。

想起他低沉的音和晦暗的眼,想起他勉強的笑。

她又想起設計師聽到婚期時笑道恭喜, 又問:“只剩一個月了哦, 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嗎?

她真的, 準備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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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一個月後穿着婚紗,正式地走向貌合神離的新郎。

也正式地,錯過他。

他們以後還是會見面, 見很多次面。

或許在高朋滿座時,也可能像今天這樣, 四目相對,猝不及防。

他們會若無其事地打招呼寒暄, 将所有的試探,不甘都小心翼翼地掩藏。

以玩笑語, 說真心話。

面無表情,內心滾燙。

最後在對方離開時淡然說再見, 餘光千百遍。

——她真的準備好這樣了嗎?

她以為,自己準備好了……

“在想什麽?”梁弈的聲音打斷她思路。

秋月一驚, 回過頭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結束了通話。

她垂頭掩下眸中神思:“我在想……”

“要不婚紗還是用一開始試的那件吧?”

“可以啊,你喜歡就好。”梁弈一口答應,稍作停頓,他繼續道,“我還以為,你會更喜歡剛才試穿的那件。”

“哦……”秋月扯了下嘴角,“剛才那件尺碼不太合适,要定制的話時間會很久。”

她在說謊。

那條魚尾裙合适得如同為她量身高定一般。

可她就是不想。

不想穿着這件第一眼被他看到的婚紗,走向另一個男人……

秋月将鬓邊長發別到耳後,沒看梁弈:“第一件很合身,都不用改。”

梁弈點點頭:“行。你喜歡就好。”

秋月淡淡“嗯”了聲,再次扭頭看窗外。

女孩素淨的臉拓印在車窗上,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梁弈突然出聲:“秋月。”

秋月回眸:“嗯?”

他鏡片後的眼晃了下:“我們談談?”

秋月微怔:“什麽?”

“……”

梁弈薄唇很輕地動了下,沒發出聲音。

他也不知道要談什麽。

只是剛才看見車窗上她的影,他心神忽而游離:自己這些天看到的她,正如這玻璃上的倒影一般——表情模糊,情緒不明。

可望不可及。

這樣的她讓他莫名惶惶。

就好像心裏突然空出一塊。

——他才發現,心裏原來空了一塊。

卻找不到東西來填補。

到底,需要什麽呢……

梁弈擡手推了下金絲邊框,笑了:“沒什麽。”

“等高珠宴那天,再挑些首飾怎麽樣?”他笑意溫潤,“正好搭配你的婚紗。”

秋月眼皮動了動,僵硬的唇角拱出弧:“好啊。”

她垂眸,說不上是在回應未婚夫,還是在規勸自己。

“這樣……就都準備好了。”

-

梁弈出差後,秋月回自己的公寓住了幾天。

她發現自己開始前所未有的戀家,晚上工作一結束就往家跑,甚至這兩天午休時都會回來——也沒什麽特別的事,不過坐在島臺後磨杯咖啡發發呆,或者站在落地窗前看人來人往。

驀地秋月才反應過來:她不是戀家。

她是在留戀與人同床異夢前這最後的自我與真實……

高珠晚宴前兩天,品牌将當季新品直送市中心的平層——這是VVIP才有的待遇。

秋月以前在國外時也是他們家的VIP,奉節過生日品牌總會貼心地送上禮物。後來爸爸出事,她有大概兩季時間沒做任何消費,噓寒問暖的SA便銷聲匿跡了。

秋月并不感到失落——她要賺錢,SA也是要吃飯的。

今天客戶經理帶着模特上門為她展示服裝,試戴珠寶,秋月也沒覺得有多榮幸,只草草選了兩件當季衣服,以及晚宴要穿的長裙。

高奢晚宴當天,梁弈從機場直達宴會現場。這次宴會頂着答謝宴的名頭,重頭其實在藏品發布環節,除了梁弈VVIP這樣的金主,品牌高管,有合作的當紅明星,時尚名流都在邀請之列。

沒有受邀的媒體從來賓入場就開始拍,到了內場手機鏡頭也不少,因此雖說在私人山莊,實則私密性很一般。

富麗堂皇的宴會廳裏擺着兩張四十餘米的長桌。落座後,秋月很快發現座位的排布大有講究:就近坐的基本都是熟人或半熟,不至于冷場。女性VVIP旁邊陪坐的,不是品牌高管便是男明星;而男性VVIP身邊總有女明星出沒。

梁弈另一側端坐的便是品牌大使,最近風頭頗盛的一位女演員,她不像屏幕上那般高冷,很快就跟梁弈搭起話來——言談間沒一點風月意味,話題還老往秋月身上跑,明示暗示準梁太太和今晚的限量版高珠有多相配。

——這年頭,世界就是個巨大的帶貨市場。

光鮮亮麗也好,星光璀璨也罷,在資本家們面前也都各有KPI。

而梁弈這樣的主顧,幾乎是所有人都想遇上的。女星贊綠表盤最襯秋月冷白膚色,他便很給面子地拿下這款近七位數的腕表。而後人家說婚事将近,情侶款添喜氣,他就輕飄飄地将男表一起收入囊中。

梁總的腕表基本都是理查德米勒,秋月猜測今晚的男表大概率會出現在沈總助手上。

為了不讓沈總助明天就領完年終獎,也不想自己再多一只一模一樣的手镯,秋月不動聲色地岔開女明星的話頭。

對方很懂眼色,也見好就收。

相比他們這邊的不鹹不淡,另一張長桌就熱絡多了。

有人大軸出場,同時姍姍來遲,趕在開場之際,梁風才款款落座長桌中央。

他穿的正是那天定制的西裝,又跟那天有些不一樣:領帶沒系,襯衫扣子從上往下解開三顆,硬生生穿成深V,為的是讓脖子上那條靈蛇銜尾的項鏈更為矚目。

——今晚最貴的高定之一在他身上是有理由的,相比在場男明星,梁風的氣質明顯與名牌調性更契合:六邊形鱗片鑲鑽與缟瑪瑙點綴的黑色靈蛇上身,無二矜貴,又将他骨子裏浪蕩的危險氣息放大,深邃且迷人。

梁風參與的商業活動不多,卻依舊連續三年高登運動員收入榜——他的商業價值很高。

今天的晚宴是他回國以來公開參加的第一個品牌活動,自然被奉為座上賓。

而且他那邊的座位排布似乎也很特別。

秋月不着痕跡地瞟了一眼,眉心微動。

——好一個花團錦簇,美女如雲啊。

還都是非貴即貴,背景很深的二代三代們。

梁風坐在這麽一群大小姐長公主中間,還是那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懶散樣,只神色淡淡地單手輕晃酒杯。

偶爾撩下眼皮,不經意對上哪個姑娘的眼,對方便臉紅心跳地移開視線——男人眸色比酒色還浪蕩。

他不說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大小姐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好意思先開口。

與他隔桌對坐的倆女孩互相遞了半天眼色,其中一個終于鼓起勇氣:“嗨Gale,方便……跟你合張影嗎?”

“成啊。”男人一口答應,混不正經的語氣,“一張九塊九。”

女孩愣了下,笑,起身往賽車手身邊走,一邊将手機遞給身邊朋友:“給我照個五十塊的!”

咔咔幾張後,她拿回手機,媚眼如絲地看男人:“怎麽付你呀?”

“稍後。”梁風懶懶道,黑眸滑過周遭蠢蠢欲動的臉,他唇邊勾了下,“組團打八折哦。”

女孩子們嗤地笑出來,瞬間活絡起來。

“兩人就八折嗎?四個人五折行不行呀?”

“那我們要一起呢,能免費嗎梁老板?”

“何止啊。”男人挑眉,“那該我買單。”

姑娘給這三兩句撩得花枝亂顫,滿面飛紅。

兩張桌隔得本就不遠,還都在中間位置。秋月稍一側眸,就看到女孩子們紛紛聚在他周圍,有坐身側的,也有站在背後的。

萬花叢中一點綠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姑娘們圍着自己忙活,長腿不緊不慢交疊起來,端酒杯的手也懶洋洋搭上隔壁椅背,姿态松弛又風流。

不經意轉眸間,梁風對上隔壁長桌的幾雙眼,淡淡舉了下酒杯。

梁弈也朝他輕點頭示意。

秋月默然垂下頭。

她沒有看清梁風剛才的眼。

或許,他根本沒有向她看……

梁弈旁邊的女明星突然笑了下,歪頭揶揄:“梁總,看起來,你弟弟的人氣可比你高哦。”

梁弈輕呵:“他向來招女孩子喜歡。”

“他是單身不啦?”女明星對面的女董事接話。

“應該是。”梁弈回答,他又看秋月,“對麽?”

秋月眼皮動了動,輕聲:“是。”

女明星看着百花叢中的賽車手,笑:“應該很快就不是啦。”

有人玩笑:“搞不好你們兄弟倆可以一天辦婚禮咧!”

梁弈眉梢揚了下:“那可真是……雙喜臨門。”

他轉向秋月,半玩笑樣:“要不我們加快點進度?”

周圍人都笑起來。秋月勉強的笑臉還沒擠出來,頭頂的華燈忽而暗了一層。

藏品發布拍賣環節開始了。這也是今晚的重頭戲。

一通開場白介紹詞過後,第一件展品悠然登場。

秋月下意識摸向自己脖間的吊墜。

——展櫃裏的耳夾,是和她這條吊墜同款的古幣系列。

這種古董首飾很有收藏價值,古幣帶鑽耳夾又遠比吊墜還要稀有,遇見的想結緣。

起拍價十萬,很快就被叫到三十萬。

梁弈淡聲擡手:“五十萬。”

旁人都是兩萬五萬的加價,他這個叫價,顯然是志在必得的架勢。

臺上的拍賣師笑眯眯地問梁總是不是很喜歡古幣系列。

梁弈不置可否,只看向身邊人脖間自己送出的吊墜:“來之前就答應未婚妻,要給她首飾配套的。”

歡呼掌聲中,拍賣師連連點頭:“古董首飾最配複古婚紗哦!”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家自然也會賣梁總個面子。

錘落成交時,周圍人紛紛提前恭賀他們新婚快樂。

秋月微笑着一一道謝,視線始終沒有往另一張桌上看。

接下來出場的藏品愈加昂貴,也一個比一個有典故:有比冰糖塊還要大的祖母綠項鏈,也有140年前,品牌創始之處制作的鑽石胸針。

品牌方拿貨這麽有誠意,大家叫價的氛圍也很熱烈。

一只彩虹般絢麗的彩寶腕表拍出八百萬之後,晚會暫停片刻。

宴會廳的頂光又黯了一度,展臺上的光源便更為矚目,也更為溫柔——是屬于首飾本身的光芒。

“我們的壓軸展品,是這套月光貓眼石,藍寶石的珠寶套裝。”

伴随拍賣師的講解,人形展示架緩速轉動,一套項鏈和耳飾呈現于觀衆面前。

月光石搭配藍寶石巴洛克項鏈,強烈的中古風格。相比前面光芒奪目的彩寶鑽石,這套首飾看起來低調很多,也特別很多:靜谧古樸的月光石浮動幽藍光暈,仿佛柔柔月色灑在水面之上……

“在古羅馬時期,人們認為月光石是月神賜給人類的禮物,帶有神秘而難以抗拒的力量,能夠封存月光,也能夠喚醒人心底的柔情與愛意。因為,月亮石也被成為‘戀人之石’,是愛情忠貞的象征。”

“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套月光石首飾,意義更是非比尋常——”拍賣師刻意頓了下,聲音提高,“它是百年前,由我們品牌的首任設計總監兼創始人親自設計制作,送給愛妻的新婚禮物!”

“據說,他們的婚禮上除了交換戒指,創始人還為新娘戴上了這串月光石項鏈,同時深情告白:‘我見月光,在你愛意永存的雙眼中。’”

她看向長桌中央的某個位置,意有所指的:“诶,聽起來,這套首飾就是給準新娘預備的嘛!”

數不清的目光紛紛投向秋月。

梁弈身邊的女明星稍探身:“你名字裏也有‘月’哎,太巧了吧!”

她深深看梁弈一眼:“梁總,這你不得——”

“起拍價,九十九萬元!”臺上的拍賣正式開始。

“一百五十萬。”梁弈最先出價。

秋月看了眼神色淡淡的男人,嘴唇動了動沒出聲——不管是被周圍人架上去的,還是真因為這套首飾和她有緣,總之,這輪競價他跑不了了。

“一百八十萬。”

“兩百萬。”

有點意外的是,叫價的接二連三,還不是幫忙擡價。

——也對,畢竟品牌創始人的結婚首飾,确實意義斐然。

梁弈擡手正了下領帶,眉心輕擰:“兩百六十萬。”

剛才跟他競價的女聲再次響起:“三百萬。”

“四百萬。”梁弈沉聲。

現場默了片刻,一時無人跟價。

梁弈沖秋月彎了下唇邊,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好的,四百萬了!”拍賣師出聲,“四百萬第一次——”

“五百萬。”一道男音打斷她。

——和梁弈聲音很像,但多了放浪形骸的拽勁兒。

秋月感覺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明顯一緊。

她呼吸一窒,有些僵硬地轉頭。

梁風依舊沒看他,黑眸含笑睇臺上,一條胳膊還吊兒郎當地挂在身旁姑娘的椅背上。

拍賣師作驚奇狀:“嚯,這還是我們賽車手大明星今天第一次出價——怎麽,也喜歡月光石?”

梁風沒回答,只翹翹唇邊:“剛做人形打卡點,攢了點錢。”

他周圍的女孩子們都笑起來。

拍賣師也笑,同時高聲:“好,來到五百萬——”

“六百萬。”梁弈開口。

“七百萬。”梁風懶洋洋跟上。

拍賣師張張嘴“啊”出一聲,竟然一時卡殼——也不怪他,這種大跨步的競價着實吓人。

他即時為自己打起圓場:“哎呀,這親兄弟果然心有靈犀,連品味都很像啊。不過我們梁總下狠價是要送新娘子的,難不成——”

“賽車手你也有心上人了?”

拍賣師的八卦還沒落地,梁弈聲如沉水:“八百萬。”

梁風手腕輕揚,将酒杯一飲而盡。

他被酒精炙過的嗓音有點啞:“九百萬。”

“……”

現場人面面相觑,交換眼色。

——明眼人都看出這兄弟倆明顯在針鋒相對,互相較勁了。

梁弈沒有理會那些探究的眼,抓握女孩的手動了動,淡聲啓唇:“一千萬。”

四周有些嘩然——一場晚宴性質的拍賣會,居然叫出佳士得的價了。

臺上,拍賣師舉起小錘子,卻遲遲不開口,兩只眼溜溜看下面某個方向。

臺下人也跟随他的目光齊刷刷望過去——

梁風面無表情地轉了轉脖子,很輕地彈響舌。

“點天燈。”

不少人同時倒抽一口氣,又嗡地炸開了鍋。

有人很小聲問:“‘點天燈’是什麽意思啊?”

被問的人沒有回答。

秋月一動不動,心跳如鼓。

她知道點天燈是什麽意思。

點天燈——

價不封頂,買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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