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護身符
第42章 護身符
秋月的後腦勺好像被這句話狠狠敲了一下。
桌上也霎時安靜下來。
“不是, 他怎麽會和乘光……”最先開口的是于澈,他先瞟了眼秋月,又轉向梁風, “他回來這事兒, 旁人都不知道啊。”
“……”
梁風默然片刻,霍地起身。
“Gale——”看人這架勢, 于澈出聲想攔。
秋月也站起來。她剛要說話,梁風就和推門而入的人撞了個滿懷。
來人看起來一點不像百年車企的繼承人, 他這身朋克打扮,完全可以去音樂節唱搖滾。
再一細看更分裂——東西方混血, 看起來卻更像新疆人,張嘴又是一口正宗的京片子:“嘿, 都在呢!”
他大咧咧拍上梁風的胳膊, 又“嘶”地縮回手:“卧槽哥們兒, 你這也練太猛了吧!”
扭頭看到何棠,他的痛苦面具瞬間笑嘻嘻,擡手就給人腦袋呼嚕一把:“嘿這不我棠妹嗎, 你這頭毛兒看着可比照片順眼多啦!”
何棠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手:“誰是你堂妹啊!”
直到到了于澈跟前,Jonas才稍斂嬉皮笑臉。
“怎麽着于博士?”他朝人挑挑下巴, “下周跟我一起回北城麽?”
于澈只淡淡笑了下:“別來無恙啊Jon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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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nas最後才看向秋月——其實他一進門就先注意到她了,可秋月明顯能感覺到他是刻意忽略自己到最後。
“這一定就是秋總了。”對方朝她伸出一只手。
秋月禮貌莞爾:“你好。”
“你什麽時候到的?”梁風接上她的話音問Jonas, 語氣和目光都有種隐而不發的攻擊性,“我消息看見了麽?”
“看着了。”Jonas抓起桌上一粒紅寶石葡萄扔嘴裏, 話鋒忽而一轉,“對了, 你跟你哥長得可真像哎!不愧是雙胞胎。”
“……”
他就這麽水靈靈地主動托出,眼下蓄勢待發的對峙便瞬間啞火。
——陷入更為沉默尴尬的境地。
全場安靜好幾秒後, 梁風撂下一句往外走:“你出來。”
Jonas扔下雙肩包跟上去:“餓了。”
他指指桌上的餐單朝于澈示意:“點我愛吃的啊,反正不是咱買單!”
“……”
包房門閉合,于澈和何棠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
桌上再次陷入冷場。
沉默好半晌,秋月站起來。
“秋秋姐——”何棠出聲,随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我去看一下。”秋月柔和道,一邊又對小姑娘笑了下,“沒事的。”
走出來後秋月茫然地打量外面。她并不清楚他們去哪兒了,也不确定自己這樣過去是否貿然——她只是覺得應該面對,既然事情與自己息息相關的話。
朝燈光更加幽暗的方向走了一段,走廊盡頭快速路過一個身影。
看起來有些像梁弈,又或者,只是她眼花……
漫無目的之際,隐約聽到辨識度很高的京腔:“……我哪兒知道他怎麽知道的啊,不過人家都開口了,總不能駁人家面兒吧。”
“這話你給別人聽就算了。”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秋月心跳了下,腳下不自覺往門口靠了一步。
梁風嗓音沉沉繼續:“既然叫我聲兄弟,就說點兒實在的,成麽?”
Jonas沉默片刻,起因笑了:“成啊。不過事先說明啊,我這實話可不好聽——”
“我壓根就沒打算和你那妞兒做買賣,就算你哥不找我,就算吉量比你哥那邊各方面都更适合合作,我也不想——這話,夠實在麽?”
“……”
隔着厚厚的木門,秋月也能感知到男人的反應和心緒——和自己的一樣。
“理由?”梁風淡聲反問。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梁弈動怒時很像:再有情緒,開口也是平靜的,戾氣騰騰的臉上濃眉冷目,眼皮輕輕一撩,壓迫感都十足。
“既然壓根不想,這幾天還折騰人瞎幾把策劃?”男人壓着嗓子,“你耍她還是玩兒我呢?”
又是一陣沉寂。
Jonas再開口時,先漫長地籲出口氣:“Gale,你還記得你頭一年跑比賽那時候麽?”
“你開了那麽輛破車,硬是頂着火跑過了終點,我爹當時一眼就看中你,結果愣是沒簽下來——你說T家算你的伯樂,知遇之恩,多少錢都換不來的。我爹說你不識相,我卻覺得你丫講義氣,夠意思,以後絕對能跟我混成把兄弟。”
“你和T家約滿那年,我爹憋着勁兒想拿下你,又咽不下當年那口氣,故意把你扔二隊去了。你當時放話,說倆月就打上來,結果不到倆月,你還真成主力了,我當時心裏就倆字:牛逼!就覺得你丫是真夠狠,也是真他媽有本事。”
“Gale,這麽些年,我是看着你拿命拼過來的,你這一路不容易,咱當這麽多年兄弟也不容易,所以我不明白,不明白你非得為着個女的回國,為什麽放棄國外這些年拼起來的一切——我是真不明白!”
秋月驟然屏息,一口氣拎起來就沒松下去。
Jonas後面說什麽她也沒聽進去,注意力只被某句話牢牢抓取……
梁風沉默的時間比之前所有的間隙都長。
他沒有回答對方,只一口接下連串的質問:“解約這事兒确實是我不地道,這我認。我也說過,這輩子你開口要我半條命,我也無有不應。”
“一碼歸一碼,我欠你的,我自己還。”
頓了下,男人語氣加深:“你拿我姑娘撒氣,這不合适。”
“我拿她撒氣?”Jonas頓住,給氣笑了,“我他媽是憋氣兒好吧——替你憋了一口氣!”
“當初你鐵了心要回來,把她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我是不是就提醒過你:人和你哥擺明了有利益捆綁,你回去就是大冤種——沒想到你還真成大冤種了啊。”
“所以現在到底算怎麽個事兒啊?哥哥那兒榨幹了,換弟弟禍禍了呗?你掏心掏肺給人家,人把你當塊兒板——你他媽就是個跳板!”
“這種女的我見太多了,告訴你,我還就瞧不上這樣的!”
“……”
秋月腦海裏一片嗡嗡作響。除過上湧的血氣和羞辱感,還有什麽更為劇烈地也在沖擊着她。
她從心髒到大腦都在震顫。
一牆之隔的人很久沒說話,直到手機響起消息提示音。
“回北城的票給你訂好了,今晚的。”梁風語氣很淡,語速也很快,“沒事兒就撤吧。于澈那邊也散了。”
“不兒,幾個意思啊?”Jonas提高聲音,“趕我走呢?要跟我絕交是吧?”
“Gale,為個女人,你是真要插兄弟兩刀——”
“是。”梁風直接打斷他,理直氣壯反問,“怎麽着?”
“你不早說過我見色忘義重色輕友麽,今兒我就把這名頭做實了——要不是念你兩分舊,你早給老子打得滿地找牙了!”
“你的實話不好聽是吧,那我也把醜話說前頭:只要我還能喘氣,就聽不得別人說我姑娘一句不是!”
“行,行!”Jonas氣極反笑,“算你他媽有種!”
“既然話說這份兒上了,從今往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兄弟。”
“嗯。”梁風不鹹不淡哼了聲,随後火機咔嚓出一下,“你可以滾了。”
踢裏哐啷一陣響,像是有人踢翻了什麽東西。
秋月心裏一跳,正要從門口躲開,就聽到木門被踹開的聲音。
——那位暴怒的少東家應該從另外一個出口離開了……
拎起的心還沒落下,秋月又聽到有腳步聲踱近,下一刻,身旁的門嘩啦從裏面拉開。
看見她,梁風登時怔住。
秋月有些尴尬地張張嘴:“我本來想找你們一起談一下的……”
“……”
梁風垂眸默了兩秒,很低聲:“他剛說的那些……別往心裏去。”
“他不清楚怎麽一回事兒,也不了解你,說的都是屁話,別當真就對了。”
秋月輕“嗯”出一聲,內心無聲嘆了口氣:都會這樣想的。
等到他們在一起的消息公開,所有人都會像Jonas那樣看待她吧……
她發覺自己其實很在意Jonas剛才說的那些話。在意他們這場荒唐又戲劇三角關系擺上臺面,在意所有的側目與議論。
——即便勇敢地抱住了真心喜歡的人,她也還是像以前一樣怯弱……
女孩低頭不語時,細翹下巴收緊成一個小尖,看起來更倔強,也更委屈。
梁風眉心擰了下,擡手摸秋月側臉,又去牽她手腕:“智利那邊要找工廠的話——”
他的話被消息提示音打斷。
秋月從包裏拿出手機,點擊微信通知欄。
看見消失很久的頭像出現在頂端時,她愣住。
YEE:【聽說吉量也有跟Lucius合作出海的打算。方便跟你短暫面談下嗎?或者電聯?】
廊上燈光氛圍昏暗,手機屏的光亮就格外顯眼。
梁風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撩起眼皮看女朋友怔愣的雙眸。
“智利那邊繼續找廠的話——”他接上自己剛才的話,“我再去打聽打聽。”
秋月放下胳膊,鎖屏手機:“不用了。”
她說:“人情都是難還債,我們還是自己摸索自己談,慢慢來吧。”
男人一時沒做聲,沉沉黑眸比燈光還要陰郁。
“我的人情是難還債。”梁風不緊不慢道,“梁弈的,就不是了麽?”
秋月微怔,下意識看手機。
“不是……他剛只是問我是不是要跟Lucius——”她抿唇,停下解釋的話頭。
她為什麽要着急解釋?
為什麽要為一條無關痛癢,不該心虛的微信解釋?
對上男人諱莫如深的視線,秋月深吸了口氣:“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你不是說不會幹涉我工作麽?”
梁風氣音呵出一聲:“工作不能幹涉,你和前任敘舊也不能幹涉,是吧?”
“……”
秋月唇瓣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她發現他也和以前一樣,和以前一樣對她的過去式心存芥蒂。
即便她将最誠摯的表白,與毫無保留的擁抱都給了他……
秋月籲出口氣:“我沒有要和他敘舊,也沒有和他敘舊的打算。”
“梁風,我和梁弈是同行,交集很多的同行。吉量和乘光現在還在共享電機技術,我和他以後也不可能沒有工作交集——就像你們之間切不斷的血緣關系一樣,就像別人總會說你們長得有多像——”
秋月頓了下,不閃不避地對上男人的眼:“即便你不在意,不願意,你能捂住別人的嘴不那麽說?”
“我能。”梁風一字一頓沉聲,“如果別人那樣說會讓你困擾,讓你不高興,誰的嘴我都捂得住。”
黑眸動了下,他目光拉深:“因為你是我女朋友,我最在意你的感受。”
“換句話說,智利那邊我明明還有餘力,你為什麽還要把他攪和進來?你不知道這樣做我會不高興麽?”
朝女孩邁進一步,男人壓着她的目光和她對視:“我的感受,對你來說就一點不重要?”
“……”
四目灼灼相對片刻,秋月率先撇開眼。
她突然就覺得好疲憊。不想解釋,也不想再争辯。
“重要。”秋月低低回答男人,“而且我覺得我已經身體力行地表達過你有多重要了。”
“但我也承認,你,或者說感情目前對我來說還不在首位。”
“我們是在一起了,但我還是有很多事要做。”秋月眨眨眼,擡頭再次對上男人視線,“那些事對我來說也一樣重要。”
“……”
梁風垂着眼皮看她兩秒,自嘲嗤出一聲:“嗯。懂了。”
在她面前,他自作多情得一如既往。
單手抄進兜,他長腿晃過她,大步往前走。
“就不耽誤你忙更重要的事兒了。”
“……”
錯身之際,秋月突然又叫住男人。
“剛才,Jonas說你為着我回國的話……什麽意思啊?”
不知道為什麽,聽見這話時,秋月并沒有很訝異,以前的好幾個瞬間,她腦中其實也閃過類似的恍惚:或許在大洋彼岸時,他們真的有過她不記得的相見不相識呢。
可翻遍記憶,變尋她本就不寬泛的交際圈,她的過去和青春裏,确實沒有出現過這樣惹眼桀骜的蹤跡……
梁風後背一僵,腳步頓住。
“不重要。”
他淡淡眺她一眼,轉身繼續往外走。
“對你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
會館不歡而散後,秋月直接返回公司。
這兩年多來,她已經習慣以忙碌的工作吞沒情緒。
——但這次好像不管用了。
當助理問她是和誰約了什麽重要會議時,秋月才意識到自己查看手機有多頻繁。
梁風當天沒有聯系她。
第二天也沒有。
即便前段時間他們隔着時差異國,他也從沒這樣和她斷聯過。
秋月也沒有主動給男人發消息。
冷戰一夜又一天後,心不在焉翻看微信列表時,秋月才發現自己也一直沒回複梁弈。
——那天心亂如麻,她硬生生給忘了。
梁弈那邊也沒再發消息來。
看吧,人家壓根就沒有和她敘舊的意圖。
她也沒有。其實那天,她根本沒想再和梁弈見面。
是那個男人搞不清楚狀況,動不動就亂吃飛醋。
——這麽一想,秋月就更氣了。
可是明明在生氣,明明憋着一股倔勁兒,早上睡醒時,腦袋裏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還是:今晚有梁風當嘉賓的電臺廣播。
他的消息欄依舊空空如也。
悶悶不樂地收好手機,秋月開車前往公司。
從早會開始就忙不停,一直到下午才有喘氣的空隙。
正想去吃個餓過頭的午餐,助理的電話又接進來:“秋總,之前送去賽車隊的樣車剛回廠了,說全部都改好了,請我們再做一下檢測。”
秋月應下後,立馬趕去工廠。
偌大的試跑區只停放了一輛煙紫色跑車,和上次在車隊P房裏見到的一樣。
秋月四周看了看,問助理:“誰送過來的?車隊那邊的人嗎?”
“工廠這邊交接的,我也沒見人。”助理回答,“要去确認一下嗎?”
秋月垂下眼:“不用了。”
助理離開後,秋月也沒叫別的工作人員過來,自己拉開駕駛門坐進車。
——沒辦法,看見這輛車的第一眼,她腦袋裏就浮現上次和男人在車裏意亂情迷的畫面……
車內不是空的,副駕上放着一個登機箱,沒有鎖。
秋月眉心動了下,伸手打開箱子。
TomFord包裝盒最先映入眼簾,她也想起男人那天說過給自己買了口紅當禮物的話。
他帶回來的又遠不止化妝品,一箱子都裝得滿滿當當。
沒有細看,秋月從包裏摸出手機,解鎖屏幕。
沒好氣地哼出一樣,她“啪”地合上了行李箱。
扣好安全帶踩下電門,秋月驅車跑了好幾圈。
沒穿防護沒戴頭盔,她不敢試探改造後的Maje在賽場上到底有多大潛力。可就這樣遠超街道限速地跑下來也足夠痛快,足夠驅散掉一些憋悶的情緒與郁結。
将車停回原位後,秋月再次打開那一行李箱禮物。
拆掉包裝旋開口紅,她在心裏腹诽了句“直男審美”,又慢慢地再次劃開手機。
和男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兩天前接機的時候。
點開打字框,秋月正抿唇猶豫措辭,突然聽到很細微的響動。
擡頭看了半天,她目光定在擋風玻璃後的後視鏡上。
鏡框上吊着一根孤零零的細線,原本挂在那裏的護身符不見了。
彎腰摸索好一陣,撿起四四方方的護身符時,秋月也看到了裏面的東西。
——居然是紙鈔?!
哪有人用錢當護身符的啊??
吃驚驅使好奇心,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秋月便将東西醜了出來。
真的是鈔票,而且是一張美元。
折成小塊的百元美鈔慢慢展開,一張清秀的字體映入眼簾:
【願你手裏有六便士,心中有月亮。】
秋月瞪大眼睛,呼吸驟停。
她認出了這行筆跡。
——這是她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