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走馬燈

第50章 走馬燈

梁弈和梁風這對雙胞胎剛出生時, 其實一點都不像。

梁弈的降生很順利,比他晚兩分鐘的梁風卻兇險很多——從小到大,他們沒少聽父母親戚說起當年種種:

“弟弟臍帶繞頸好幾圈, 出來哭聲都沒有, 渾身都憋青了!”

“弟弟在保溫箱裏住了兩星期才緩過來,那麽小, 多可憐,多受罪啊!”

“不是雙胞胎麽, 怎麽弟弟比哥哥輕這麽多啊……”

幼年這段多舛讓梁風受到更多的關愛與照料,與之相對, 梁弈則受到更多的囑托與告誡:

“小弈別跟弟弟搶啊,他身體弱。”

“你是哥哥, 怎麽不知道讓着點弟弟呢?”

“聽爺爺的話啊, 不要跟你弟弟搶——要不是你在娘胎裏跟他搶營養, 他身子能這麽弱嗎?幹什麽,我又沒說錯!那醫生都說小風在胎裏營養就不足……”

梁弈最初的記憶便是不甘與委屈:他也不想弟弟一出生就生病的,他也不想搶弟弟營養的啊——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啊。

大家都說他只比弟弟大兩分鐘, 既然只有兩分鐘,那為什麽每一次都要他後退, 要他謙讓呢?

雖然心裏不情願,但梁弈還是會讓着弟弟, 因為他發現,每回自己這樣做的時候, 爸媽都很高興。他們會表揚他懂事,誇他是個好哥哥。

他想要家裏人多誇獎誇張自己, 想要他們像疼愛弟弟一樣疼愛自己。

他有時候也會生弟弟的氣。比如去爺爺奶奶家時,老人總會偷摸給小孫子塞些吃的玩的, 梁弈看到了也別過頭裝沒看見,自己生悶氣。可是每次,每一次梁風都會開開心心地拿着東西跑來跟他分享。

每當那個時候,梁弈的氣就生不起來了。他還會在心裏說服自己多讓着弟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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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這樣長大了。

說來也有意思,兩兄弟出生時明明長得不像,随着年紀增長,他們外形倒愈發相像。上學後別說老式同學,就連他們親爹也時常将他們搞混。

所有人都說他們一模一樣,說得多了,梁弈反而更加困惑。

——既然他們什麽都一樣,那為什麽,得到偏愛的總是弟弟呢。

學校裏的老師同學都更喜歡梁風,也是,他安靜讷然,梁風卻活潑大方,跟誰都能很快打成一片。不管在教室還是球場,小風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還沒到情窦初開的年紀,就有女孩偷偷往他桌兜裏放零食了。

回到家,父母無形之間偏疼與比較也一如既往,只是他們從來不會承認,總說爸爸媽媽愛你們倆一樣多。梁弈也一直這樣說服自己——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不一樣,他們給弟弟買什麽,就會給自己買一份一樣的。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東西一樣,不代表愛一樣。

有一天早上,梁弈聽到爸爸在電話裏跟朋友吹噓,說他小兒子很厲害,這次又考了全班第一。兩兒子裏面小兒子還是更像他,長得像,身上那股虎勁兒拼勁兒更像,等他長大接手公司,家裏的生意一定能做得更大。

聽着爸爸爽朗的笑聲,梁弈很想哭,也很想進去問問爸爸:他考第一的時候,爸爸為什麽不像現在這樣高興?

小風長得像爸爸,難道自己就不像嗎?

很多年之後,梁弈坐在乘光的辦公室裏,依舊能想起那天——那一天,他再也無法繼續說服欺騙自己:爸爸更愛梁風。

所有人,都更愛他弟弟。

他是不被選擇的那個。

對他而言天翻地覆的一天,于其他人只是尋常,大家照常吃早餐,去學校。看着梁風課間抱着籃球帶着一群男生沖出教室,梁弈心頭陰郁更甚:憑什麽啊。

他的世界都搖搖欲墜了,小風憑什麽還可以這樣快樂。

于是那天下午放學,梁弈“失蹤”了。

他想,讓他們也感受一下自己的感受,讓他們難過,着急。

他們……應該會的吧?

一個人坐公交偷偷跑去老房時,梁弈突然又不确定了。

——老師會不會壓根沒注意到他提前走了,不給家裏打電話。

爸媽或許也沒有他以為的那樣着急,畢竟,他不是他們最愛的那一個……

所有的不安,糾結,恐懼都止于卧室門被推開的那一刻。

他看見弟弟背着書包跑進來,因為找到他興奮得兩眼放光。

小風的零花錢一早就花光了,沒錢坐車,他是悄悄從家裏走過來的,走了将近三個小時。

天早黑了,小風摔了一跤,褲子都摔破了,可他一點沒怪哥哥,汗津津的臉上只有擔憂,一直問哥哥發生了什麽事。

對着弟弟亮亮的眼睛,梁弈一下無地自容。

他撒謊說這次考太差了,不敢考卷拿給家裏簽字,害怕爸爸罵才獨自跑到這裏。

梁風一下就信了——對哥哥,他總是百分百的信任。

他大喇喇說哎呀沒事,他可以模仿爸媽的筆跡,幫哥哥簽字糊弄過去。

梁弈搖頭:要是被發現了怎麽辦?

梁風笑眯眯地說那不正好,他們要發現肯定光顧着揍我,就沒空管你考得好不好了。

他又伸出胳膊攬住梁弈,說放心吧哥,有我呢,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誰讓咱倆是雙胞胎呢——那可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的兄弟!

看着弟弟的笑臉,梁弈崩塌的天地回歸平息。

他突然發現,在家裏,在學校,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早有一個人一直在偏愛自己。

那就是他的兄弟。

——他們是從羊水裏就緊密聯結,比親兄弟還要親的兄弟。

-

日子不痛不癢又過三年。

兄弟倆個頭竄了不少,面容依舊難分彼此。

大概是被偏愛總是有恃無恐,梁風還像小時候一樣心大無憂,相比之下,梁弈的心思就缜密敏感許多。他花了很多時間去馴服心底那頭名為“比較”的怪獸。

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成功時,“離婚”兩個字如驚雷一般從書房裏傳出。

聽起來,爸媽準備離婚已經很久了,拉扯的矛盾點主要在于兄弟倆。

媽媽說兩個孩子都必須跟自己,而爸爸也同樣堅持。

“都是我們梁家的鐘,一個都不能少!”他對曾經恩愛的妻子咬牙切齒,又羞辱她是個沒有經濟能力的廢物,不配養育孩子。

媽媽被擊潰,不得不做出讓步:那就一人一個。

“小風跟我。”梁弈聽見爸爸如是道。

而媽媽在哭:“你能照顧好小風麽?他從小身體就不好……”

梁弈腦中轟隆,好像有什麽炸開了。

——爸爸媽媽都想要小風。

沒有人想要他……

書房很快包不住父母之間的戰火,他們離婚的硝煙蔓延到整個家,律師也走進家門——爸爸請的律師。

他得意洋洋地告訴媽媽,他已經提起訴訟,孩子大了,考慮到他們現有的生活水準,法院不會把他們判給一個連自己都養活不了的主婦。

兩個孩子,媽媽一個都帶不走。

于是那天,梁弈看到媽媽前所未有地失态,痛哭,崩潰,随後慢慢恢複平靜,心灰意冷。

就在她準備離開家門時,梁風突然從樓上跑出來抱住了她,大哭着要跟媽媽一起走。

娘倆哭作一團時,梁風回頭找尋哥哥的目光——他們兄弟是這樣默契,只要對個眼神,就能心意相通,統一行動。

可梁弈低着頭,沒有回應弟弟的視線。

“哥,你來啊!”梁風朝他揮手,“我們跟媽媽一起走!”

梁弈只是沉默。

梁風喊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上哭腔,嗓子都啞了,可他腳下生根一般,低着頭一動不動。

往後很多年,梁弈常常不自覺回憶那日的場景,卻記不清自己當時在想什麽——他好像什麽都沒想。

頭腦空白,只任心底複蘇的怪獸高聲咆哮:不要過去。

過去幹什麽?媽媽不想要你。

她更喜歡梁風。

你過去和他們在一起,她也還是更喜歡梁風……

那一天,梁弈始終不敢看弟弟的臉。

他也沒有看到他和媽媽離開的背影。

梁風堅持要和媽媽走,爸爸勃然大怒,他在電話裏和律師氣急敗壞地大叫,要求對方務必贏下官司,贏下小兒子的撫養權。

原來,他這麽想要梁風。

聽人挂掉電話,梁弈走進書房,說,讓他們走吧。

爸爸定定看着他。

梁弈又說我知道你為什麽想要離婚。

你出軌了。

他看着父親的怔然轉變為驚訝,甚至驚恐,語氣平靜地繼續道,你出軌了孫叔叔的女兒,媽媽不知道,孫叔叔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

我還知道你不敢讓孫叔叔知道,他知道了,你的公司會賺不到錢。孫叔叔的女兒要你和媽媽離婚的,你要不離,她就會把你們的事告訴她爸。

梁弈注視着目瞪口呆的父親,深吸一口氣。

如果你不讓小風和媽媽走的話,我也會把你出軌的事告訴孫叔——

他話還沒說完,爸爸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就像他之前總打媽媽那樣。

他非常生氣,比看到小風跟媽媽走時還要生氣。于是他的巴掌和拳腳接二連三地落在梁弈身上。

梁弈被打得頭上臉上都是血,目光和語氣卻依然平靜。他說,讓小風和媽媽走吧。

就讓他們走吧。

走了之後,媽媽不會再像他這樣挨打了。

心裏那頭嫉恨的怪物也在贊同:他們走了,就再也沒有人拿你和你弟弟比較了。

再也沒有人會不要你,只偏愛他。

爸爸沒有說話,第二天就給他辦理了轉學。

小風第二天也沒有去學校。他們沒有再見面。

——這是他們兄弟出生以來第一次離別。

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別多年。

-

父母離婚之後,梁弈的生活看起來沒什麽變化——依舊是兩點一線,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

他總會習慣性地轉頭,每一次對上身側的空蕩蕩,他的沉默寡言便多一分。

爸爸的公司打離婚後就開始走下坡路,和那位孫小姐不了了之。情場職場均失意,他變得暴躁惡劣許多——應該說,他本就如此。

他喝酒越來越兇,酗酒之後總會打梁弈。

對着鏡子處理傷口時,梁弈心裏也會冒出念頭:要是當初跟媽媽一起走就好了。

下一秒他又唾棄自己:是你自己選擇不要走的。

媽媽和小風應該也在唾棄他愛財貪富吧。

或許他真的是吧。

他們現在在做什麽呢?國外的生活是什麽樣子?

梁弈以前聽媽媽說過,未曾謀面的姥爺是個很有名的商人。跟着姥爺,他們應該也能生活得很好。

高二那年,梁弈拿到了學校去國外做交換生的資格。他很高興——很久沒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高興”這樣的情緒了。

到了假期,他從學校所在L城輾轉到S城,振奮的心情也變成猶疑,不安,最後只剩膽怯。

就像當年不敢看着媽媽和弟弟離開一樣,他現在也不敢去見他們。

掙紮了整整一天,梁弈前往姥爺的住所——他并不知道媽媽在哪兒,但還算有頭有臉的姥爺并不難找。

讓他意外的是,第一次見他的姥爺就跟見到瘟神一樣,話都沒說一句就轉身離開。

後來還是姥爺的管家過來告訴他,說他媽媽并沒有和姥爺一起生活。從來都沒有。

那他們去哪兒了?

梁弈聽見自己這樣問。

管家說不知道,不過他們這種情況,可能會去華人地下城。

梁弈也摸索過去,随即明白這個并不在地下的片區為什麽會被稱作“地下城”——這裏陰暗,潮濕,龍蛇混雜,處處充斥着暴力與非法移民,正如地下般暗無天日。

梁弈很快就退了出來。

小風和媽媽不可能在那種地方。

他們應該生活得很好。

——這些年來,梁弈一直在這樣告訴,或者說說服自己。

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不算一個罪人。

可此時此刻,這座地下城就像對他的控訴和審判。

他徹夜難眠,止不住地嘔吐。

回國之後,梁弈第一時間就去找了父親。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父子就很少說話了,這樣面對面地交談更是幾年來都鮮有。

梁弈開門見山地問爸爸,知不知道媽媽和姥爺早就鬧翻了。如果知道,為什麽還要告訴他“你媽找你那有錢姥爺去了,帶着你弟享福去了”。

他們哪裏是享福。他們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父親說他怎麽知道,知道又怎麽樣。

他的不耐煩更像惱羞成怒。他說他們活該吃苦,就是要吃苦受罪,他們才知道他一個人賺錢養家有多不容易。

他又指着梁弈的鼻子,說你現在也還在吃老子用老子的,要是可憐你媽,就從我家滾出去。

梁弈沒有走,反手一拳打在父親臉上。

就像他以前打自己那樣。

自打他上高中後,父親就再沒跟他動過手。這次之後,父親連跟他正面交鋒都不再有。

而後他接手家裏瀕臨破産的公司,成為父親的“父親”——擁有絕對經濟權和話語權的一家之主。

乘光成立的那一年,天才賽車手Gale隔空出示。

梁弈看着車手奪冠的照片,恍惚又震動。

他想,父親至少有一句話沒說錯:小風确實很厲害很有拼勁兒,他從地下拼殺出一條青雲路。

梁弈當即當斷買了去歐洲的機票——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找他們,他不像上次那樣糾結膽怯了。

可他依舊沒能見到他們。

梁風所屬車隊的助理問他找Gale有什麽事,梁弈張張嘴,一時回答不上來。

我是……他的家人。

助理撥通Gale的電話,随後轉告梁弈:Gale說他媽媽早已過世,他已經沒有家人了。

梁弈讷然道謝離開,腦海裏只剩下一句話:

媽媽早已過世。

飄雪的歐洲長街,他行屍走肉一般,一個人走了很久。

行至街尾無路可走時,梁弈蹲下身來開始吐,像要将本就空蕩的腸胃連同五髒六腑一同嘔出來一樣。

他失眠和嘔吐越來越嚴重,檢查後醫生說,髒器沒有問題,這些症狀是抑郁症的軀體化表現。

抑郁症。

梁弈對于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他甚至還有點失望——還以為快死了呢。

醫生建議他立刻服藥,同時進行心理咨詢。梁弈拒絕了。

他每天要進行的面談和會議已經夠多了——或許就是因為工作太多,抛開工作,他似乎已經忘記要和人怎麽交流了。

不知道要如何啓齒,他所有的情感都是割裂的,矛盾的:

他嫉妒自己的弟弟,更厭惡善妒的自己。

他因為恐懼和小風比較而選擇分離,又無時無刻地都在想念他。

他鄙夷憎惡父親,卻不自覺想要博取他的肯定與贊許:看吧,留下來的是我,不是你想要的小風;能夠接手你生意的是我,不是你當初看好的弟弟……

他開始質問自己,當年不跟媽媽走,到底是因為她不夠愛自己,還是自己不夠愛她?

如果那天的他知道再也見不到媽媽,他一定會記住她離開的背影,或者更勇敢一點——跟他們一起離開。

總之,是他的錯。

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抗拒心理咨詢,醫生能做的也只有建議,建議他減少工作多休息,建議他停止虐待自己,審判自己。

建議他好好愛自己。

梁弈困惑又好笑:到底什麽叫愛自己?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具象化的答案。

那天,他約了和另外一家車企的老總面談。到的有點早,梁弈在車裏恰巧看到上一位來談合作的人。

——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而且顯然,她和人家談得并不愉快。

女孩垂頭喪氣地走出來,垮下來的小臉在看到雨過天晴時瞬間舒展。

她仰頭讓自己沐浴陽光,只用了一個深呼吸的時間就重新微笑,随後又暗自握了下拳,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一個近乎幼稚的舉動,卻莫名牽動梁弈的唇角。

她在為自己打氣。

在安慰,鼓勵自己。

她在好好愛自己。

看起來,也像很會愛別人的樣子。

——只是這樣一個念頭,便讓梁弈忍不住想要靠近,或者說,趁虛而入。

他知道秋月想要什麽,她沒談成的那樁合作,他可以和她談,還可以開出優越百倍的條件。

她沒有拒絕,他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

可哪裏好像不對。

梁弈也說不上來,一夜失眠到天明時忽然又想到第一次見秋月,她擡頭沖着陽光微笑的模樣。

——面對他時,她似乎再沒那樣笑過。

她大概是太累了。身處低谷的壓力他再了解不過,笑不出來也正常。

可那天,梁弈看到女孩笑了。

她望着場上的賽車手,不自覺漾開的笑意比日光還要耀眼。

梁風在萬衆矚目下奪冠,梁弈不在賽場,卻覺得自己一敗塗地。

一切仿佛又回到從前,小風依舊像以前一樣,輕而易舉贏得所有人的偏愛。

包括他唯一心動的女孩。

大雨傾盆的夜,他望着她提着裙擺奔向梁風,望着他們在雨中擁吻,心底那頭飼養多年的怪物卻沒了聲音。

它好像死了。

失去忌恨,他心裏只剩下無盡的困惑:為什麽?

先出生的是他,先遇到她的是他,為什麽被選擇的,永遠不是他?

可他很快又知道,原來這次梁風不是後來居上,而是捷足先登。

所以一切無關選擇。他們仿佛注定相愛。

那他就是注定不被愛的那一個。

他忽然很想媽媽。

這麽多年過去,媽媽似乎也不再生他的氣,終于願意入夢。

霧氣氤氲的夢境裏,梁弈看到媽媽站在一座大橋上,背對着他一直往前走。

梁弈追着媽媽沉默的背影,想跟她走,也想問問她,為什麽,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不選擇我。

夢醒時分,媽媽沒有回答他。

梁弈問了他喜歡的女孩同樣的問題。

她只笑笑,還給他兩個盒子。

兩只一模一樣的手镯為他揭示答案,也無聲地控訴了他:他不夠愛她。

梁弈看着手镯和女孩,很想告訴她不是的。

不是他不夠愛,是他不會愛。

對小風,對媽媽或許也是一樣。

他明白得太晚了。

槍響之時,梁弈看見弟弟跑向下墜的自己。

就像他小時候跑到老房子找自己那回一樣。

走馬燈從那一幕開始,旋轉過他蒼白抑郁的一生,最終停留在女孩陽光下的笑臉上。

梁弈其實還想再問問她,如果有來生,她願不願意和自己……

算了。

梁弈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他這樣的人,即便在來生,也學不會愛人吧。

好在這輩子,秋月,你再也不用夾在我們中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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