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萬事且浮休

第025章 萬事且浮休

翌日晨星初升, 天光未曉。

葉觀達被人從床上架起,套了兩件衣服,扶上馬車。

馬車颠簸前行中, 他在濃烈的倦意中睜開眼睛,因高燒而麻痹的痛覺也逐漸歸攏,右臂斷口處開始出現一陣噬咬般的疼痛。

葉觀達拎起桌上的一壺烈酒, 灌了幾口, 冷汗涔涔地靠在馬車壁上,微張着嘴視線昏花。

邊上的老儒生理了理腿上寬袖,挪動着與他拉開距離, 推開一條窗戶縫,将腦袋湊到空隙處透氣。

驀地,他瞳孔一縮, 大掌拍向自己昏昏欲睡的徒弟, 将人按了下去, 自己也靈活地往下一滑,避開迎面旋來的鬥笠。

那鬥笠上帶着被刀鋒削過的一個缺口, 擦着葉觀達的臉, 深深嵌入後方的木板。

在少年的驚呼聲中, 馬車急停下來, 葉觀達險些被甩到地上。他按着矮幾,上前掀開車簾, 就見宋回涯兩手抱劍,正側身立在街道中間。

天上的霧氣散開了,靜立在晨光中的樓閣、朝露、行人, 都拖拽出一條淺淡的影子,閃耀出蓬勃的生機。

拂曉的光線灑在宋回涯的臉上, 如雲一般流淌。滿地的落葉同她的衣袍一起,在烈風中鼓蕩。

葉觀達視線模糊,淚光藹藹,只仿佛看見了一個與日分輝的人。對方的瞳孔裏反射着金色的浮光,浩氣清英,靈秀拔俗。

老儒生已摘下鬥笠,拍着腿破罵道:“好生卑鄙!連我這樣的羸弱老人都打!”

葉觀達回過神來,晃了晃腦袋。

宋回涯似笑非笑道:“我可沒說過,你們能走。”

老儒生又罵:“好生無恥,關起門來打狗!”

葉觀達腦子一片混沌,一時顧及不上他是在罵自己還是在罵宋回涯,對着車夫喝道:“撤!快!”

他放下沉重的簾幕,撈過桌上酒壺,仰頭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氣澆過喉嚨,叫他朦胧的神智短暫地清醒過來,聞着馬車內金爐中的濃香,又很快萎靡下去,喃喃自語道:“她為何非要殺我?非與我過不去?斷雁城沒有了我,大家都得死!”

老儒生寬慰道:“公子莫慌,我等還有張良計啊。”

葉觀達控制不住地回頭去看,見宋回涯站在原地沒有追來,這才稍稍安下心。

兩輛相同的馬車在街道上相遇,一輛轉向駛入小路,一輛朝着另外一處城門疾馳。

葉觀達閉着眼睛,昏昏欲睡之際,馬車再次劇烈晃蕩,将他摔到了地上。

他捂住滲血的傷口,吃痛怒吼,馬夫掀開車簾,哆嗦着嘴唇,給他指了個方向。

葉觀達難以借力起身,單手支在地上,狼狽地半趴着,餘光朝外瞥去,找了半天未找出緣由,正要暴怒發狂,宋回涯宛若陰魂不散地走入他的視野,單手握着長劍扛在肩上,熟絡地朝他笑了笑。

“宋回涯!”

葉觀達的神經已崩到了極致,酒意上頭,斷口處的每一次疼痛都讓他對宋回涯的恨意達到新的頂峰。

癫狂地想沖出去與她同歸于盡,被對面少年按了下來。

老儒生甩着長袖催促道:“走、走,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宋回涯的兩條腿莫非能一直跑得過四條腿?就讓她在後面追。”

馬車再次調轉方向。

葉觀達情緒稍有平複,被少年托着坐穩身形。可被折磨得似乎出現了臆想,一閉上眼睛,就感覺宋回涯正站在他的身後,激得他頻頻掀開窗簾去看。

恍惚之際,有數次甚至覺得對面的老者都有幾分宋回涯的影子,叫他自己也覺得荒唐至極。

葉觀達揉了揉眼,請老儒生再給他開些藥。

“公子剛喝了酒,哪裏能随意吃藥?”老儒生的話好似有千百重的回音,吵得他腦子将要炸開,“還是姑且忍忍吧。”

“好!好!”葉觀達立馬叫停,吼他閉嘴。

車輛在數個城門間兜兜轉轉,始終未能離開城池。車夫不敢再驚擾葉觀達,可每次再看見宋回涯的身影時,也覺得太過悚怖,不由驚呼出聲。

葉觀達聽見那短促而尖銳的叫聲,強撐多時的心神徹底崩潰,探出頭咆哮道:“宋回涯,我早晚要殺了你!你不得好死!”

他沒看見宋回涯,倒是引得路邊行人紛紛側目。

葉觀達越想越是憋悶,坐在馬車裏燥急地發着邪火:“想我斷雁門,弟子兼親屬足有上萬人。府衙之中也遍布耳目,如今卻被她一人碾得抱頭鼠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儒生作壁上觀,不動聲色,倒是期待他不堪受辱,跳下馬車去與宋回涯搏命。可惜這小子嘴上豪縱不拘,實際卻跟王八似地百忍成金,慫得很。

待又一次馬車停靠時,許是信他不過,葉觀達抛掉老儒生,獨自離開馬車。

一護衛上前接應,架着他從小巷穿行,曲折迂回,來到一處隐蔽的洞口。

葉觀達看着那狹小出口外透進來的青綠山色,快步奔去,直到走出城牆,未在面前見到任何人影,臉上終于浮現出一股暢意的笑容。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自以為已經逃出生天,放肆大笑兩聲,擡手朝後招了招,等不到人主動來扶,亢奮的心才冷卻下去。

回過頭看,随行的護衛早已倒在地上,而宋回涯依舊是那副氣定神閑的姿态,倚在牆邊,欣賞着他的窘迫。

宋回涯笑着問道:“生死被握在別人手上的感覺,如何?”

葉觀達剎那間從狂喜落入極悲,擡手指着她,嘴唇翕動着想要唾罵,氣血上湧,沖得他兩眼發黑,徑直栽倒下去。

宋回涯還以為自己又要擔上一個活活将人吓死的惡名,用鞋尖踢了踢,确認他還活着,才譏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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