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第1章
第1章
建元四十年九月初,入秋,天氣漸涼,從亮紗窗邊偶有輕風吹進屋內。
香房內間靠牆邊擺放着兩把紅漆羅漢的椅子,中間有一張紅棕色沉香木幾,再過去一點,臨近床邊有一張金絲楠木梳妝臺,屋內陳設精致。
“大太太,該喝藥了。”丫鬟青棠端着一個白釉刻回紋托盤進來,上面有一碗冒着熱氣的湯藥跟一小碟蜜餞青棗。
坐在床上看書的虞婉聞聲看過去,把書放下,兩個月前,她出車禍,臨死前最後的意識只有疼痛,再次醒來便已經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原身去寺廟上香途中遇襲,遭遇歹徒劫財,被歹徒刺中腹部兩刀,後腦勺着地後殒命,于是穿來的她成為了虞婉。
原身本是定國公明媒正娶的妻子,二十八歲,國公府內的家丁下人均叫她大太太,她并沒有繼承原身的記憶,她不能讓人瞧出原身的芯子已經換了,免得被認為中邪,古人封建迷信,這種靈異之事,他們不會相信,可能只會招來大師給她驅魂還魂,嚴重的話還有可能将她火燒,所以她目前對府內的人了解甚少,只能小心行事。
好在她受傷,被刺兩刀又磕着腦袋,流血過多,前一個月幾乎是半昏迷狀态,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她自己都昏昏沉沉,在死亡邊緣來來回回。
兩個月過後,她才有所好轉,只是腹部跟後腦勺留下幾道傷疤,為防別人看出她的不對勁,這兩個月,她不曾開口說話。
大夫診斷她可能驚吓過度失了聲,也可能是傷着腦袋失去說話的能力,反正她裝啞巴裝了兩個月。
青棠端來藥碗,一口一口喂她。
她有三個丫鬟,一個是青棠,一個是丹菊,一個是彩雙,三人中彩雙年紀最大,且已經嫁人,但依舊在國公府當差,青棠年紀最小,才十六歲,三人中屬靑棠照顧她最為用心。
而彩雙跟丹菊兩人沒做錯什麽事,更多只是盡到她們份內的職責,做她們份內的事,也關心她,但跟靑棠的盡心盡力,真切地擔憂她比起來就顯得不夠。
從她們偶爾的交談中,她得知彩雙跟丹菊兩人貼身伺候她比較久,一個十年,一個五年,青棠只有三年,彩雙還是她的陪嫁丫鬟,陪嫁丫鬟照顧傷病的她還不如一個後來的丫鬟照顧得用心體貼,這就值得深究了。
“大太太,莊園那邊的高師傅連着幾日送來時鮮,聽說莊園那邊的月承湖裏面長了許多藕,所以高師傅送來不少嫩藕還有蓮蓬,都是今日現采的,大太太這也分得一些,大太太想吃嗎?”
喝完湯藥的虞婉拿一顆蜜餞青棗含進嘴裏,對上青棠期待的目光,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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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太太,你等着,我去給你拿。”
青棠笑着準備出去,走到雕花落地圓木罩時又回過來,把藥碗托盤端走。
虞婉前一個月躺着,跟死神鬥争,只知道自己喝了很多湯藥,稍微好轉後吃的也是清淡的流食,她傷在腹部,總覺得吃食吞咽時傷口處泛疼,所以她也不願意多吃什麽,每日幾碗湯藥灌下去,她也吃不下,沒什麽食欲。
青棠在大夫說她可以試着正常飲食,只忌辛辣油炸之物時,便一直勸她多吃一點東西,只是她總沒有胃口。
過了一刻鐘,進來的人是彩雙,彩雙嫁人後跟丈夫住在府外,她是白天當差,一般辰時初過來國公府,待到傍晚離開,本來她當差,應守在她身邊的時候,剛剛卻不知道去幹什麽了。
虞婉也沒有問她。
“大太太,青棠呢?”彩雙問。
虞婉只是擡眸看她一眼,暫且還是啞巴的她自然不能回答她。
彩雙也很快意識到她不能說話,尴尬地靜默片刻,随即過來說天有點涼了,給她披了一件寧綢牡丹紋對襟淡羅短衫。
“大太太,我回來了。”
青棠人還沒到,聲音先到,見到彩雙也先喊一聲彩雙姐姐。
“幹什麽去了?”
“我給大太太拿蓮蓬,順便拿一碗紅糖甜藕湯過來,大太太餓了。”
彩雙輕皺眉頭,說道:“大太太能吃得了甜藕湯嗎?會不會不克化?”
“大夫說大太太可以正常吃食了,大太太也想吃,是不是,大太太?”
青棠年紀小,不大經事,平日裏也是聽彩雙跟丹菊的話居多,不會跟她們頂嘴,更不會反抗她們,甚至還有點怕她們,膽子小,據她觀察,丫鬟之間等級也很分明,府內規矩嚴苛,被彩雙這麽一反問,她就下意識求助于她,想要她幫她說話。
虞婉伸手,示意青棠把甜藕湯端過來。
青棠就三步并作兩步端過去,她還拿了兩個蓮蓬,在她喝藕湯的時候,她開始給她剝裏面的蓮子。
彩雙也就沒再說什麽,跟着一起剝。
一碗藕湯連帶炖煮得爛糊的藕塊都被她吃幹淨,青棠過來把碗接過去,笑着說大太太是真餓了,不過現在還沒到飯點。
“大太太,給。”
彩雙把剝好的蓮心給她,“大太太,若是不舒服,不用吃完,你身子剛好轉,前段時間都是喝粥,一下子吃這些容易頂着肚子。”
虞婉點頭,嗯了一聲,她吃了一半就不吃了,剩下的讓她們兩吃了。
外頭有動靜,彩雙很快出去,須臾過後回來說是張姨娘來了。
虞婉點頭,意思是可以讓她進來。
她是定國公的妻子,大太太,但定國公并非只有她一位妻子,他還有妾室,張姨娘便是其中一位妾室,至于還有幾房妾室,她還不确定。
在她養傷期間,張姨娘過來探望她是最勤快的,幾乎每一天都會過來,慰問關切,噓寒問暖,叮囑大夫,叮囑丫鬟都少不了。
只見張姨娘上身穿着一件碧色繡折枝迎春對襟褂子,裏頭內襯着青色紗衫,下着一條蔥綠色鴛繡羅裙,裙底下是一雙青緞繡鞋,頭戴嵌碧玺點翠如意簪,容貌妍麗,手腕上的玉镯子晶瑩通透,一身華服的她顯得十分貴氣。
“妹妹,今日可好些?”
彩雙替她回答,說她方才吃了一碗甜藕湯。
“是,這會到九月了,莊園那邊的藕跟蓮蓬都是十分新鮮的,高師傅每日都親自送過來,妹妹有胃口,能吃東西就好,妹妹的身子是真的好轉了,這是大喜事,妹妹這陣子真的太不容易了,好在終于都過去了,妹妹的福氣還在後頭,大爺若是知道,肯定很高興。”
張姨娘容貌雖妍麗姣豔,但說話溫溫柔柔的,眼神很溫和,緊握着她的手,說着眼眶就微微泛紅,似乎是真心為她身子的好轉而開心慶幸。
虞婉沒有原身的記憶,不知原身跟張姨娘原本的關系如何,是親近還是疏遠,是交好還是敵對,她都不得而知,日久見人心,她跟張姨娘真正接觸是在她清醒後,也就是只有一個月,兩個人每天最多相處半個時辰左右,她還無法判斷張姨娘是否真心說出這些關心的話。
但目前而言,張姨娘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她眼神流露出的擔憂關心,為她的傷勢落淚,最常過來探望她,因她“失聲”,請來好幾個大夫為她看診都是實打實存在的。
張姨娘口中的大爺自然指的是她們共同的丈夫定國公。
她丈夫的名字,她也尚不知曉,只知他常年在外鎮守邊關,跟他們這些家人相隔千裏,時常不能見。
她對着張姨娘微微一笑,也握住她的手,互相交握,彼此掌心炙熱。
“只是妹妹……聽聞江城那邊有一位大夫擅長治喉失音,連二十年不能開口說話之人都能讓他開口說話,母親已經讓人去江城請那位名醫,約莫三五日便能抵擋陵城為妹妹治病,妹妹一定能恢複的,妹妹不用太過擔憂。”
虞婉從張姨娘話中提取信息,她以為自己在京城,但似乎不是,張姨娘口中的江城與陵城都是她先前從未聽說過,史書上似乎也沒有。
難不成這不是一個在歷史上不存在的朝代與國家?
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她是多活了一世,還是賺了的。
“妹妹,府裏又有好消息了。”
虞婉疑惑地看着張姨娘,眼裏充滿好奇,等着對方往下說。
“林氏懷孕了。”
虞婉更加疑惑,哪個林氏?張姨娘幾乎每日過來探望她,跟她說話,雖然她不會每一日都接見她,畢竟她傷那麽重,哪有精力每一日都接待別人,不過來得多,她還是記住對方,但其他人,她大部分還是記不住。
她養傷這兩個月,第一個月誰也記不住,只顧着将自己從死亡線裏拉回來,連意識都不是很清楚,時醒時昏,哪能記得了誰,第二個月,她見到很多人,多到她記不住,她隐隐約約意識到她身處在一個很龐大的家族中,各路親戚不少。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張姨娘所說的林氏是哪一位。
好在張姨娘也接着往下說。
“這是大爺的第六個孩子,說是懷孕快三個月了。”
這下虞婉眼中就不掩震驚,都已經到第六個孩子了,也就是她的丈夫前面已經有五個孩子,她是那五個孩子的嫡母?據她從幾個丫鬟交談中得知,她自己是沒有孩子的。
她隐隐約約記起林氏是誰了,林氏也是她丈夫的妾室之一,先前也來探望過她,不過次數不多,她一時沒能想起來。
只是林氏懷孕了,懷了誰的孩子?她的丈夫不是鎮守在邊關嗎?
虞婉一雙黑眸骨碌碌地轉,差點就憋不住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