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第02章 重生

孟惘的神魂感覺被什麽力量拉扯着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程,那股力量溫潤渾厚,不由分說地将他由黑暗拽入了光明……

他隐約感知到周圍一片慌亂,有人在走動、有人在說話,漸漸地他開始能聽清周遭人的話語,什麽“怎麽還不醒”,什麽“別擔心”,還有個人說了句“怕不是魂兒被那幻妖拽去了”。

哪來的幻妖。

聲音好熟悉……

他下意識想睜開眼睛,可眼上竟像蓋了十床棉被一樣怎麽掀都掀不開,一身反骨的他死犟着用力撐起眼皮……

終于,濃黑的睫毛猛地輕顫一下,眼前明光乍現——

與天作對的孟惘暗自竊喜,待視線完全清晰後,他看到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就是死前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看清的那張臉。

開屏暴擊。

他腦子宕機了一瞬,心口突然傳來巨痛,幾乎是本能地立馬坐起,一手掐住謝惟的脖頸用力将他掼倒在床上,同時翻身坐壓到他的身上。

孟惘渾身顫抖,有種下一刻就會被一劍穿心再殺一次的錯覺。他雙眸半眯着,眼淚卻是不争氣地流了下來,“啪嗒啪嗒”砸在身下人的臉上——

“疼死我了!”

“……”

一派死寂。

不對,我不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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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惘回過神來後,愣怔地看着被自己壓在身下的謝惟。

謝惟被他緊扼着要害,眸光微冷,眉心有些不自然地皺了皺,擡起手伸向他的後頸……

後頸突然被冰涼的指尖觸碰,孟惘猛地瑟縮了一下。

但那指尖并沒有用靈力,也沒有絲毫威脅,只是在他那處敏感的地方适度地揉捏幾下,有安撫的意味。

屋內的其他人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個十五歲的青衫少女忙上前拉他的胳膊,“三師兄你做什麽呢!那是大師兄啊!”

她這一喊,孟惘觸電般迅速收回了手。

他忙從那人身上下來,重新躺了回去,被子一拉将自己埋在被窩中,蜷縮着身子死命捂着心口。

“三師兄!”

“噓……別吵!”孟惘帶着哭腔絕望地咬牙道。

內心的恐懼讓他全身發寒,死時的痛化作冰錐刺入關節,冷意滲透到骨子裏,他根本不敢再看謝惟的臉。

“什麽別吵!你被那障目城幻境裏的妖精奪舍了?!”

障目城幻境……

孟惘怔忡半晌,緩緩從被窩中探出一個頭來。

他望着站在他床邊的青衫少女,不确定地喊了一聲——

“……喬兒?”

“壞了,那幻境不會還幹擾記憶吧,”風喬兒凝眉道,“你忘了我們是受古土境所邀趕去參加議事會的嗎?中途出了點意外飛船失控開進了障目城,受幻境影響我們走散了,是大師兄帶你出了城的,那時候你已經暈倒了。”

“想起來了嗎?”

……好像,有點印象。

正真十年,他和謝惟、傅靖元、風喬兒、溫落安,作為南墟境天玄仙尊的關門弟子,受邀入古土境進行五年一次的議事會。

修真界分南墟、古土、索苑、若虛、旋靈五境,分別由天玄、玄明、泠潮、太華、浮鴻五位仙尊作為境主,五境之主皆為将近飛升的大能。

古土和南墟之間還隔了個人界,因此他們直接整了艘飛船來趕路,不料中途不知是何緣由飛船無法再用靈力操控,他們直接開進了幻境之城——

障目城。

除去人、妖、魔、修真四界,還有兩處不歸屬于任何一界的地方——

鬼城和障目城。

不同于鬼城城門十年一現,障目城的範圍和空間是固定的,就在離古土境不足七千裏的地方,除了修真界大能偶爾進去歷練,其餘修士無人敢進。

進了障目城後飛船便消失了,周遭的一切都是虛幻,甚至連一直都在身邊的同伴都有可能是幻境所化的虛假之物,孟惘便是因為未認出幻妖化作的“謝惟”才被暗算昏迷的。

不過醒來後就已出了幻境。

但是……

那是他十六歲發生的事!

他死的時候都二十五歲了!

“小惘,還記得我是誰嗎?”

傅靖元一身流紋金繡的白衣,茶褐色細長的眼半阖着,不懷好意地勾着唇,指了指自己。

孟惘怔怔地看着他。

傅靖元嘆了口氣,他的聲音還是跟将死之人吊着一口氣兒似的,輕薄得讓人聽不明晰,“這是怎麽回事兒……”

“溫落安呢?”風喬兒問道。

這時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從門外探出個頭來,一頭灰白柔順的發絲垂落在肩,發尾泛着暗紫色,灰黑色的瞳眸中隐隐透着不安,但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只溫順、極有善意的妖。

沒錯,溫落安是只妖。

妖界為修真界的附屬,妖王許千影對于五境為臣為友,溫落安是他不久前送到南墟境的。

天玄仙尊自收完風喬兒這第四個關門弟子後便取消了入門大比,對外宣稱不再收徒,但既是妖王所托,他也不好不收,況且這小妖于許千影而言,非同尋常。

孟惘剛要說什麽,忽覺一雙手心貼上了自己的臉頰,謝惟坐在床的內側,一只手掰着他的臉讓他轉過來,垂眸低睨着他,淡淡開口——

“你們先出去,我和他談談。”

聽到傅靖元他們離開關門的聲音,孟惘一陣牙酸。

他膽戰心驚地看着眼前人,偷偷運轉了下靈力,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波濤翻湧——

我怕不是重生了,現在身體和靈力都退到了十六歲時的水平。

謝惟這時候還沒發現我魔界百裏一族的身份,應該不會殺我……

“你當真記憶有損?”

孟惘勉強接受了重生的事實,他抿起唇,硬是從眼中擠出了幾滴眼淚,一雙眼尾略微下垂的狗狗眼配上漆黑無塵的瞳色,看起來楚楚動人,好生可憐。

他坐起來抱住謝惟,從善如流地用臉蹭了蹭他的頸側,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對不起師兄,我只是沒反應過來,剛才我掐你是因為把你當成了幻妖,對不起……”

他現在這副樣子,像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一步三喘的嬌寵小公子。

完全不像有能一手将人掼倒在床上的力氣。

感覺到臉側處久違的溫熱,孟惘忍不住将虎牙抵在了他的頸動脈處,輕輕抵磨着。

“餓了?”

謝惟平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即使被尖牙抵住命脈他也毫不設防,好像這在他們之間不過是稀疏平常的小事。

孟惘的胃病是舊疾,從小吃不飽餓壞了根子,雖然後來修仙可以辟谷,但胃病不允許,長時間不吃飯就會胃疼,但他都習慣忍着。

“師兄……”他軟軟叫道。

謝惟忍不住微微偏開頭,他脖頸處很敏感,尤其是孟惘溫熱的吐息打在上面,那處地方很快布開一小片薄紅,像是桃花花瓣用唇抵碎後留下的殘汁。

“行了,飛船上有吃的。”謝惟的手撫上他的背,低哄道。

孟惘漆黑的眸子彎了彎,揉碎了一泓水和月。

這就是他十八歲之前,未被發現身世之前。

謝惟對他太好太好了,在他瀕死之際伸手,賜予他新生與名姓,教他看書寫字,授他道學心法,陪他看萬裏西風不夜天,同他賞喧嚣塵世琉璃醉……

而謝惟也不過比他大五歲而已。

但這樣的好,終究不過是鏡中仙、水中月,當他脫去外殼,伸出那雙流着百裏魔血的手,輕輕一撈,便會碎得不見蹤影。

兩年,還有兩年時間……

孟惘默默想道。

……

剩下一千裏路程,不到半日他們便到了古土境。

所謂議事會,不過是請他境的人來一起讨論一下如何實現“天下太平”。

這是美其名後的說法。

要孟惘說就是為了讨伐魔界作準備,給人洗腦。

他們被古土境弟子帶到了議事堂,按着規定坐在賓客上位,後面坐的是古土境內六千子弟。古土境這次只請了南墟。

“正真五年,凡間應憐荒有大量魔氣憑空出現,經探查确無魔族跡象,猜測其在修研某種禁術擾亂了法場……”

“正真六年,妖界許千影向修真界請送妖印三十,靈裘二百,以示友好……”

“魔界臨時尊主百裏夏蘭未有異動,料其必在密充魔軍陣容……”

“妖界……”

孟惘聽得用手捂住嘴巴打了個哈欠,默默冷笑一聲。

魔界一有點動靜他們就吓死了,要是真沒動靜了他們又想東想西,無中生有,憑空揣測。

他側頭去看身邊的謝惟,謝惟只是低着頭,眼皮擡也沒擡,不知道在聽沒在聽。

不過謝惟肯定也和那些人一樣,覺得魔族是大患,是另類,無法求和的永遠的敵人,尤其是魔界創世之祖百裏一族。

“正真十年初,魔界突發異象,魔氣聚集其上盤旋數月不散,無數秘境大開,天地異象,靈氣不穩……”

得,這又怪到魔族身上。

不過今年就是正真十年,确實和上一世不一樣,他剛剛重生醒來就察覺到周圍法場有異。妖界什麽情況他感覺不到,只是由于有體內靈丹和魔族血統的原因,修真界和魔界的異象多少會和他有一些感應。

他不覺得是什麽大事,就像不可能下雪的地方突然大雪紛飛,某些水源稀缺之地毫無征兆的三日大雨傾盆不絕,了無人煙的應憐荒魔氣乍現,向來貧瘠的枯月峰一夜之間靈氣暴漲……

這些并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實質性傷害。

沒錯,凡是牽扯不到自身利益的,于孟惘而言,都是小事。

臺上那人還在絮絮念着,卻驟然一陣地動山搖,緊接着臺下亂成一團,數不清的人匆忙逃竄,一聲驚恐的叫喊穿透嘈雜的人群傳入孟惘的耳膜——

“後山、後山的禁制被魔氣侵蝕,破了!魇獸出來了!快跑啊!”

“哪兒來的魔氣?!”

“不知道啊!”

擡頭看去,西南方古土境後山上一股紫黑色魔氣源源不斷盤旋而上……

孟惘不得不暗罵一聲。

那人的嘴簡直是開過光了,說什麽來什麽。

上一世議事會上哪有這茬,說不定和前幾日應憐荒突現的魔氣一樣,是由法場不穩導致的。

但為什麽上一世法場還好好的,這一世就不穩了?難道和自己的重生有關?

不對啊,今年是正真十年,可聽臺上那人所說,這一世的正真五年就已有法場不穩的現象了。

一聲憤怒的野獸嘶吼響徹雲宵,堅硬物體相撞的“咚咚”聲由遠及近,孟惘半邊身子都被震得發麻。

他隐約聽見有人喊古土境玄明仙尊有事出境不在境內,聽見有人喊快跑,也聽見許多毫無意義的慘叫……好像還聽到謝惟在喊他的名字。

但他邁不動腿,腿腳被灌了鉛似的,只能定在原地。

遠處是沖天的魔氣,感覺嘴唇好像幹裂了,喉嚨幹燥,體內血液滾燙,他有些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喉中發出一聲輕響。

他直直地看着那濃厚的魔氣,就像馬上要渴死的人看到了水一樣。

想吃,想喝,想撕碎什麽東西……

想要骨頭刺穿皮肉,想要鮮血澆頭……

不知不覺中,孟惘一側的虎牙已開始以極微小的幅度抵磨着下牙,隐隐發出瘆人的沙沙聲……

突然他被什麽東西猛牽了一下,身體一個趔趄,本能地抓住了那個東西來保持平衡。

還未待他看清,耳邊就傳來謝惟清冽的聲音,“快上來!”

他來不及思考就連忙擡腿站了上去。

努力将眼神重新聚焦起來後才發現方才抓着用來維持平衡的“東西”竟是謝惟的胳膊。可又當他剛要松手時一不小心往下瞥了一眼,頓時雙膝一軟,險些跪了——

他站在無妄劍上。

猛然被抱住腰的謝惟身體一僵,掐着法訣的手抖了抖,禦劍都有些不穩,“你恐高?”

孟惘硬是死皮賴臉地抱着沒撒手,欲哭無淚道,“啊?我、我偶爾吧,反正我現在恐高。”

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麽怕無妄,自己并不是特別怕死的人,而且只是被無妄殺過一次就怕成這樣,他自己都覺得離譜。

大抵是疼怕了。

“師兄,反正飛那麽高魇獸也傷不了我們……”

話音未落,只見不遠處幾位禦劍的修士被一條條赤色火焰襲擊,慘叫着跌落了下去。

刺鼻的焦味傳來。

……這東西竟然還會噴火。

那魇獸赤毛豎目,短口尖牙,身高百尺。尾部長到幾乎可橫掃一座小山。脊背處生有黑白色鱗甲,甲片光滑堅韌。

古土境內弟子根本近不了它的身,一味地傷不着皮毛的攻擊反而更加激怒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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